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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

    薛婵是十二月初出的宫。

    因着要往武安侯府拜寿,她几乎是天天埋在屋子里绘制拜寿图。

    等到画完着人去装裱的时候,已经初九了。

    了了一桩事,她才稍微松范。

    程怀珠算是憋坏了,常撺掇着她出门:“咱们出门去吧……出门去吧……”

    薛婵坐在茶炉前烹茶:“我还没画完呢。”

    “你少诓我了,我还不知道你,那画早就画完了。”

    “舅妈不会让你出门的。”薛婵饮下一口茶,淡淡道。

    程怀珠立刻撤下抱着她臂的手,低头琢磨了一会儿,飞速出门去了。

    不多时,她蹦跳着回来,将薛婵手里的茶盏一搁拉着她出门。

    “我娘说了,我近来乖,她许妈妈丫头小厮跟着一起去。”

    薛婵拗不过她,被半推半就推上马车。

    车轮辘辘转起来,动静惊飞了几只在枝头停歇的鸟雀。

    雀儿振翅膀向东去,最后扑棱着停在一截暗绿芭蕉墙头。

    “砰!”

    半掩着的院门被猛地踹开,正叮叮当当凿石缸的江策抬起头。

    “二郎!”

    “……”

    芭蕉底下正掰花瓣的江遥先唤了一声:“六哥哥”

    郑少愈飞快卷进院,蹲下身捏了捏她的脸:“呀,阿遥都长这么大了。”

    “给你看个好玩儿的。”他从袖子里掏出只木鸟来,“阿遥,我跟你二哥哥有话说,你去找绿莹她们玩儿好不好?”

    江遥想了想道:“可是我答应了要给二哥哥掰花瓣,做花糕的。”

    “没事儿,我帮你二哥哥弄,去玩儿吧。”

    江遥回头看了眼江策,他轻轻点头:“去玩儿吧。”

    她这才又蹦蹦跳跳出门去了。

    才走远,郑少愈溜到江策身边。

    “咔嚓”

    刻刀被甩出,郑少愈跳了一下,刀尖陷进脚边的地上里。

    他一下子跳起来:“你不识好人心,我特意来找你,你就这样对我!”

    “郑少愈,我都说几遍了不要踹我门。”

    江策轻轻拂去手上的石屑,在一旁的小盆里净了手,坐在芭蕉底下开始掰花瓣。

    郑少愈噔噔噔走到他身边,将花篮“啪”一声置在石桌上,几朵山茶从篮子里滚落出来。

    江策轻拂,几朵花就尽数收进了他的掌中。

    “我就要踹!”郑少愈叉腰,又一屁股坐下来抱怨,“你说你也不怕扎着我。”

    江策伸手细细挑选花篮里的山茶:“你放心,扎不死你的。”

    郑少愈:“......”

    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滑出袖中的折扇,把江策挑好的花拨得散了一桌子。

    “不知道得还以为我俩有仇呢,一见面就动手。”

    江策漫不经心道:“这也就是我,要是又玉早就一刀架你脖子上了。”

    提起又玉,郑少愈咳了咳,“唰”一声开扇,将自己的脸遮了大半,压低了声音。

    “又、又、又玉......他不在吧?”

    江策停下手里的动作,笑眯了眼:“你猜?”

    郑少愈:“应该不在吧.....不然他早就出来骂我了。”

    江策收了笑:“说吧,你不在家读书,溜出来找我干什么?”

    郑少愈探身凑近江策,语气严肃了几分。

    “小宁王进京了,你知道吗?”

    他说完就坐了回去,注意着江策的神情。对方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有手指飞速剥下一片片花瓣。

    郑少愈张了张嘴:“你......”

    “放心吧,我不会冲过去打他的。”

    “我哪里是担心他,我担心的是你,你这次要是再冲动打他可就没之前那么好解决了。我知道你和他一向不对付,这也就算了......”

    “那苏允算怎么回事?”郑少愈叹了口气,又试探性问他,“问你俩都不说,怎么好好的朋友就闹掰了呢?真的不能和好吗?”

    江策淡淡道:“你们要继续做朋友我管不着,反正闹掰了就是闹掰了。”

    “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事?”

    郑少愈这才恍然似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你不说我都忘了,之前信里你说想聘猫。我有个朋友家猫刚生了一窝,白似雪,可好看了。今儿顶着被我姐抓的风险来找你,就是要和你一起去聘猫呢。”

    “哈?”江策抬起头,神情犹疑。

    “别多说了,再不去我姐该来抓我了。”他说着说着把江策架起往外走。

    江策:“今天?我既没有准备聘书,也没有准备聘礼,这怎么聘?”

    “你这小瞧我了不是?”郑少愈嘿嘿一笑,“这聘书聘礼我都替你准备好了,连这聘猫的日子我也都替你找人算过了,今日可是大吉。你呢,就只管在聘书上摁个印就好。”

    俩人刚出门,就碰见池塘另一头风风火火而来的郑檀。

    “哎呀,完了完了完了。”

    郑少愈焦急得脑袋都快冒烟了,躲在江策身后用他的衣袍遮住脸。

    江策一笑,拽着他的胳膊。

    “抓紧了。”

    “啊?”

    郑少愈再抬眼,自己已经被带着飞过小池塘。

    随着江策从石上轻点,几步上树,跳上墙,在墙头上快速移动,不出一刻就已经从野庐外到了马厩。

    他们翻身上马,径直出府,直到过了三条街才慢下来。

    “你可以啊,这历练四年,功夫精进了不少啊,改天也把你功夫那教教我呗。”

    江策直接看透了他的心思:“你是想学了,更好地翻墙出来吧,这样郑伯父就更抓不着你了。”

    “唉,你是不知道。”郑少愈的脸垮下来,“自从我三哥高中,我家那个老头子就管我管的更严了。”

    “我就是天生挨骂的命,你多好,连成亲都比我们早。”

    走在他前头的少年回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微微勾唇。

    郑少愈夹紧马,追上去与他并行:“听说那薛姑娘是个秉性温良之人。我又听说,薛姑娘生得净秀。我还听说,这薛姑娘一手画技卓然出众......”

    “听说?”江策拧眉,轻轻勒紧缰绳,“薛姑娘进京不过一日就重病,未曾出门,更不曾见客。你是听谁说的?”

    完了。

    郑少愈抿唇,他眨了眨眼,“嘿嘿”两声想要含糊过去。

    江策的目光愈发肃然。

    他撇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哎呀,你瞧,这胡饼看起来真香,我给你买俩尝尝?”

    “郑少愈……”江策笑起来,一双眼含情带笑,“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把你绑了送回家去。”

    见拗不过,郑少愈只能压低声音,扭捏说道:“就是.....偶然听....程家二姑娘夸她那位薛表姐,我.....听了两嘴。”

    “......”

    江策嘴角微抽,揪着话里几个词一字一句道:“程二姑娘?偶然?”

    “就是.....筵席。哎呀,这京中的宴会.....那么多,总是难免碰见,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

    “哦?是吗?”江策淡淡道。

    “哎呀,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俩也就因看百戏觉得好玩儿说上两回话而已。”

    江策没有应他。

    “两位郎君,街上人多,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先行?”

    他们循声回头,从身后走来一辆马车,车夫笑着与二人致歉。

    江策放缓了速度,与郑少愈一前一后错开。马车向着长安街而去,与两人擦肩而过。

    江策:“郑少愈,我要回去告诉檀姐姐。”

    “哎呀!”郑少愈立刻伸手掰他,“算我求你了,只要你不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真的?”江策压下笑意,勾勾手,“我要你手里那本《溪山游记》”

    “那可是孤本!我费了好大劲才搜罗到的,我自己都没摸热乎呢。”

    “给不给?”

    “不行”

    江策抓紧缰绳欲调转方向:“我现在就回去。”

    郑少愈拽住他的衣袖,心一狠,牙一咬:“好、可以,您说了算。”

    两人过街,骑马扬长而去。

    马车走过长安街,程怀珠掀起帘:“咦?难道是我听错了?”

    听程怀珠絮絮叨叨,薛婵清醒一些:“什么?”

    程怀珠摇摇头:“没什么,好像听见个熟人的声音。”

    薛婵人还未完全醒,马车就停了。

    云生扶着她下车站稳,仰头看去,是一间雅致的茶坊,上书“凝翠楼”三字。

    她环视一圈,不远处就是观音湖。

    “来这儿干什么?”

    “喝茶呀。”

    不容薛婵多想,程怀珠已经将她拽进去了。

    立刻就有女侍引着二人上楼,薛婵向下看去。

    一楼疏朗,茶几摆放错落有致。

    虽入冬,来饮茶的人却也多,既有书生学子,也有白发鸿儒。以屏风作隔,或闲谈或抬头听琴。

    薛婵与程怀珠由着女侍引上楼,她问程怀珠:“喝茶家里不能喝吗?为什么要来这儿?”

    程怀珠回头道:“这凝翠楼可是以茶百戏出名的,若说喝茶,自然要来这儿了。更别提还有各式点心了,买都买不着呢。”

    薛婵顿时拉住正上楼的程怀珠:“如此大的茶楼,想来所需银钱颇高,你哪来这么多钱?”

    程怀珠叉腰,理直气壮道:“我攒的呀!”

    她“嘿嘿”一声,凑到薛婵耳边:“我哥在往同州赴任前,还偷偷塞给我好些呢。”

    薛婵:“……”

    “要是清霈兄长知道你花在这上头,还指不定怎么说你呢?”

    “我哥才不会呢,给了我就是我的,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两人入厢房,面对面跪坐。

    程怀珠勾唇一笑:“而且,重要的是钱吗?”

    薛婵撑脸等茶:“钱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程怀珠掰过薛婵的脸,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不,是运气,是我这超凡脱俗的运气。否则怎么就被我订了这间极佳的雅间呢?”

    薛婵见她自信的模样,摇头轻笑。

    不过她吃人嘴软,也没什么好说的。

    茶坊清净雅致,有乐声传来,连瓷瓶里的插花都格外有韵致风雅。

    两人坐了半天,还不见有人来。

    程怀珠让明夏出去问,可是她半天也没回来。

    “怎么这么晚?”

    “你在这等会儿,我去看看就来。”程怀珠干脆起来,带着忍冬去寻。

    她们三人一走,隔间里就剩薛婵与云生初桃。

    她坐久了有些乏味,干脆也起身在隔间慢慢走动。

    虽是厢房,又在冬日,却明亮通透。

    她走到西窗下,推开窗。西侧是街市,许是要过年,出门采买的人也多。

    形形色色,熙熙攘攘。

    不过太闹了些,薛婵只看了一会儿便阖上窗。

    她慢悠悠地转着,拨开珠帘纱幕走到东侧的一扇窗前,伸手轻轻推开。

    莹冷的霜雪气扑面而来,让人清醒得一激灵。薛婵微微撩发,这一边的景致倒是开阔,楼下是小巷,安静人少。

    巷外是金柳河并着一座小桥,河水缓缓流动,只有几只鸟雀停在枯索枝头。

    只是若极目而望,越过那河,那桥,正是霜天雪地。

    这凝翠楼所处位置尚好,不远处就是观音湖。

    此时隆冬时节,雾凇苍茫一片,长堤覆雪,红梅叠墨峦。

    “出来一趟倒也挺好的。不是在这地方,还瞧不着这景呢。”

    薛婵轻轻笑起来。

    程怀珠还没回来,她倚在窗边思索着这景,指节叩在窗棱上,觉得实该入画的。

    窗下响起一阵闹腾的动静。

    薛婵低头看去,有三个年轻公子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一紫一青衣袍的两人压着另一人进巷。

    紫袍金冠的少年一脚将那人踹到墙上,青袍少年蹲下身拍拍他的脸,笑着问道:“下次还敢吗?”

    那人瑟瑟摇头:“下次不敢了。”

    紫袍少年闻言:“你还有下次?”

    对方猛地摇头:“没有没有,不会有下次了。”

    他厉声呵斥:“我告诉你,再让我抓到一次,我就打你一次。”

    青袍少年半靠在墙上,抱臂笑意晏晏:“还不快滚。”

    对方手脚并用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巷外跑。

    紫衣金冠的少年叫住他。

    “站住。”

    对方抖抖缩缩:“怎么......?”

    少年勾唇,声色冷冽森然:“今日之事,你要说出去的话......”

    对方摇头:“不,不,不会的......”

    他说完又飞快地跑了。

    青袍少年走上前,悠悠道:“量他下次也不敢了。”

    站在窗边的薛婵垂眼冷看,将一切尽收眼底。

    似乎是感受到目光,紫袍金冠之人猛然抬头,两人视线猝不及防相汇。

    薛婵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起了阵风,吹在她脸上,冷冷的,无端让她想起那一夜的雨。

    薛婵无波无澜,只是淡漠,随即撤出窗边。

    窗下的郑少愈也抬起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于是推了把身边人:“你看见什么了?”

    江策勾唇:“看见了张日思夜想的脸。”

    郑少愈皱眉,提醒道:“诶,你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别想七想八。”

    江策擦拭被弄脏的手,笑容灿烂:“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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