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茉璃娜的调侃，本就已经红通通的机工师当场就炸了。
“你胡说什么呢？！——哎、哎呀，别取笑我了，赶紧来看看汐慕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方才看见雾中巨影之时，瑞夏虽被其雄伟所震撼，但光源有限，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但从镜片中传来的初步分析判断，此物没有活性，其能量构成更像是某种建筑。
可没等他再仔细研究一下，最前方的汐慕却突然毫无预兆地落入水中！
他大惊，立刻想喊茉璃娜帮忙，可对方居然也躺倒在机工蟾蜍的背上，喃喃自语，却怎么也不肯给他回应。
无奈之下，他只能命令周围的机工兽筑起防御屏障围住她，然后取了加工过的防水提灯，驾驶着自己的那只机工兽去援救落水的汐慕。
水下极黑，身上各种装备的探查功能也不知受了何种干扰，时灵时不灵，瑞夏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这才找到了毫无知觉的汐慕，氧气卷轴不要钱一般地续，这才得以双双平安上浮。
回到水面之后，瑞夏发现那湖中长影的入水处，居然是一座简易的码头。
正在庆幸之时，远处的茉璃娜也传来了“人呢人呢人都去哪儿了”的嚷嚷，听起来也已经恢复了正常。
毕竟汐慕还没有从昏迷中苏醒，瑞夏便先与茉璃娜会和，一行人准备先在这座小码头上休整一下。
没想到才刚把人放下准备施救，汐慕就突然转醒，还……还变得有些怪。
被一个女孩这样近距离地凝视，瑞夏实在害羞，本能地抬手想要将汐慕捧在自己脸颊的手拿开。
可望进那双失神中甚至带着些仓皇的眼中，看着对方湿淋淋、竟像是在落泪般的脸庞，心中的担忧和不忍盖过了这些所谓的教养礼数，令他渐渐失去了反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轻柔地询问，同时轻拍她的手背，试图安抚她那无声且动荡的心绪。
属于活人的温度一点点地沿着掌心传递而来，而汐慕甚至还不放心，将另一只手探至瑞夏颈间——虽然很快就被对方红着脸阻止了，但她却已得到答案，陡然放松下来。
有心跳声。
活着。
瑞夏还活着。
一瞬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汐慕闭上眼睛，突然泄了力，直直地将脑袋砸在了瑞夏的肩头。
瑞夏努力地保持镇定，并向一旁的茉璃娜投去了求助的目光——但后者一点为他解围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在不远处原地蹲下，一副“没事，我都懂”的坏笑表情，俨然进入了看戏模式。
“汐慕……”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唤里已经带上一丝恳求了。
好在这一次汐慕没再做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像是充能一般在他肩头靠了一会儿后，她慢慢地坐直身子，解释道：“……我刚才，好像被拉进了某种幻境。”
见瑞夏和茉璃娜都安然无恙，丝毫不见劫后余生的虚弱狼狈，汐慕心中便已然明了。
所谓水中巨怪，生死抉择，都只是发生在她自己脑海中的事——但为何只有自己的反应如此之大，又为何会突然产生这么一个幻境，就实在是不得而知了。
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汐慕在向队友们叙述幻境中的遭遇时，只说了自己下水营救的那部分，却对最后以命换命的部分不经意地略去了。
可尽管如此，瑞夏还是边听边露出了难受的表情，甚至还有些忿然地锤了下地。
“这幻境也太恶毒了，居然上来就让我昏迷！这样一来，救援的压力一下都到汐慕那里了……让一个不能使用魔力的人一次又一次地潜入深湖救人，还安排一个如此可怕的怪物在边上不停干扰，简直岂有此理！”
……生气了啊。
想起瑞夏之前也因为自己罔顾自身安危而发过火，汐慕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说得过于具体了。
看来以后再沟通这些事情，在涉及危险的部分，还是应该更轻描淡写一点。
“不行，这样确实太被动了……等之后有空，我得给你们培训一下，至少要学会一些最基础的机工术操作才行！”
“小哥儿你就饶了我们吧……”
面对瑞夏义愤填膺的提议，已经在为汐慕检查身体的茉璃娜抽了抽嘴角。
不过她也就是随口吐槽，很快又把话头带回了正题上：“听汐慕的说法，我感觉这应该也算是某种精神攻击了。”
届时正好完成了检查，见两人又都将目光转向她，跳脱的少女也难得正色，端正了一下坐姿。
“因为那会儿，我好像也遇到了怪事。”
“你的意思是说……”
想起之前茉璃娜瘫倒在那儿久久不见回应，瑞夏也反应过来。
“对……那个时候，我忽然听到了菲利希娅的声音。”
茉璃娜收拢手指，微微握拳：“她说，自己被困暗牢，要我回去救她……她说你们跟此地的幕后主人是一伙的，此行就是要将我引去你们的巢穴，叫我不要相信你们的任何一句话。”
此话一出，汐慕和瑞夏的表情都或多或少地有些变动。
“……然后呢？”
黑发少年有些小心地问道。
“然后？然后我就立刻给自己上了一道清心的法术啊。”
茉璃娜忽地笑了笑，幅度夸张地摆了摆手，脸上写满了“哎呀你们紧张什么”的轻松自在。
“若你们真的不怀好意，直接把我打晕不就行了吗？——我可还记得呢，某些人之前招呼都不打一个，上来就直接给我干挺了。就我这身手，你们俩随便哪个都能直接控死我，还用得着费这老劲儿，又是穿林子又是渡大湖地骗我吗？想也知道有问题吧？”
越说越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很厉害，茉璃娜点点头，一脸得意，也同样不自觉地隐去了其中略有伤感的那部分。
毕竟，她选择了相信他们。
那就说明，与此同时，她也不得不去接受自己的好友，可能真的已经死了这件事。
瑞夏也心照不宣地没再追问，轻笑一声后，便开始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就是从这里觉察出有问题的吗？”
“对，法术一起，幻觉便消失了。能被清心醒神的法术驱散，说明这应该是某种幻觉类的精神干扰，而且不算非常高深……可为什么汐慕所看到的幻境如此逼真，规模又那么大呢？”
这时汐慕看向茉璃娜，似乎心中有了点头绪。
“跟我所受的精神创伤有关吗？”
“嗯……也不无可能。一般来说，引起幻觉的魔法在那些精神强度非常高的人身上，确实更容易打折或减弱，反之的话，自然也会比寻常人反应更大。”
说罢，她转过头，有些担忧地上下打量了汐慕一番，继而露出了有些狐疑的神情。
“你看，连我给你的耳环都黯淡不少，这儿看起来好像都有点裂了……按理来说，就你现在这种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再被如此庞大的幻境干扰，不应该这么安然无恙啊？可怎么我刚才查探的时候，感觉你的创伤情况反而比之前还更好些了呢？”
她歪头看着汐慕，又摸了摸那枚菱形耳饰，百思不得其解。
汐慕自然也不清楚个中缘由。
她在幻境之中使用过一次魔法，虽然当时也确实感受到了反噬和痛苦，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并没有更进一步地加重自身的精神创伤。
法器出现损伤，会不会正是因为替她抵挡了大半的伤害？
也不知道损坏的法器还能不能修复如初……如果可以的话，那她至少还能争取到在关键时刻拼死使用一次魔法的机会，也许……
正暗自思考着，可在无意望见瑞夏的那一刻，原本已经组织起来的种种语句突然自说自话地散落一地，只留给她一片闷闷的空白。
先前茉璃娜为她查看身体情况时，瑞夏应她所求做了回避，当她俩此刻说起这个话题时，他也一直默默听着，并没有任何发言。
其实他应该都知道吧。
当时那棵树就那么点地方，即便他没有刻意偷听，也总有只言片语会飘进他的耳朵里。
明明看起来那么担心的样子……
可她没有主动提，他就真的一个字都不问。
“你……你还好吗？”
不知为何，汐慕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
瑞夏有些意外，微微挑眉，但很快笑了笑，顺势坐近了一些：“我很好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们都遇到了怪事……”
“啊……是啊。”
仅从寥寥的几个字中便明白了汐慕的意思，他摸了摸下巴，有些怀疑，又好像不太确定。
“可能是因为我身上带着道具的缘故吧？之前跟你们说过，防止精神干扰的那种——之前又刚好更换过一批新的，效力比较强，所以才没有受影响？”
这话其实也是疑问句，但细想之下，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合理的理由了。
三人又坐在码头边聊了一会儿，休息了一阵后，他们决定继续前行，并将目光不约而同地放在了身后的两座极宽极远的黑色拱桥之上。
方才在湖面上看到的巨大黑影，其实也正是此物。
廊桥的末端连接码头，往各自的方向一路延伸，并最终在一座矗立在湖中高地上的建筑前汇合。桥身的设计古典精致，往高处的地方，支撑用的桥墩居然悬浮在空中，显然非寻常工匠所能打造。
带上了几只机工蟾蜍防身，他们一行三人选择了其中一座，才刚踏上桥面，两边就蓦然燃起了一长排的蓝色火焰，悠长绵延，如一双双幽蓝的眼。
“这是……在欢迎我们吗？”
银发的少女恢复了平日的冷彻，她回头与同伴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迈开步伐，率先走上了这座雄伟而又诡异的长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