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计前嫌

    话音入耳的那一刻,汐慕不自觉地将头从膝间抬起,有些诧异地侧了侧头。

    止痛卷轴的效力这时也刚好退去,细密的疼痛如针刺般蔓延周身,将她从短暂的安逸中再度惊醒。

    是啊……现在的她,是伤损的,残缺的。

    如果这些伤势真的不可逆转,她是不是,又会变得“无用”呢?

    不知能否称之为“伤感”的心绪才刚闪过,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便从身侧的草地上大大咧咧地传来。她闻声转头,正好与茉璃娜凑过来的小脸撞了个正着。

    这时她才终于正式地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一头红色的微卷短发,忽闪着一双湛蓝眼眸的少女看向她,歪头问道:“你怎么啦?”

    “她之前受了很重的伤。”

    回答她的是另一边的瑞夏,绕着本就不粗的树干,他也挪了过来,凑到汐慕身边。

    “虽然身体表面的伤看起来好了,但似乎还有一些暗伤没能被治愈卷轴治好……这方面你们神官应该更专业,能不能帮她瞧瞧,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一左一右,瞬间就将汐慕夹在了中间。

    并未从他们身上察觉丝毫恶意,但对这种过于亲密的距离又实在陌生,锋锐如利刃的少女像是被套进了鞘里,一时竟觉得如坐针毡,动弹不得。

    见汐慕目光僵直地盯着前方地面,始终没有回应,直率的茉璃娜也没了耐心,一把就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汐慕绷紧了手臂,下意识地就想挣脱这种突如其来的束缚——可另一边的肩膀上突然传来手掌的温度,细微的暖意,让那份如生命本能般的戒备慢慢地松弛下来。

    “没事的,我们刚刚都说好了,茉璃娜之后也跟我们一起走。你的伤势要是能好起来,大家都安心——别怕,有我在呢。”

    少年轻拍她的肩头,暗示自己始终站在她这边。

    她感觉到自己在慢慢放松。

    一个永远隐匿在暗处,从生到死都不会让任何无关之人靠近自己的人,此刻居然任由另一个人抓着自己的手腕,允许她用魔力来探查自己的身体情况。

    这太异常了。

    自从在这里醒来,与这些“外面的人”接触后,以往所熟悉的种种理论都开始出现矛盾,令她动摇,甚至心生恐惧。

    没关系的,不要害怕。

    瑞夏的输出必须依赖兵器,只要抢在他启动魔晶炮之前动手,轻易就可以拿捏住他……

    眼前的少女就更是了,就这么随意地坐在自己身边,各个要害处毫无防备,一旦有所异动,在瑞夏反应过来之前,她就能直接拧断她的脖子。

    杀意悄然蛰伏,一如往常般驱散软弱,要再度将她武装得密不透风。

    但……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随着魔力的周游深入,茉璃娜原本还算轻松的神色逐渐瓦解,眼神从不解到震惊,一副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模样。

    “你……你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

    没有让她接着说下去,汐慕抬起手,制止了茉璃娜的话头。

    而后,她转过头,对着同样一脸担心的瑞夏,轻声道:“你能回避一下吗?”

    少年露出了有些受伤的表情,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唯独把自己排除在外。

    可转念一想,身体状况也确实是个人隐私,如果汐慕不愿告知,他也确实不该厚脸皮地赖着不走。

    “好。”

    没再多说什么,瑞夏站起身,反身就蹭蹭地上了树。

    ——没办法,安全区实在是太小了,为了确保自己不被动地听见点什么,只能在纵向上拉远距离了。

    见少年在一根较粗的枝丫上坐定,耷拉着脑袋望向远处后,汐慕这才点点头,示意茉璃娜可以继续说。

    “你身上的伤也未免太密了吧!从里到外,层层叠叠,好了又损,周而复始……你现在多大了?我跟你说,你这个样子,再不好好静养,怕是二十出头就要油尽灯枯的!”

    知道汐慕不想暴露隐私,茉璃娜便也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的焦急还是相当真切。

    “尤其是最近的一次,那简直是毁灭性的伤害啊!你是被火烧了吗?一定不是普通的火焰吧!那种程度的痛苦都能挺下来,你到底是不是人啊?!不行,你这种程度的我治不了,得去找我们神殿的神官长,不,最好还是去帝都最大的神殿找大神官……”

    “不必了。”

    眼下他们都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么遥远的事情,实在没什么考虑的必要。

    “什么叫不必了?”

    意识到自己的嗓门高了点,茉璃娜又压了压声线,甚至还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她一下。

    “我不管你之前是做什么的,但用这种完全不顾你死活的方法来训练你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你是不是在什么地下组织里工作啊?你不会等脱困之后还打算回去吧?我跟你说啊,跑,有多远跑多远!这种把人当耗材的地方你还要为它玩命吗?人生在世,要好好爱护自己才是,怎么能这么糟践自己呢!”

    ——要好好地爱护自己。

    好像以前也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在阴暗的长廊中,在抢救的病室里,那个被她称作“母亲”的金发女子有时会出现,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温言嘱咐,如同慈母。

    “你可是家族几代以来最为出色的祭品,要好好地爱护自己,完成自己的使命,知道吗?”

    她知道。

    穿行于黑暗中的家族信奉着热爱杀戮的神明,而满身罪孽的纯净人偶,是祂会继续庇护家族的条件之一。

    家中每一代的长子长女,是祖先向神明奉上的,最有诚意,最为矜贵的赠礼。

    她需要深知与杀戮有关的一切。

    她需要夺去各式各样的生命。

    她不需要其他多余的感情。

    她,也不需要未来。

    凯林勒特家族的所有祭品的人生轨迹都是如此,成年的那一日,就是回归神明怀抱的时刻。

    可现在却有人说,这是在糟践她。

    会吗?

    可如果不是她,就只能是弟弟。

    如果是弟弟的话……那还不如是她。

    至少她还能坚持活到成年,以弟弟那样的身体,恐怕根本挨不过那种严苛的修行……

    “……你是不是接触过什么大型的精神污染源?”

    飘远的思绪被瞬间拉回,感受到体内游走的魔力增强了数倍,汐慕知道茉璃娜是在试图修复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于是伸出手,轻轻地将她推开了。

    “没用的,这种程度,只是杯水车薪,不要浪费魔力了。”

    知道事实也确实如此,茉璃娜有些不甘心地抿了抿嘴,但并没有被转移注意力,依然追问道:“你先回答我,你怎么会有这么大面积的精神创伤?说实话,你这种受创程度一般人都已经发疯了,你居然还能保持正常?诸神在上,你真的太不是人了……”

    看似骂人的碎碎念其实并无恶意,汐慕甚至觉得这更像是某种夸张的担忧,连神情都跟着柔和了一些。

    “那……还有能继续使用魔法的可能吗?”

    “继续使用魔法?”

    茉璃娜拉长了声调,人也往后倒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你没听到我刚说的吗?你现在还能正常思考,已经算是你意志力惊人了!使用魔法是需要精神力的,就你现在那稀碎的精神状态,要是强行使用,要么反噬,要么失控发疯,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这样吗……那确实是麻烦了点。

    她的速度可以由止痛类的法术或道具来维持,但如果失去魔法辅助,很多战法就不能施展了。

    之前亲自使用卷轴时,动用那么一点点的魔力,就遭受了那么严重的头痛干扰……战局之中,如果贸然使用,非但达不到效果,可能还会引发更多难以预料的变数。

    “……哎。”

    耳旁突然掠过一声长长的叹息。

    汐慕抬眼,只见红发的少女一副“真是服了你了”的无奈神情,忽然从兜里掏出了一只耳环,气恼地一把拍在了她手中。

    “……在盘算吧?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在盘算自己能不能在关键时刻拼一把,对不对?”

    虽然这个想法基本已经被否决了,但由于确实想过,汐慕也没吭声,只低眼看了看手中的耳环。

    那是一枚菱形的耳饰,通体透明,中央却沁着一点水绿色的光芒,周围有细碎的金色星茫围绕,一看就是上等法器。

    虽然不知用途为何,但此物气息清明,触手温润,应该是某种辅助类的道具。

    茉璃娜也没有多解释,忽然低声地诵念咒语,身下展开了一道光芒温和的浅金法阵——片刻之后,凝聚在法杖顶端的光芒在她的指挥下四散而下,汇入汐慕手心的耳环之中。

    “这是能阻断精神攻击的法器,本身也有温养心神的功能……我每天用神殿的秘法给它充一次能,看能不能救一救你这稀碎的精神内识。但先说好了,只是姑且一试,不一定有用,建议你还是不要轻易尝试。”

    涌上心头的第一反应,其实还是拒绝。

    但另一种陌生的感觉随即而来,令她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光芒微动的耳饰。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浮现了。

    或许是因为太过陌生,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汐慕根本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直到它一次又一次地冲破心底的樊笼,一次又一次地洗刷她的认知,她才终于意识到。

    那是——感动。

    “我一个神官,在这种地方,除了依靠你们也没有别的办法。瑞夏小哥儿身体健康,那我就只能多照看你了……哦对了,这东西只是暂时借给你,等我们离开这儿之后,你可要还给我的!我可没那么大方……”

    “对不起。”

    滔滔不绝的牢骚突然被打断,茉璃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汐慕握紧了手中的耳饰,望进少女诧异的眼中,很正式地重复道:“一上来就打晕了你,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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