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穗直至翌日早上醒来才看见新群组,拉她进去的人正是柳莲二。群组名字相当直白,就是[祸津日社·联络人]。瑞穗再翻看未读讯息,看见柳通知自己,说为了方便沟通,他会直接拉个群组。
瑞穗顺道在上学途中拍下路况,再在照片上添加文字解释,详细地交代祸津日社的所在地及交通路线,并热情地推荐附近一家十分美味的糰子店和价廉物美的超市。
瑞穗满心都是周末的事情——这恐怕是神社第一次有这么多的访客,她决心要令所有人对神社留下完美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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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的场桐花对瑞穗允许外人在神社留宿颇有微词。
午膳时间,的场反常地拉她到僻静的长椅上进餐。的场连午餐都没怎么吃,就只是凝重地注视她,嘴角抿紧,就像在作什么心理准备,准备说出认真的话。
瑞穗吃了几口饭后抬眸,看见的场神情凝重,便也放下筷子,担心地问道,“桐花,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的场张开嘴巴,但却久久未能说出口。最后,的场扯出一个微笑,开玩笑般说道,“你把这么多人邀去神社过夜,就不怕神明大人生气吗?”
“这个应该没问题吧?我请示过叔叔——也就是宫司。而且还特地举行过仪式通知神明——我想,有免费劳工替衪清理家园,衪应该会开心的,欸,大概。”
出乎的场意料之外,给人感觉大大咧咧的瑞穗居然认真地回应了她,而且做事还称得上靠谱。
的场不自觉地松一口气,心裏话也随之而说出口,“真想不到呢……我还以为你说‘开什么玩笑~神明什么的怎么可能存在~’——这类型的话”
瑞穗大受打击,委屈地沖的场喊道,“我才没有那么嬉皮笑脸啦……我可是在寺庙长大的孩子——再怎么糟糕也不会对神明不敬的!”
的场听她是从寺庙长大,一时之间也忘了惊讶,“欸——原来如此……”的场沉吟了一会儿。接著她眼神闪缩,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在这些地方居住的你……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瑞穗听不懂的场的潜台词,呆呆地伸手指著自己,“奇怪的东西......好像是我最奇怪吧?”
在小时候,瑞穗花了好一阵子才弄清楚大多数孩子都不是由寺庙抚养。
的场反著半月眼,吐槽解释,“不是——我指的是......”说著说著,的场又变得犹豫,她垂著头,怯惧地缓缓吐出两个音节,“——妖怪。”
瑞穗平常不过地回应,“妖怪吗——说实话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看过呢。”
的场抿著嘴,但很快又回复平常。她尝试轻快地说话,但却掩饰不了声调裏的失落,“......想的也是呢——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妖怪的吧?”
的场在“不存在”三个字加重语气。
“桐花,如果我说我相信有神明、妖怪、鬼魂这些东西,你会觉得我很傻吗?”
“......倒不会啦,你本来也不聪明。”
“这是什么回答啊!”
“——我反而希望神明和妖怪都不存在。”
瑞穗瞄过的场,的场垂落的浏海遮著她的眼睛,神情泰若自然。只是瑞穗敏锐地从她的语气感到一丝悲伤,却弄不懂为何。
“桐花——”瑞穗笨拙地紧握好友冰冷的手,轻声说,“回去吧?下节课快开始了。”
“嗯。”
瑞穗与的场手拉手,一起走回课室去。她们路过中庭,那裏有棵樱花树。凋落的花瓣被埋在树下,如今和泥土融为一体,只能从点点落红裏认出那曾是绚烂的樱花。瑞穗想起,她和的场认识之初,樱花早已凋落得七七八八,但的场自豪地说,立海大的樱花是鎌仓春日裏最美好的景色。
瑞穗不自觉地紧握的场的手,心裏却有些空荡荡。但她想,没关系的,我们拥有很多很多个春天,总有一个春天,我们会成为真正的、无话不谈的好友。
——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渡过这漫长的苦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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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走廊,瑞穗和的场照旧打笑著,早就没有再聊刚才的话题。刚巧,瑞穗在自家课室门外看见幸村、柳、和真田弦一郎——瑞穗曾经在贩卖御守时被他捉住。
瑞穗朝三人活力充沛地打招呼,的场好像有些害怕他们(瑞穗想她害怕的人应该是真田吧),怯生生地挥了挥手。两个女孩没打算打扰他们,打完招呼就走进课室。
两人走了没几步,一把严肃得堪比教导主任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稍等。”
瑞穗和的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突,一边思考著自己是干了什么坏事被发现了吗——一边僵硬地回头看著声音的主人——真田弦一郎。
瑞穗并不熟悉真田,只是几次违规后被捉到而已——他不会是来找自己的。
果不其然,真田叫住她们后,朝的场严厉地说,“的场同学,今天放学后,还请记得出席风纪委员会的会议。”
瑞穗听毕,呆呆地看著自己身旁那个不著边际、长期挂著死鱼眼、一副对玩乐以外的正经事都不感兴趣的、懒洋洋的的场桐花,说出了不应该在目前的情况下说出来的真心话,“欸……?风纪委员?我怎么没见过你当值……?”
“——因为她自从五月初起便没再当值过。”真田弦一郎几乎冷著脸,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句说话。
瑞穗眨眨眼,看著几乎快要冒冷汗的的场桐花,又看著制冷源头真田弦一郎,再看著真田身旁又言欲止的幸村和柳,终于反应过来。
——我怎么就把实话说出来了呢!
瑞穗惊恐地捂著自己的嘴巴,朝柳和幸村投向求救的眼神。
“弦一郎,谈正事要在谈正事的时候说的吧?”幸村柔声对真田说,好让他回复理智。
“对对,我相信的场同学也有她的理由。弦一郎,你先冷静一些。”柳在一旁附和。
真田弦一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紧皱的眉头,语气生硬地说,“抱歉,是我说了不合时宜的话。”
的场躲在瑞穗身后,闷闷地回应,“今天我会出席会议的。”
瑞穗安抚式地摸了摸的场软绵绵的发丝,突然生起一种要挡在的场身前的自觉。气氛仍旧僵硬,瑞穗生硬地转移话题,倏地问起神社的事情,“对、对了——周末的时候你们想吃什么?记得告诉我哦!”
在尴尬的气氛裏,幸村精市仍然笑容可掬,圆滑地接下瑞穗的话题,“要说的话,我想吃烤鱼。”
“Ok!烤鲭鱼怎么样?不过你们要记得把食材带来哦。”瑞穗在笔记上记录,又看著柳和真田,“你们也记得告诉我~虽然食材是你们准备,但我也要提前知道烹制方式哦。”
几天后,瑞穗在群裏收到菜单的讯息,是高热量的炸物套餐——果然是体力消耗得夸张的运动少年。
每天放学后,瑞穗便马不停蹄地清理闲置的房间及整幢宅邸,从天井、樑柱、门窗、榻榻米、及地板都细致入微地清理乾净。和式宅邸的维护虽然复杂,但没有难倒清理经验丰富的瑞穗。
榻榻米要先用竹醋液喷洒,再在日光之下晒乾;和纸门窗要用毛笔轻扫浮灰,再用拧乾的棉布单向擦拭;房间裏换上新的除湿包防霉。
在周末之前,她把所有的空间都清理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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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时值正午,六月伊始的阳光比预想中的更炎热,天文台录得午间气温高达三十一度。
立海大网球部正选一行人午餐过后便沿著瑞穗的指引,出发前往祸津日社。祸津日社坐落于闹市一隅,在海滩坡道商店街的尽头有个朱红的鸟居,鸟居后是杂草丛生的参道、青苔满布的石灯笼以及两旁野蛮生长的树木。抬头仰望,在茂密的树叶空隙中可见远处无人踏足的神山。
参道是斜斜的坡道,距离神社不算太近。众人走到正殿的鸟居前时,不知是谁先回望来时路。
不容易藏起心裏话的切原率直地惊叹道,“厉害——这样的景色......为什么会荒废呢?”
参道的坡道恰好将滨海大街托在视缐中央,宛如神祇精心布置的沙盘。远处的海面缀满正午的碎金,浪花在礁石间涌动,翻起白沫。脚下是层层叠叠的屋顶,咸涩的海风吹拂,使人内心平静。
凉风习习,树影婆娑,一阵悠扬的哼唱声自远处传来。那歌声如同清澈的凉风,带著几分慵懒,又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歌声轻柔,却奇妙地穿透神社正殿,在庭院里悠悠迴蕩。
众人循声而行,走到正殿后方的神木区域。
树影下,是白衣绯袴的巫女。
深棕色的头发用檀纸与水引结绳一丝不苟地束起,发梢随著清扫的动作轻轻摇曳,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从容。她的面容素净端庄,低垂的眼睫下是一双如同古井般平静清澈的眼眸。朱唇轻启,哼唱出无人知晓的童谣。
在树荫的眷顾下,光斑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众人不由得屏住气息,不忍打破这恬静的时光。
巫女彷彿自有感应,缓缓抬眸注视他们。然后——那双幽深平静的眼眸一眨,骤然亮起。她穿著足袋,越过砂砾快步走到他们面前。
深棕的眼眸在阳光下变成蜜糖色,神采飞扬又带着期待地注视他们。她先是蹦蹦跳跳地伸出手,但很快又收起来,就像在害怕自己太过热情。
瑞穗最后只是站直身子,朝他们深深地鞠躬,脆生生地说,“欢迎来到祸津日社!”尽管瑞穗尝试表现得很专业,但她鞠躬时太用力,把头发弄乱了。
她抬眸,笑眼弯弯地注视他们,与刚才打扫时不见波澜的平静眼神完全相反——而恰好这种浑然天成的反差,在某意义上击中了在场绝大多数男生的好球区。
“……噢……哦……”切原突然有些不自在,目光游离著往柳莲二身后躲。
其他男生不至于像切原般把心情放在脸上,只是一时半刻突然忘词。
丸井文太虽然不认识瑞穗,但他之前在男生堆裏就听说过她的名字。他在与瑞穗对上视线后很快便移开,嘀咕著说,“欸——这和……说的,完全不同啊……”
瑞穗听了一半,便以为自己弄懂丸井在说什么,也以为自己看懂了这群男生一动不动的原因。
于是瑞穗伸出手,自信地展示祸津日社的神木,认真而语气高昂地说,“看!这可是守护神域很多很多年的神木!”
瑞穗用心地强调著,“祸津日社,不再是荒废的神社哦!”
“……”男生们后知后觉地为自己的失神感到尴尬,开始附和著瑞穗,“的确,这神社和网上说的完全不同呢。”
惟幸村精市仍然凝望著沉默不语的神木,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