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羽营的守卫觉得清平郡主,或许现在应该称之为世子妃,最近来疾羽营来得格外勤。
有时午间来一趟,有时晚间来一趟,有时午间和晚间都会来。
世子妃待世子殿下可真是上心,可世子殿下怎么成婚没几日就开始夜夜宿在军营中了?难道还是没放下和离的念头?
看来世子殿下在感情上也和追击北夷戎敌是一样的目标坚定,可怜郡主这般身份尊贵的美人竟然也会真心错付……
真是可怜可叹。
守卫第五次注视着封眠踏入军营,面上是一如既往的严肃,心下却是八卦活跃,只恨正在当值,不能与同僚畅聊。
“又来了?这次是送点心,送果子,还是送茶汤?”
这几日百里浔舟都没有回王府,他从新婚之夜起,坚持了两日与封眠同榻而眠,看似睡了,实则一直半眯半醒着,听着耳边属于另一个人的清浅呼吸声,心口总是浮浮躁躁得,睡不安稳,也别扭得紧。
他想着郡主也没像邀他牵手那般,要他日日回府住,那还是在营中住下舒坦一些。也免得他自己总是往府里跑,让郡主误会些什么。
可没成想他主动地想撇清关系,郡主倒是日日都来军营报道了。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百里浔舟这十九年的人生里,还从没被哪个女子这般日日追到军营中来“献殷勤”,脑袋里那根经年不动的弦儿此刻终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轻轻蹙起眉心,扭头看向下首的姚知远,不甚确定地问道:“她莫不是当真对我动心了?”
这话说来还有些难为情,他仿佛屁股底下坐了个刺猬般不安分地挪动了几下,目光却是一错不错地盯着姚知远,也不知是期待着听到认同的话,还是期待着听到反驳的话。
姚知远手上正拿着一块昨日郡主送来的精致茶糕慢慢享用。
昨日郡主送来的小小食匣里只摆了四块碧绿色的茶糕,他计划好了每日一块,如今面前的食匣里已只剩下一块了。
当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在心里颇为可惜地想到,面上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百里浔舟,一心二用地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有吗?世子有的,属下也有啊。”
姚知远晃了晃手中只剩一半的茶糕,笃定道:“世子想多了。依属下之见,郡主此举,便与此前的商铺折扣和即食汤饼一般,用一点好处收买人心罢了。”
“世子如今毕竟是郡主的夫君了,北疆又是定北王的地盘,郡主总不能与世子交恶吧?”
他试图委婉些表达“你想错了,郡主不喜欢你”的意思,但话出来实则还是直白极了,听到人耳朵里不甚舒服。
百里浔舟扑棱扑棱耳朵,心下哼了一声:依你之见,你眼里除了吃食,能看见什么?
郡主送来的东西样样都有你一份,还不是沾了本世子的光?
百里浔舟没将心里想的话说出口,只是面无表情地瞪着姚知远,硬邦邦咬字道:“既是收买人心之物,那你别吃了。”
姚知远立即如仓鼠一般迅速将最后一口点心咽入腹中,然后喝了口茶顺了一瞬,才慢条斯理道:“属下已经被收买了。”
百里浔舟:?
随即他就见姚知远不紧不慢地起身,理了理袍袖,转向门口的方向挺胸抬头,面上挂起了如沐春风的笑意,在渐变雨过天青色裙头卖过门槛的瞬间,抬手行礼,恭谨地像变了个人一般,“见过郡主。”
百里浔舟:……
方才光顾着与姚知远生气,竟连这么近的脚步声都忽略了,实在是失策。
封眠今日穿了件茜色团花交领短袄,配渐变雨过天青色三裥裙,盈盈一笑立在灰扑扑的房间里,仿佛连天光都变得更亮了。
她笑吟吟地颔首与姚知远打了个招呼,“姚大人,又叨扰了。”
“下官正想着今日寻个时机去拜见郡主。”姚知远说着自案几上拿起几摞纸,上前递给了封眠身后的雾柳,向封眠汇报道:“云中郡近五年来自外地流入的人员买卖文书皆在此处了。”
“郡主放心,我寻了旁的借口私下调的文书,云中郡官府众人俱不知我所调何物,想来应当不会打草惊蛇。”
百里浔舟:?我也不知道你何时去调的这些东西啊。
姚知远什么时候都越过他为郡主办事了?
郡主调这些文书又是要干什么?
打的什么草?怕惊什么蛇?
最信任的军师和虽无实却有名的世子妃居然一起瞒着他?
百里浔舟惊疑不定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一时仿佛失了声般,心里塞满了疑问,却竟是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许是百里浔舟的目光太过明显,封眠转眼看见他面上的震惊不解之色,便知他想要问什么,先主动解释道:“我看世子近些时日都忙得宿在了军营之中,便没有和你说此事。”
军营中本就有一堆糟心事等待解谜了,封眠想着自己也可以处理好,便也没特意找他说。
但是要绕过人均有嫌疑的郡首府上下官吏,取得近些年可疑的人员买卖文书,查清云中郡究竟有多少被拐卖的人口,又是否是同一拨人所为,封眠想来想去还是只能请姚知远帮忙。
“幸好姚大人似乎没有世子这般忙碌,一口便应下了。这才没两日就将东西都拿到手了。”封眠说着说着又夸起了姚知远,“姚大人当真是剖决如流。”
姚知远摆摆手,“兵贵神速,迟则生变。属下也是多年跟随世子行军,练出来了。”
百里寻舟听了封眠的解释无话可说,毕竟是他自己明明有空却不回家,总不能怨旁人太过“体贴”,不主动给他找事吧?
他听封眠说了拐卖一事,亦是十分愤怒。他与父王在外攘敌,可不是给这些恶贼宵小时机祸害大雍百姓的!
幼时他也曾马失前蹄,因为救人而反被拐子一起拐卖过一段时间,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因此也知道这些人有多么狠毒狡猾,更觉事不宜迟,当即道:“最近北夷尚算安分,此事我还是能帮得上忙的。”
“既已有了嫌犯画像,我可以让亲卫去暗中守在城门各处。他们即便现下不在云中郡,但既然是惯犯,便总还会来做交易。”
百里浔舟便暗暗咬了咬牙根,待将人抓了,他定要这些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看看何人还敢再顶风作案!
他飞快地将身后的舆图打开,在上面圈了几处给封眠看,“云中郡周边有几处人烟稀少的山脉,这些拐子在城镇中间转移时,一般不会冒险选择在城镇落脚,尤其是云中郡。”
“听你们说,似乎有官吏与他们内外勾结,但毕竟定北王府还在云中郡,他们或许敢带一两个混进来交易,却不敢选择在此处久待。”
“所以他们很可能会在山脚处藏匿,北疆山脉地形都很复杂,被拐来的的孩子们进了山必然也很难靠自己跑出去。”
封眠深以为然,赞同地点头,“好,那晚一点我就让人将画像送来。”
说罢,她忽然走向百里浔舟,百里浔舟吓了一条,就见她自袖间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香包,一股极淡极雅的香味随着她的动作蔓延开来,丝丝缕缕飘入百里浔舟的鼻中。
封眠两手各抓香包一边,将香包上的绣样展示给百里浔舟看,“我绣的,好看吗?”
她仰起脸,期待地看着百里浔舟的反应。
靛蓝色的香包上绣着一艘艨艟巨舰,针脚细密,配色鲜亮,迷你的艨艟格外雄浑有气势。
百里浔舟在她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根本说不出“不”字,更何况这艨艟绣的确实漂亮,当即点头予以肯定:“好看。”
说罢,就见眼前这张比绣样还要漂亮的少女脸蛋上露出一个足以令冰雪消融的笑颜。
“那送给你。”
百里浔舟尚愣着,便觉腰间革带被勾了一下,封眠已上手要将香包系在他的革带上。
“我特意合着你的名字挑选的绣样,香味也是我自己调的,我是觉得还挺适合你的。”
“希望你也喜欢。”
她说这话时已系完了香包,仰首冲他眨了眨眼,让百里浔舟心口倏地一跳,连拒绝都不出口,脑袋似乎因问了香气而有些晕乎乎的,只能讷讷应道:“嗯,多谢。”
封眠笑眯眯地退开两步,“那么城外的几处便交予世子了,这几日我会去悄悄排查一下姚大人调来的这些文书,看看有多少是被拐卖至此的,尽量能早日查清一切,也早日送他们回家。”
百里浔舟闻言顿时肃容点头,待目送封眠几人离开,他出门越过姚知远时,忽地撩了撩腰间的香包。
“我有这个,你有吗?”
姚知远:……
姚知远看着百里浔舟远去,清淡的脸上露出一点困惑来:“这么在意这个做什么?心动的到底是谁啊?”
*
自打从姚知远那里拿到了文书,封眠便一直窝在屋里头看,到了夜里头也不愿睡,多熬了两个时辰,翌日醒来便染了风寒,鼻子塞塞的。
唬得雾柳赶紧伙同流萤没收了那堆文书,又端来一碗药,勒令封眠喝了药好好休息一日。
“若郡主逞一时意气,将自己累倒了,可要养到何时才能好?那这些被拐的孩子,要何时才能等到郡主来救?”
封眠拗不过,只能歇下了。再醒来时已是日薄西山,又听雾柳说世子殿下派人传信说今晚回府,有要事与她说。
可她左等右等,等到院里挂起了灯,天黑透了,连世子归家的马蹄声都还未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