那盛酒的杯子,怎么也能轻轻松松盛下二两酒的。
裴韬心下一怔,从那空了的酒杯上,抬眸定定看了眼苏小年,却见对方盯着他手中满满的酒杯笑而不语,裴韬无奈,只好仰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苏小年抿嘴一笑,对着一旁的侍从笑道,“看来裴将军酒量顶好的嘛,来,满上,满上。”
一旁的卫风深知裴将军的酒量,一时间愣在原地,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正踟蹰间,就见那姑娘皱着一张原本就皱皱巴巴的脸,闪着不明所以的眸子问道,“怎么,裴将军莫不会是一杯酒就不行了吗?”
那厢李时昱也反应过来了。
裴韬酒量一般,但应对一般女子,那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
李时昱不由细细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瘦瘦弱弱的姑娘,原以为她估计没多少酒量,裴韬应对的过来,却不想,这姑娘,这架势,酒量指定不低!
而且,今晚看样子,她是摆明了要将裴韬灌醉的。
想到这,李时昱刚准备伸手替酒,就听见裴韬清淡淡的声音从他身旁传来。
“既然姑娘好雅致,那今夜不醉不归,莫影,给我和苏姑娘把酒满上。”
苏小年闻言,拿起两人杯子,将裴韬的递予他手中,趁热敲定道,“好一个不醉不归,那咱就来个武喝,酒不停,杯不驻,谁先停杯谁罚酒。”
晚风阵阵,烤肉嗞嗞,推杯至盏,你来我往,不经意间,五六杯竹杯装满的酒就已经飞快下了两人的肚儿。
一人喝了小一斤了。
李时昱看着裴韬发了白的脸颊,心想,坏菜了,这人,这点小酒量,这会子,指定到位了。
可那头,那个苏姑娘,皱皱巴巴的脸颊看起来没有什么变色,一双明潋潋的眸子,像是被酒水粹过一样,愈发的精神与明动,举手投足间,丝毫没有酒酣的苗头。
见那姑娘自己舀着长柄酒勺子,就要给裴韬续酒,李时昱忙找着话茬儿搭着话儿,“哎,我说苏姑娘,你这烤肉的技艺这么好,医术也不错,要不过段时间,跟我们一块回上京城去,我给你盘个铺子,你在京城里开个店。”
见那姑娘转头貌似认真地思索起来,李时昱心下大喜,“啪”地一拍桌子,转移注意力道,“到时候生意指定火爆,你不是喜欢银子吗,到时候,那银子还不白花花地都向你奔来?”
那姑娘也只是一转头的功夫,想了想,转眼就一摆手,将自己和裴韬两人的酒杯满上,满不在乎地回道,“上京城?我不去。”
裴韬感激的眸色淡淡地看了一眼李时昱,李时昱立马领悟,继续打断道,“哎,苏姑娘,为什么呀?京城人多,到时候有我罩着你,你还担心生意不好?”
苏小年放下了酒杯,歪着脖子看着这个莫名其妙,不依不饶,刨根问底的堂堂大晋三殿下,斩钉截铁地回道,“没什么为什么,千金难买我乐意。”
李时昱瞅的就是这个机会,立马拿起自己的杯子,截胡转战道,“哎,不是说杯不驻吗?好好喝着酒,怎么把杯子放下了呢?来来来,罚你三杯。”
苏小年恍然地瞅了瞅两人,看了看自己不小心放在桌上的杯子,只好认栽,爽快地三仰脖,利利落落地将三杯罚酒干了。
“看来现在要换三殿下来陪民女喝酒喽?”
李时昱看着她干脆利落地一连喝下三杯酒,心下一掂量,不由咽了口唾沫,只好举着酒杯硬着头皮道,“来,我陪姑娘尽尽兴。”
说话间,两人三杯酒又下肚,李时昱沾着竹签赶紧往肚子里又垫巴了点烤好的鱼肉。
转头,却见苏小年又捧着一杯新倒满的酒杯,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李时昱人生第一次这般连轴转地跟人纯武喝,看着递给自己手里的,满满澄澄的一杯新酒,心下不由发起怵来。
“上京城挺好的,姑娘为何不愿在那里开个药馆,反而选在清云山这人际荒凉之地?”一直不语的裴韬蓦然间,出声问道。
苏小年回眸,却见裴韬微微皱眉,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正轻轻地揉着眼角,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已染上丝丝醉意,原本严肃清冷的面孔,莫然多了些许柔和。
苏小年从男子深邃的侧脸上收回目光,心下轻轻叹了口气,嘴里却玩味道,“怎么,现在又换裴将军过来叨扰我了?”
裴韬怔了怔,反应过来女子的话里有话,不由一笑,刚想解释,却听苏小年仰头喝下那杯酒,示意了一眼李时昱清杯后,说道,“上京城再好,也没有我清云山好,那里瓜果蔬菜,一应俱全,逍遥自在。”
再说,还有师兄陪着我。
想到这,苏小年不由又叹了口气,上一次师兄莫名生气,自己不管怎么,合该给他服个软认个错,怎么就牛脾气上来跟他吵起来了呢?
可是师兄到底因为什么生气?自己门下的海棠喜欢师兄不是一天两天了,师兄一把年纪了,同他年龄一般大的,孩子都两三个了,自己只不过替他牵线搭桥,给他枕头底下塞了个海棠缝好的绣花包,怎么就惹得他愤然离山了呢?
苏小年接着酒劲儿也实在没有想明白过来,干脆摇摇头,不想了。
看着李时昱满脸狰狞地饮下眼前的那杯酒,苏小年满意地一颔首,将师兄的事儿先搁一边去,畅然道,“在清云山,我想看病了,就出诊挣点钱,不想挣钱了,我就在山上钓钓鱼,种种菜,看看风景。再加上,时不时来两个闯山的,给我带来些许趣事,日子那叫一个轻松畅快,我犯得着跟京城里一群人精们斗智斗勇闯荡生意?”
她说道“两个闯山”的时,她笑盈盈的一双眼很是戏谑地看了一眼裴韬。
裴韬回想起,苏小年下山前,他曾陪她匆匆间在清云山上待了一会,那里山静悠然,景色宜人,确实是个令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再说,钱这个东西,挣的啥时候是个头,怎么个才算多?没意思,没意思。”
说罢,苏小年舀酒,又给自己和李时昱满上酒杯。
“过不了两天,你那娇滴滴的公主就会醒来,到时候等她身体好利索了,我就回我的清云山去。”
苏小年说罢低下头去,让人看不清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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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过三更,酒过三巡,月色静谧地洒落在小院。
苏小年站起身,看着喝的东倒西歪的两人,自己略微有些晃悠地去掂量了掂量院子里空了的两个酒坛子。
回头间,看着被卫风搀扶着,东摇西摆,嘴里还嘟囔着,要继续同苏小年喝几杯的李时昱,苏小年不由发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递给卫风。
“这个是醒酒丸,你们三皇子殿下喝了不少,一会等他吐完了,给他喂下去,明天早上起来,能舒服点。”
卫风虽心下犹疑,但还是接了过去。
眼见这场莫名开场的酒席终是落下了帷幕,自家主子又醉的不省人事,卫风只好道过谢意,扶着殿下往他们的屋院走去。
院落霎时间安静下里,只能听见杂扫的侍从们,有条不紊地细细收拾着残局。
苏小年看着那个抱着自己新买的圆枕,仰面躺在核桃树下、自己精心收拾过的藤条摇椅上的人,不由嗤笑一声。
副将莫影手搭在摇椅的一边,耐心的摇着他的少年将军,试图把他从醉梦中唤醒。
苏小年叹了口气,人已晃到摇椅跟前,手指戳着裴韬的额角,很不客气地说道,“我打小,还没学会走江湖呢,就先学会了喝酒了,就你俩这点酒量,还想跟我挣个高低?”
一旁原本蹲着的莫影闻言,不由淡淡地看了眼苏小年。
皱皱巴巴,脓包满布的一张脸,原本应该是十分怖人的,可是生生被那双明眸给衬得,多了一股别致的不同。
许是今天她也喝醉了不少,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睛,少了往日的精明与狡黠,多了一丝迷离与飘渺,似一潭清澈的泉水,干净而纯粹。修长的眉眼微微染上红晕,原本齐整整的发丝也有些零零散散的飘落,月色静籁下,整个人多了些许不染凡尘的气质。
女子转眸,对上莫影偷偷打量的眼神,莫影只感到心底蓦地一愣,慌忙开口道,“夜色不早了,苏姑娘喝的也不少,可否要膳房送点醒酒汤来?”
许是酒劲上来了,女主重重地皱了皱眉眼,豪气万丈道,“醒酒汤?切,就这点酒,要喝倒我,笑话。”
说罢,苏小年伸手用力地扯了扯裴韬的衣衫,声音略微高了点道,“喂,我说裴韬,可不兴你这般耍酒疯,喝醉了,就回自己屋子睡觉去,我这可一点都不欢迎你这个……”
苏小年话还未毕,却见男子修长的大手一挥,差点将苏小年揽入怀中。
苏小年灵活地闪身一躲,避开了男子结实有力的臂膀,转眸,她恨恨地看着醉成烂泥一样的裴韬,那双灵魅的眸子蓦地一转,一双细长的手指对着裴韬的胸口,就是狠狠地扭了一把。
“嘶!”原本仰面躺着的人,瞬间疼的弓坐了起来。
苏小年拍了拍手,看着醒来的男子,闷声道,“这下子醒来了吧?看清我是谁了吗?”
男子深邃流畅的面孔一闪而过困顿,一双平日里清冷的黑眸,此刻满是迷离与困惑。
见身旁的莫影搀扶着自己,一双修长的手按了按额角的穴。
大家顿时间都松了口气,觉得裴大将军醒过酒了。
可谁承想,裴韬转手,一把扶过立在摇椅一旁的苏小年,晃悠悠站了起来。
就在大家还懵然在震惊中没有回神的时候,裴大将军,拢过尚在迷茫中的苏小年,向着苏小年住着的屋子,就几大步迈了进去。
关门,上锁,上床,睡觉。
一气呵成下的裴韬,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嘀咕着,“莫影,帮我将衣服脱了,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惯穿着内衫睡觉的。”
这下留他怀里的苏小年彻底懵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