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策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人还是没缓过来,他就一身水淋淋地站在水边出神。
“喂”
郑少愈和萧怀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
“你怎么弄成这个鬼样子?”
郑少愈看着他这样狼狈模样,毫不客气笑话。
萧怀亭看他一身湿漉漉的,还不停往下滴着水:“如今虽开了春,可还是有些冷的,还是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吧。”
江策稍微拧了拧衣袍:“行”
几人往前走,郑少愈凑到他身侧,抱臂一脸玩味。
“江泊舟,你的彩头呢?”
“不知道滚哪去了。”
“哦,这样啊......”郑少愈意味深长,又问他,“那你怎么掉水里去了,该不会是炫耀不成反被嫌弃了吧?”
江策扯出个敷衍地笑:“酒醉,没站稳,掉下去了。”
他收笑,大步往前走。
郑少愈和萧怀亭跟在他身后,他问萧怀亭:“你信吗?”
萧怀亭摇了摇头。
郑少愈勾起唇,语气肯定。
“他一定是栽人家姑娘手里了,怕丢脸不敢承认呢。”
江策顿步回头,瞪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是酒醉失足。”
郑少愈笑了笑,摆摆手:“哎呀,知道啦知道啦。”
他与萧怀亭相视一笑。
萧怀亭摇摇头:“口是心非的家伙。”
几人回了韶光阁,等着江策换衣裳。
韶光阁右侧相对的就是玉泉馆,从窗子往外看,甚至能将馆前之景一览无余。
萧怀亭端着盏酒在楼栏外,迎风而饮,欣赏着不远处那树碧桃花。
他目光下移,有几个姑娘正在馆前的那棵碧桃下踢蹴鞠。
依礼来说,本不该多看的,只因那踢蹴鞠的女子着了一身碧衫黄裙。
萧怀亭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他细细一看,竟是那个姑娘。
薛婵轻巧踢起蹴鞠,想起方才的情景又忍不住笑出声。
初桃伸出脚接住她踢来的球,微微鼓着脸道:“姑娘,我还以为你真的受委屈了呢?”
薛婵旋裙转身,轻盈明快。
“几滴眼泪,换他吃亏,也是值啦。”
云生接过蹴鞠:“他活该,谁让他嘴贱的。”
初桃有些担忧:“可是……那江二郎会不会因此心生怨怼,以后对姑娘不好啊?”
“不会的”蹴鞠在薛婵脚尖颠得灵巧,蹴鞠从她脚尖落在肩上,一个旋身,又轻轻巧巧地回脚尖。
“江策这个人呢......虽然讨人厌了些,可是品性教养还是有的。”
她飘过去,接住了云生踢来的蹴鞠:“算是个好人吧。”
初桃又道:“万一他因此不喜欢姑娘怎么办?”
她转身笑起来。
“那怎么了?”
云生一时没接住她踢来的蹴鞠,就向着外飞出去。
薛婵刚要上前,已经有人伸出金线绣鞋将球高高踢起。
秀丽英气,不是裕琅还是谁?
她将球踢起,几个利落的动作后,又传给了薛婵。
薛婵动作轻盈,毫不费劲接过。
裕琅抱臂而笑:“没想到你的蹴鞠技艺还不赖嘛。”
薛婵:“多谢殿下谬赞。”
裕琅走上前去,问她:“你的这技艺谁教的?”
薛婵道:“我娘教的,她是蹴鞠高手。”
她看向赵裕琅身后,只有玉峦和几个宫人。
“说起来,还没怎么见着方姑娘呢。”
“她呀,说是去安平礼佛了。”
“安平?”
虽说安平离上京也近,可是来回也要两三天。
薛婵轻皱眉:“怎么会去那呢?”
裕琅:“我怎么知道,许是上京的佛寺不尽她意吧。”
薛婵只是笑笑。
因着一颗蹴鞠,裕琅难得好心情地和她就在这玉泉馆的庭院里玩得起劲。
韶光阁上,萧怀亭准备下楼,刚转身又遇上了萧阳君。
“哥哥,你在看什么?”
萧怀亭满脸惊喜,不由得拽住了她的衣袖:“阳君,我找到她了。等回家,我就和爹娘讲讲。”
萧阳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薛婵和裕琅在踢蹴鞠。
她心一颤,顿时酸涩起来,咬着唇开了口。
“哥哥,她姓薛。”
萧怀亭侧目,有些恍然:“什么?”
他笑了笑,可妹妹脸上尽是不忍。
萧阳君又重复了一遍。
“哥哥,她姓薛,是泊舟的未婚妻。”
萧怀亭捏着酒杯的手渐渐紧攥,又看下去。
少女踢球的动作轻盈灵动。
他低下头闭上眼,只觉好笑,于是轻笑出声。
怎么会这样呢?
上天怎么能够如此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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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蹴鞠赛行至日落檐下,才方散尽。
薛婵和程怀珠一同踩着斜阳,跨入程宅。
程怀珠一回来就跑去找周娘子撒娇了,薛婵将带回来的蹴鞠收好,坐在镜台前任由初桃给她卸下钗环,整理残妆。
她撑着下颌轻轻打起瞌睡,目光从镜中滑至台面,见妆奁下压着一封信。
“这是何时送来的?”
从外头进来的莹月道:“午后送的,送信的人说是大相国寺来的。”
“大相国寺?”
薛婵拆了信,打开信纸,入目便是句。
“小妹亲启”
字迹沉稳秀逸,很是熟悉。
云生见她拆了信,神情从一开始的疑惑到诧异最后变成淡淡喜悦。
“是师兄的信。”
“李大公子?可是大公子不是在长洲吗?信里写了什么?”
薛婵看完信道:“也没说什么,只是提及此次进京是为了春闱,其余的也就是问了爹的腿疾和我的身体状况。”
薛承淮在长洲任职时,曾与书画名家李青岩乡间偶遇,在同一只小船上共饮赏月,结为良友。
他的长子则拜入薛承淮门下学画,薛婵则拜其妻何盈精习书道几年。
夫妻二人任她为义女,颇有情谊。
她散着头发走到书案前坐下提笔写回信。
云生又问她:“那咱们是不是该出门见见大公子了。”
薛婵顿笔,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这两日春闱在即,还是不去扰他了,等过两天去为他送考吧。”
云生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薛婵打着哈欠睡去,小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南墙下那丛修竹被雨打得摇曳婆娑,一夜沙沙声。
上京的仲春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连绵不绝。
马车从程宅出知书巷,天光破云雾,一片春意融融。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贡院外。
薛婵从马车下来,已经有人站在不远处,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快步走上去。
那人衣衫清简,无佩无环。生就一张清隽和润的脸,连声音都温柔清润。
“峤娘”
“李阿兄等很久了吧?”
李雾摇摇头:“不久”
薛婵站在石阶另一侧,和他道:“阿兄独自上京,又无亲眷照料。贡院里头简朴,如今夜里春寒,还是要当心康健呀。”
她本想打开给他看,李雾已经先行接过了。
“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倒是你......”
李雾从的包袱内拿出件细锦斗篷,递给云生,示意她给薛婵披上。
“前日里才下过雨又冷又潮,怎么不多加件衣裳?你身体底子不好,母亲也还念叨这事。虽说两家已经隔远了,可情谊尚在。别的不说,也该时常送信到长洲才是。”
薛婵笑得略腼腆:“入京时曾收到何姨的信,也送往几次。”
李雾叹了口气,又道:“你本是孤身入京,若自己不当心,薛伯该担心了。”
薛婵拢了拢衣衫,有些讪讪,“明明是来给师兄送考,怎么反倒又要被训了?”
李雾浅笑,竟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
“你若是将自己照顾的好好的,又怎么会被训?”
薛婵低声:“几年不见,师兄愈发会叨了。”
他说着说着又叹气,声色愈发温柔:“几年不见,你还是一样拗着性子,不管不顾。”
“明明很好”薛婵小声狡辩,“能蹦能跳,一点都没委屈自己。”
“是吗?”
李雾也没有戳穿她,只是道:“峤娘,有时候忘了是好事,不要勉强自己。”
薛婵沉默片刻,再抬脸时依旧是温和笑意,轻轻的声音。
“我会的。”
“你不会的。”
贡院外的人多了起来,薛婵岔开话题,淡笑道:“师兄快些进去吧,再晚人就更多了。”
李雾心下兀自叹气,舒展微皱的眉头,笑意温柔。
“外头风露大,你也早些回去吧。”
薛婵点点头,送了他句祝愿,目送他进去。
贡院外的人愈发多了,隔着人群。
江策与郑少愈也送完萧怀亭。
萧阳君走上前去,郑少愈咳了一声,对着江策挤眉弄眼。
她唤了声:“泊舟,六郎。”
江策微微笑着点头,郑少愈笑嘻嘻道:“好久没见阳君妹妹了,下次到我家玩儿呀。”
他才说完,江策就皱着眉踹了他一脚,疼得他直跳。
萧阳君笑笑,开口道:“你回来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说上话呢。”
她目光又落在郑少愈身上,笑得有些失落。
江策笑了笑,问道:“听说老伯爷入冬病了一场。亲人在侧,自是孝道为先。哪有什么怪不怪的,倒是我还未登门探望过,三姑娘这样说当真是无地自容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阳君想要解释,语速都快了起来,“我只是觉得......”
大家都散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江策轻声:“三姑娘的好意我心领神受,多谢了。”
他语气轻松,带有轻轻的玩笑:“放心,等你哥哥高中,必当登门参宴,你们明义伯府可不要吝啬酒饮哦。”
萧阳君被他这话逗笑:“还是等兄长高中,再庆贺吧。”
江策抬眼看了看升起的朝阳,声音轻轻。
“这里人多,三姑娘还是早些回家去吧。出来太久,伯爷和夫人该担心了。”
萧阳君向江策与郑少愈行了一礼。
“那我就先走了。”
两人回礼,萧阳君转身上车。
郑少愈:“阳君她.....”
江策淡淡道:“闭上你的嘴,瞎乱想什么?”
“哦”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问:“我知道问这个事情有点不合适,你就真没有喜欢的姑娘?”
他捏着两根指头给江策比:“一个都没有?一点点都没有?”
江策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斩钉截铁道。
“没有”
郑少愈抱臂绕着他扫视一圈,一边摇头一边啧啧:“我不信,我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你确认?”
江策抬起手一把拍在郑少愈肩膀上,笑得格外情深。
“我喜欢你,很确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