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薛子翛担忧的声音,可当她推开门看见屋内情形时,惊讶之余,剩下的便是放回肚子里的心,以及带着调侃的笑。
忽然传来的声音让墨雨和梧桐二人如梦初醒,双双别开头,双颊染上绯红。一个看起来略带着羞意,另一个倒是中和了苍白的面容,显得有了几分气色。
“公子。”
“公子。”
二人异口同声,话音刚落又同时转头看向对方,这对方的视线中看见自己后,又极快地转开了去。
一整套动作十分默契,仿佛提前商量好一般,异常同步。
薛子翛轻笑一声,打破了屋子里尴尬又带点暧昧的气氛。她在桌旁落座,双手支着头含笑看着墨雨和梧桐,开口道:“梧桐,墨雨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不论需要什么药材,你只管开口就是,我会去想办法。”
正经的问题打散了梧桐的尴尬,她正色道:“公子,墨雨的伤如今也无大碍,外伤需要时间,内伤多亏先前服下的药,护住了他的心脉。我会开些补气疗伤的药,他只要乖乖配合就好。”梧桐言语中,满是对自己医术的自信。
薛子翛朝着墨雨挑了挑眉,带着笑意开口:“听见了吗?你要乖、乖、配、合,知道吗?”
墨雨摸了摸自己的头,笑得有些憨:“是公子,属下明白。”他的眼瞳亮闪闪的,转过头看向梧桐,“梧桐姑娘,辛苦你了。”
他的眼神满是温柔,像看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梧桐喉间轻哼一声,并未搭理他。她起身向薛子翛福福身:“公子,那我先下去了。”
薛子翛点点头,看着梧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重新转过头看向墨雨。她的神色不再像先前那般轻松,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墨雨身上。
墨雨很少见到自家公子这样的表情,他对薛子翛想说什么心中了然。他动了动身子,让自己的背挺得更直,神色郑重,毫不畏惧迎上了薛子翛的视线。
“想好了?”薛子翛蓦然开口。
“回公子,是的,属下想得很清楚了。”墨雨郑重其事地开口回答,一字一句,神色诚恳。
墨雨顿了顿,道:“原本我总想着,要等自己什么都准备好了,再开口。可这次的事让我明白,明天和意外,并不一定哪个先来。我们,应该活在当下。至少,我应该让她知道我的心意,才不枉来这人世间走一遭。”
“若是她对你无意呢?”
墨雨一愣,释然一笑:“若是她无意,我自然也不能强求。但是我会争取,在不违背她意愿的前提之下,努力争取。若真真无缘,便也只能祝她未来平安喜乐了。”
薛子翛拍上墨雨的肩头,笑道:“那……祝你好运吧。希望你能赢得美人心。”说完,她神色一变,带着几分威胁之意,“梧桐与我自小一同长大,虽为侍女却与亲人无异。不论结果如何,你都不能伤害她,否则我定不会放过你!”
墨雨低下头,道:“公子,属下铭记于心。”
“好好休息,这些日子我会安排别人随身,你不必担忧。”
相较于韶光院里虽然伤员众多,却其乐融融的氛围,二房院中就显得阴云密布了。
薛健眉头紧锁,双手背在身后,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烦躁之感溢于言表。薛子炀翘着腿坐在一旁喝茶,薛子清则坐立不安。明知道父亲眼下心情不好,想上前替他分忧,又怕薛子炀多想;想学薛子炀坐下,又怕父亲觉得他不够上心。
左思右想,左顾右盼,薛子清还是没能想好该如何,只是面露难色,左右为难。
“老爷,我炖了些参汤,您先用一些,消消火吧。”汪姨娘端着托盘缓缓走来,顺势将盘子放在薛子炀身侧的石桌上,小心翼翼端着汤碗朝薛健走去。
薛健本就心情极度烦躁,听见汪姨娘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反手一挥,将汪姨娘连带着手中盛满参汤的碗一同打翻在地。
滚烫的参汤尽数洒在汪姨娘的身上手上,可她看见薛健难看的脸色,只得将痛呼声咽下。她连忙直起身子,跪倒在地。
薛健大步跨上前,一把捏住汪姨娘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
“呵,怨不得老二上不得台面,原来是有你这样愚蠢的娘。”薛健的声音恶狠狠,还带着点阴森,“消消火?我看你是怕我不够上火!知道我心情不好,还不快滚远点!”他狠狠将汪姨娘的头一甩,站直身子。
汪姨娘面色煞白,捂着胸口大口呼吸,几乎手脚并用地爬起,也不管薛健是否能看见,匆忙行了个礼转身就走——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赶一般。
薛健视若无睹,顾自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方才这一出,倒是让他的心情发泄了些许,平静下来。
“子清,方才为父所言,你不会生气吧?”薛健似笑非笑。
“孩儿不敢。孩儿的一切都是父亲所赐,不敢有任何其他想法。”
“哦?是不敢?”
薛子清心中一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不是不敢,是、是、是没有……我……”
薛健微微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语:“起来吧,我也没说你什么,何必如此?”
薛子清低垂着头,从地上站起:“多谢父亲。”
被这一打岔,薛健的心情倒是好了几分,可心中依旧带着焦急。昨日他与风雷阁之人的会面,没让任何人知道,他眼下心中的焦虑也无法对任何人开口。
如今已是一天一夜过去,为何还没人前来通知他结果?
昨夜大房院中的动静属实不小,就算他没有刻意打听,也听见了不少,自然是知道薛子翛活着回了府。可在他看来,即便昨日的行动失败了,他们也不该一点后文都没有。至少该派个人来告诉他,他的好侄儿在刺杀中究竟伤到什么程度,亦或是他身边究竟有多少能人。
他等了一夜,都没等来任何一个消息。
难不成,昨日行动的人,无一活口?这才没有人来传消息?
薛健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若真是如此,他们可有暴露他的消息?可有留下什么线索或证据?薛子翛对此事知道了多少?
顿时,薛健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本以为,这次行动万无一失。一旦得手,家主之位不还是得乖乖回到他的手中,到时候不光他能继任家主,未来的家主也只能从他二房一支选择,他便是彻底改写了薛家的未来。
从头到尾,薛健都没有想过会失败。在他的认知中,薛子翛还是那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即使从受灾之事开始,他展露了些许才能。可薛健从未将其放在眼里,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时兴起又如何能与他行商多年相提并论?
可没想到,他所知的“本性”不过是重生而来的薛子翛想让他看见的东西罢了。他的好侄儿活着回来了,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不光回来了,甚至他派去的杀手极大可能全军覆没。这一切,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薛健觉得,自己似乎根本不了解他的侄儿。薛子翛早已在不声不响间,长成了他陌生的样子。
“父亲?”薛子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薛健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看见的就是薛子炀关切的神色,他心中一软。
大哥,这样的天伦你从未享过,不过别急,我一定会早早送你们一家团聚。薛健嘴角勾起,冷笑一声。
“子炀、子清,如今我二房与大房早已势不两立,只剩下明面上未曾撕破脸罢了。为父要你们去给你们的好堂弟找些麻烦,偌大一个薛家,可不能让他管理得太轻松了。”
“是,父亲。”
“是,父亲。”
薛子炀和薛子清齐齐朝着薛健拱手,彼此对视一眼,一道走了出去。
薛健一人坐在院中,搁在桌上的手紧紧攥住,脖颈两侧青筋暴起,像是在极度忍耐着什么。
“砰”的一声,薛健的拳头在石桌上狠狠一砸,用力之大连杯盏都跳了起来,溢出了不少茶水。
“或许,我应该再联系林兄?可昨日之事,想来他不会再帮我一次了。如果我绕开他,直接找风雷阁呢?”薛健沉吟片刻,自我否定,“恐怕不妥,昨日那人言语之中对林兄颇为敬重,他与风雷阁究竟是什么关系?”
薛健越想越觉得不对,林风啸与风雷阁之间,恐怕关系匪浅。林风啸这般毫不避讳的让他知道,想来是存了拖他下水的心思。
可随即他又释然,就算如此那又怎样?林风啸不也有把柄在他手上,若是风雷阁能为他所用,又有何不可?
“好侄儿,昨日二叔只不过和你开了一个小玩笑罢了。但若是日后你还是这么不懂事,二叔可就要动真格了,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能怪二叔。怪只怪你,投错了胎。若你是我的儿子,那不就皆大欢喜了吗?”薛健处在空无一人的院落,冷笑道。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薛子翛跪在他身前,摇尾乞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