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程怀珠正要往下看去,薛婵“砰”的一声关上了窗。

    她理了理被风吹散的鬓发,淡淡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几只雀儿打架,瞧着有趣罢了。”

    程怀珠挑眉:“有趣你为什不让我看?”

    “这不你一声就给吓散了,都飞走了,空荡荡的有什么意思。”

    薛婵嗔怪她。

    两人饮了一阵子的茶,跟着出来的妈妈在外头催了两声,这才下了凝翠楼。

    刚上马车,程怀珠惊讶道。

    “下雪了呀。”

    薛婵也浅浅看出去,此时风雪萧然,卷起一地薄雪飞花。

    她回头看巷,只有素白天地,漫天飞扬的雪。

    这一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天,却在十二月十三前停了,前往武安侯府参宴的时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天晴气朗,连悬着的冬阳落在人身上都有些暖融融的。

    薛婵和程父周母,并着程怀珠到侯府赴宴拜寿。

    因着男女分席,侍女先行引着薛婵和程怀珠她们往寄鹤馆去。

    才过了一道廊桥,迎头又碰着两个年轻的姑娘。

    薛婵不大认得,反倒是程怀珠先喜笑着唤了一声:“阳君!”

    她立刻拉着薛婵快步走上去。

    等人都走近了,薛婵才看清楚来。

    一个年纪尚少,和程怀珠年纪相仿,约莫着十四五岁的样子。

    桃花面,水杏眼,极其可人。

    程怀珠上前挽着她的胳膊,低低抱怨:“我都好久不见你了,也不见你给我写信。”

    “这不是忙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病了,改天我陪你玩儿,你别上心了......”萧阳君扯扯她的衣袖哄。

    两人亲亲热热地说话,薛婵就悄悄退后两步给她们腾出闲来。

    雪化了有些滑,薛婵晃了晃身子,又立刻被人扶住。

    她浅浅抬头,对上双吟笑眼。

    “雪化了,可要小心脚下呀。”声音像挑着云雾一样轻柔。

    薛婵抬起头一看,是原本和萧阳君一起过来的姑娘。

    她向她道谢,客气道:“不知姐姐是……?”

    “我姓方,小侯爷的母亲是我姑姑。”

    听周娘子说过,两年前病逝的侯夫人姓方。

    原来是武安侯府的表小姐,薛婵点点头,轻轻一笑。

    对方却略顿了顿,又柔笑道:“我名有希。”

    她突然间给名,让薛婵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她既然已经说了,出于礼仪,薛婵也准备回话。

    “我知道,你是薛姑娘。”她却笑着开口,“早就听闻了,真是……”

    “百闻,不如一见。”

    薛婵愣了一下,更加不明所以,却见她始终温柔得体。

    不过她也只能将原因归于是客,没再多话,也只是露出个稍显客气的笑来。

    方有希亦没多话,只是微微含笑和她站在一处。

    程怀珠叙话话,又拉着薛婵道:“这就是我薛家表姐。”

    “这是明义伯府的萧三姑娘。”

    薛婵上前一步,两人相互见礼。

    “原来你就是薛姑娘。”萧阳君微微歪头,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她略略有思。

    几人在廊桥上站了一会儿,侍女道:“外头冷,姑娘们到暖阁去吧。”

    众人也就一起去了。

    等穿过游廊,走过一径花墙,便到了寄鹤馆。

    因着尚早,此时尚未开席。在前来武安侯府赴宴的人多,女眷们大多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弈棋或谈笑。

    程怀珠是个爱玩儿的性子,拉着萧阳君和另外几个姑娘凑在一处闹。

    屋内暖香袭人,薛婵挨着窗边一安静处坐下,案几上有棋盘,却是半副残局。

    薛婵干脆凝着墙上的一幅画,浅浅出神,只是总有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抬头寻,同萧阳君撞上眼。

    若是她避开目光倒还有得说,偏萧阳君只是有些好奇地望着,见她看过来便略略笑得羞涩。

    薛婵不大明白,不过又转念一想,程怀珠的朋友,大抵都是差不多的性子吧。

    于是她微微颔首,回以一笑,干脆低下头去思索那残局。

    “薛姑娘可有解局之法?”方有希在她对面坐下来,仍旧是那柔水似地笑,“这是我与友人所对的半局棋,我想了许久未有解法。方才见薛姑娘看了许久,似乎是已有思路?”

    “只是有些许头绪罢了。”薛婵淡淡一笑。

    方有希伸手:“请解”

    两人相坐,薛婵执黑,方有希执白,先后落子。

    棋局僵持不下,薛婵思索间余光瞥向身侧半开的棱窗,瞧见一只大金鱼从房檐上飞过。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一瞧,发现真的是只金鱼。

    只不过是金鱼样式的风筝。

    这大冬日的,谁这么有闲情放风筝?

    “承让了”

    薛婵晃了一下神,棋差半子而输。

    她放下子,淡淡笑道:“方姑娘的棋风与我一故人有些相似,连带着这棋局也是。”

    方有希低头捡子,温柔一笑:“是吗?或许是你我实在有缘罢。”

    方有希是个很和气的人,并且和气得不能再和气了。

    不仅和气,而且体贴、细致、周到。

    只是这样很亲近的来往,薛婵觉得有些不明所以,也不大习惯。

    “方才多谢了”

    方有希见她疏淡了一些便,慢慢收子:“谢不谢的也就算了,只是你输我一局,”

    “过了廊便是梅轩,此时梅花正盛,不如姑娘替我折几枝梅还礼?”

    薛婵应得直接,起身向外折梅。

    侍女打起帘,她略回头看。方有希正和萧阳君她们说话,始终是那副亲近柔和的样子。

    好像,她对谁都这样。

    薛婵那种不自在感才又淡了些。

    她沿着游廊往外走,入目是湖石假山,上刻“梅轩”二字。

    待抬头,果然瞧见后头梅花正盛。竟都是生了许多年的古梅,早已高过了房檐,宫粉梅花堆叠掩映。

    此时天清气朗朗,映在雪地上十分明耀,把她的眼睛刺了一下。

    待到适应之后沿着中间的小径又继续往上走,绕了两折便进了梅轩。

    正要下去,“啪”一声有东西落在自己脚边。

    薛婵低头,是方才看见的那只风筝。她捡起来,就听见踩雪声夹着几声低语。

    “诶?刚才瞧见是掉这附近的……”

    因着一时难以离开,又恐撞上不该撞的人,薛婵立刻将风筝抛上近侧的梅树上,隐入湖石,想着悄然离开。

    “嘎吱嘎吱”

    踩雪声渐近,说话人的身影才在这梅花中清晰起来。

    “这个郑少愈,大冷天的要放什么风筝!”

    江策一边找一边腹诽,输了一盘棋被炸呼呼的郑少愈指使着去放风筝给他看,风筝线吹断了还要过来找。

    从梅轩的游廊径直,待寻了四周梅树未果,骤然瞧见了湖石旁的那株梅上落着风筝。

    他仰起头,望着那叉枝处。也没多想,轻轻一跃就跃上了假山,一手攀着梅枝,探身去取。

    湖石上的积雪因气暖,化开了浅浅一层。

    “咔嚓”

    江策脚一滑,从假山上跌下来,一头栽在雪地里。

    因着动静太大,梅枝断开来,震得整树梅香白雪簌簌落在他身上,显得十分滑稽好笑。

    “扑哧”

    他连忙起身要抖落身上的雪,忽地听见一声轻轻的笑。

    “谁?”

    江策轻呵,才上石阶要绕出去就听见“叮叮当当”的一连清脆之音。

    他立刻寻声穿过假山狭道,却只瞧见一抹绿影没入了长廊的苇帘后。

    那清脆声原是她的玉质环佩相碰生声。

    江策骤然停在游廊外。

    一墙相隔,那头是女宾所在之处。

    他拿着风筝欲回,心里头却总觉得不舒服。

    那是一种熟悉的尖锐感,如同心头生了密密麻麻的针,此时正不断往外冒。

    本想着作罢,可是被好一番嘲笑,便生出不甘心来。

    江策跃上高处的梅亭,抱臂看下去,目光来回寻找着。

    不消多时,便瞧见游廊帘后正站着个同郑檀说话的姑娘。

    泥金衫,品绿衣,孔雀蓝裙,腰系环带佩绶。

    因侧着身,所以看不见脸,只见身形略单薄。

    “这个人……”

    来赴宴的各家娘子姑娘诸多,着绿衫环佩的人少说也有十数个。

    可是那些人给他的感觉都不一样,只有廊下正侧身同郑檀说话的那个人……

    只有她,只有她,在人堆里极其突出。非品非貌,更非衣着打扮。甚至若真论起来,这人实在是太不显眼了。

    江策觉得方才躲在观后看他笑话偷笑的人就是她。

    他思量着,可待再看过去,廊下已无她。

    郑檀穿过洞门,瞧见江策站在梅亭发呆不由得笑唤他:“你不是在和六郎看仙鹤吗?怎么过来了?”

    江策几乎是飞下去的,笑问她:“檀姐姐,方才瞧见你在廊下与一位绿衫姑娘谈笑了很久,是谁?”

    “那是薛姑娘。”郑檀笑意深了些,渐渐地走远了。

    江策微愣在地。

    上次在宫内见她的画,又见她。

    虽未见得其人,也未闻得其声,可是却能隐约感受两分,觉得她应该是个挺好的人。

    有风夹香带雪而来,长廊上的苇帘随风轻晃。

    只是心头那种莫名的尖锐感始终散不去。

    江策吐出一口气,想着算了。

    跟她计较什么呢?

    就算是知道了又如何,总不能笑回去,显得他怪小心眼儿的。

    江策往回走,迎头又碰见萧怀亭在山廊上看那墙角的一丛白雪绿竹。

    江策揶揄道:“萧世子,暗中窥伺可不是君子所为哦。”

    “瞎说什么呢?”萧怀亭轻笑出声,淡淡道,“你久不归,郑少愈让我来找你。”

    他拢袖走上石阶:“再说了......”

    话语戛然,江策抓住小尾巴,一个越步就拦在他身前,挑眉道:“你早已有心上人!哪家的?我见过吗?长什么样?”

    他一开口就是一堆话,惹得萧怀亭顿时红了脸,侧过身立刻走上山廊。

    江策追上去,抱臂倒着走在萧怀亭面前:“说不说?”

    萧怀亭:“没有的事,我说什么?”

    江策丝毫不信:“若没有你逃什么?是哪家的?”

    萧怀亭闭口不言,江策连连催促。

    “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少遮遮掩掩的,快说快说。”

    他威胁道:“你不说我就回去告诉郑少愈,被他盯上可不是好敷衍的,烦死你。”

    两人拉扯间走到了走上山廊,萧怀亭停下脚步。

    “她不是上京之人。”

    他看着那一枝探入廊庑的白梅,垂眸而笑,缓缓开口。

    “今岁秋,我往南泽探亲。途径清澜江,在江畔的一座道观稍作休息,梦醒间听见了一阵琴声。”

    江策:“能引得你心动,想来一定弹得极好。”

    “不不不”

    “恰恰相反,那琴声实在是......”萧怀亭笑着摇头,连连摆手,“不堪入耳。”

    “你的品味当真是......”江策啧了一声。

    “挺特别的。”

    “是啊。”萧怀亭笑道,“我也很意外,本想着起来看看究竟是谁琴技如此不堪。可是当我从道观走出去,站在山坡上......”

    他抬起头看花,记忆逐渐远去。

    那是深秋的某一日,天气出奇的好。

    碧空高远澄澈,连日光都很温柔,满山的橙红橘绿,绵延不尽。

    少女坐在水边抚琴,江水缓缓而去。

    曲子很简单,可她弹得磕磕绊绊,最后竟气急败坏地拿起小石子砸向水面。

    他笑起来,目光顺着飞出的石子,却没有见到石子落入水面。

    可是……

    明明……听见了有东西破开水波的声音,听见了涟漪泛开的声音。

    他就那样失神了。

    等到回神的时候,他立马下山去追,可她已经不知去向何处。

    只有风吹过满山秋色。

    萧怀亭垂眼。

    “甚至我连她叫什么名字,是哪一家的姑娘也不知道。”

    江策:“就没有去找过吗?”

    萧怀亭轻轻一笑:“找了,可是她好像只是途径那里,没有人知道从哪来,到哪去。”

    恍惚的,就好像深秋的一片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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