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一声利响划彻暗寂的夜空,有马蹄声像阵阵惊雷般向这里奔驰而来。
明月皎洁,裴韬抬眸看去,那双黝黑如墨的眉眼在看清来人后,蓦然一紧。
只见苏小年手持数支火把,驾着青卢马,面色清冷沉定地向这里奔了过来。
冷风劲扫,电光石火之间,有黑影趁着裴韬发愣之际,呼啸着锋利的獠牙,向着他直扑而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火光从空中掷来,稳稳地正中那只狼的头骨,发出闷重而狠厉地一记响声。
是苏小年扔来的一支火把。
皮毛燎烧的气味伴随着夜风飘过,那只偷袭的狼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攻势顿时减缓,身体向后蓄力后缩。
“快上马!”苏小年双腿夹马,单手持着剩余的火把,伸出仅余的一双手向裴韬伸来。
催促声中,有余下的狼只审时度势地蓄意屈着身子,向着二人攒聚的方向袭来,苏小年举着手中的火把,向着幼狼的方向用力一挥。
火焰腾起的瞬间,最近的几只狼果然畏缩了一下,就连原本准备飞扑的头狼,霎时间护向两只被火焰吓得畏缩回去的幼狼。
也就这一寸的时间,腾出机会,让裴韬得空抓住了马缰。
可也就这一刹间,一道黑夜如迅雷般冲着欲翻身上马的裴韬袭来,幽明锋利的利爪,对着裴韬露出的背就是凶狠地一爪……
有血腥的气息瞬间弥漫在空气中,裴韬原本抓紧马缰的手兀地一松……
电光火石之间,一簇火光带着狠厉的劲道对着那扑身而来的野狼头,就是致命一击。
旋即,苏小年修长的手牢牢地抓住了裴韬即将松开的手。
男子得以喘息的空间,顿然翻身上马,修长的臂膀从苏小年身后揽过缰绳,修长有力的双腿狠狠地一夹马腹,一声浑厚有力的“驾!”透过苏小年的身后,沉沉传来。
青卢一声长嘶,如离弦的箭般撒开四蹄,狂飙卷尘,向着丛林出口,飒沓而驰。
狼群应声而起,像一把把灰黑色的箭镞,逐着青卢而来。
苏小年转头看去,只见那狼群紧追不舍,锋利的爪牙在月光下锋利而渗人。
眼见头狼就要追逐上来,苏小年抽过火把,对着那蓄力而来的头再次狼狠狠扔去。
疾风劲扫,马上颠簸,那火把在呼啸的夜风中失了准头,斜斜地顺着狼身一侧划了过去,头狼只是稍作偏挡,便躲了过去。
苏小年不待恶狼的喘息,心下稍作一顿,第二支火把细细地对准穷追不舍的头狼,狠狠地掷了过去。
夜风呼啸,明焰的火把划过漆黑的空迹,在头狼身侧打了个旋儿,擦着火星影灭在黑暗中。
没有引燃。
反倒激得恶狼们愈加汹涌。
灌木丛生,其中更有荆棘遍布,青卢虽是上好的战马,但奈何身形庞大,体格受限,此时又驮着两人的重量,避让着丛林的层层遮挡间,速度明显不敌野狼们迅猛机敏。
这样是不行,很快就会被追上。
苏小年看着身后紧追而来的野狼,举着手中所剩唯一的一个火把,心下一沉,轻潋的眉角沉沉看了看周围杂草重生的灌木丛。
身后传来男子清冷的声音,“你驾着青卢,沿着这里出去,我再去拖一会。”
寒星下,裴韬清寒地目光定定地看着远处,修长的双手一推,就要将缰绳递给苏小年,却不想,被苏小年秀小细长的手生生止住。
苏小年清浅的声音从前面轻而定的传来。
“不,要跑,我们一起跑出去。”
苏小年说完,目光从丛林杂草处慢慢收回,声音定然道,“你水性可好?”
裴韬不明女子的意思,但仍是沉然点头。
苏小年细长的手指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豁口道,“从这穿过去。”
缰绳被微微一扯,青卢在长嘶中,前蹄高抬,向着另一侧灌木斜生的豁口,闯了进去。
身后传来枝叶被急速穿过的声音,越来越近,那是恶狼们紧追而来的声音。
苏小年回头一瞥,心下不由一紧,至少三四只体型巨大的灰狼正以惊人的速度追来,它们的眼睛在阴暗的森林中闪烁着诡异的绿光。
乱木横生,寒风凛冽,祸迫眉睫之时,有湍湍的流水汹涌声从不远处传来。
裴韬修长的双腿猛地一夹马腹,青卢向着水声传来的地方驰跨而去。
疾风扫过衣摆,有淡淡的河水气息顺着气流漫了过来,苏小年眯了眯眼睛,指向透过树木可见的一线波光,轻声道,“前面就是一条小河。”
身后传来裴韬略微沉重的气息,苏小年刚想回头查看,就听见他声音低低道,“你知不知道,狼也会水。”
“我知道。”
苏小年微眯着眼睛,暗自目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与距离,只是一瞬的时间,苏小年就立刻沉声道,“从那里,冲过去。”
那是一丛灌木陡然丛生的地方,灌木的附近,是一些这个季节难得出现的枯败的杂草。
裴韬心下狐疑,但依旧按着苏小年的指示,拉紧缰绳,对着那片灌木冲了过去。
就在青卢冲出树林的瞬间,苏小年将手中的火把顺势在那层层干枯的草木上用力一挥甩,便燃了起来,火舌顺着一层又一层的枯草蔓延而去,灌木丛瞬间便燎起熊熊的大火。
与此同时,一条湍急的山涧横亘在眼前。
“跳!”
苏小年轻喝一声。
一双大手从身后紧紧地抓住了苏小年,果断地跳向湍湍的河水中。
腾空而起的一瞬间,裴韬抽手含在嘴边,打了一记响亮的口哨,□□的青卢像得到指示般,在没了两人的负担后,沿着河边风驰电掣般绝尘而去。
一霎间,寒冷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像千万根钢针同时扎入身体般,刺骨的冰冷。
苏小年呛了一大口水,这才挣扎着浮出水面,裴韬就在旁边,幽邃的目光在看清青卢远去的身影后,微微一缓。
河水湍急,月色凄寒,裴韬的面色有些惨白,但一只大手还是紧握着她的手。
河岸边,有三两只冲过火障的恶狼在岸边急刹停下,几次次伸出獠利的爪子,试探性地伸入刺骨而激急的河水。
野火燎原的丛林深处,幼狼细弱的嗥叫声渐渐传来,头狼这才不得不收回獠爪,焦躁地在岸边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做了罢,只余阴翳的目光看着顺水而下,不断远去的两人。
河水呼啸而湍急,恶狼们凄烈的呼啸声,顺着疾风,发出愤怒而阴戾的嚎叫。
水势愈加湍流,苏小年被裴韬拉着,拼命在水流中洑着,眼看身后的恶狼越来越远,突然,一阵剧烈的拉扯从水底涌来,苏小年只感到一股强大的水流突然抓住她的双腿,要将她拖向河底。
裴韬的手紧紧的攥住她,但水流的力量太过强大,骤不及防间,一波翻涌的水浪直冲着他们汹滚而来,两人彼此间紧拉的手还是被冲开了。
“苏小年!”
裴韬寒彻的呼喊在她耳边炸响,随即便被涌入耳鼻的水声淹没。
河水湍急而翻滚,冰冷的河水灌透了她的衣裙,加重了下沉的力道。
肺部像被灼烧了一般,苏小年每每试图浮出水面,都会被新的浪头按下。
意识渐渐开始模糊,手脚也冰冷地开始变得沉重而笨拙,身体慢慢失去知觉般向水底沉下,在混乱的水流和泡沫中,苏小年昏昏沉沉地散入到无尽的黑暗中。
“小年……”
苏小年蓦然回首,谁?是谁在唤我的名字?
有微薄的光亮,在黑暗的尽头慢慢散开。
苏小年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却不想,有那淡淡的白光从远处微微散来。
苏小年寻着光的方向看去,一个颀长英挺的身影,端立在长亭的一边。
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乌发中若隐若现着几缕华丝,眼角淡淡的布着岁月的痕迹。一身朱红色锦缎外袍上,赫然用金丝绣着五爪蟠龙,器宇威然的身后,是大都尉氤氲的雨季,雾蒙蒙地将周遭染成一副水墨画。
苏小年怔忡,双脚像不受控制一样,向着那亭廊深处奔了过去。
许是这雨水太过细密,苏小年只感到眼前的薄雾一层又一层,而那男子,在层层重重的云雾间,消失了影子。
“你是谁?你又去哪里了?”
薄雾弥漫,周身潮湿而又阴冷,苏小年寻不见回忆中的那个人,只感到头痛欲裂,四肢钝重。
“我是谁?”
一个低沉的男声越过薄雾,轻轻飘来,旋即,那个出现在梦中无数次,而现实中,自己只是匆匆见过一面的男子恍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双细致的,魂牵梦绕般的大手,缓缓抚过苏小年清冷的面容,“你是小年吧,你都这般大了?”
苏小年心下恍然一澈!
那抹熟悉而又心酸的痛楚瞬间萦上心头,她想起那个,被自己冷冷藏在心底深处,被记忆的枷锁沉沉地锁住,不愿任何人提及的称呼——
“爹爹……”
四周浓雾遮眼,苏小年只感到天旋地转,心底那块被割裂开的伤口豁然传来阵痛。
而那男子,却再次消失在自己面前。
“你又要去哪了。”
虚幻缥缈的四无,男子清越的声音淡淡地飘来,“我要回去了。”
回去!?
回……你的家嘛?
那我呢?
苏小年的手蓦地攒成拳头,可心里的委屈却让她难得放肆的委屈道,“你可不可以回来,我,其实也想要你陪陪我,哪怕只一会。”
白雾茫茫中,那个午夜梦回,在自己脑海里萦绕了无数次的身影却没了踪影。
苏小年不甘心地质问道,“你又不要我了吗?”
四周寂寥廖的,没了声响。
苏小年心下一急,说话的声音带上浓浓的委屈,“你有那么多儿女,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可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不要我和我娘……”
“你们不要我,为什么,为什么又要生下我。”
亭廊深处,那个身影没有再出现。
苏小年挣着一双拙笨的腿,拼命地向男子消失的那个白光奔去,却不想,脚下一沉,人被跌进了无尽的黑暗中。
耳边蓦然响起男子清冷孤寂的声音,“月见,寒灯纸上,梨花雨凉,我等风雪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