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偌大的书房内静得针落可闻,两侧廊柱下伺候的宫人皆屏息垂首,瞧见一双金丝牡丹缎面绣鞋蓦地闯入,疾步踏过织金地毯,众人飞快抬眼一瞥,见是昭宁公主,谁也没敢上前去拦。

    几本奏折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嘉裕帝正拧着眉看下一本奏折,面色沉郁。

    褚景涟踮着脚绕过去,没敢去喊父皇,悄悄挨到下首长身玉立的太子兄长身旁,正想与他搭话,一抬眼却愣住了。

    向来都是面色温和如春风的太子兄长,此刻面无表情,唇色苍白,长睫黑压压地垂下,仿佛在竭力克制着某种翻涌的情绪。

    她从未见过太子兄长这般难看的脸色,不用再开口询问,也知道现下是什么情况了。比思绪先反应过来的,是眼中落下的一滴泪。

    察觉到颊侧濡湿时她吓了一跳,赶紧抬袖抹掉。一面质疑自己哭什么,一面提醒自己可不能在此时此刻当着父皇与太子兄长的面哭出来,他们两个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能暴起的样子。

    砰!

    奏折被砸在桌案之上,弹起滚落在地面,什么温润气度都荡然无存,嘉裕帝一双凌厉凤眼中几乎射出火光来,“他百里一家的脑袋是戴够了吗?竟让小满身陷如此险境!”

    语罢,他气得猛咳起来。

    赈灾的官员他派了,问罪的文书他下了,为防范疫病,他也提前派了医官往北疆去,只是医官队伍还没到,便传来疫病爆发的消息,朝堂上下正为此事吵得焦头烂额,雪片般的弹劾奏章更从四面八方飞来,直指定北王护卫不力,陷清平郡主于险境。

    一连几本奏折看得人心惊肉跳,肝火大动,直到翻出定北王亲自呈上的请罪奏折,坐实了封眠染上疫病的消息,彻底点燃了嘉裕帝怒火。

    太子褚景泽缓步上前,捡起方才被摔下来的奏折,翻开看了一眼,深黑的瞳孔瞧不出喜怒,下颌微微收紧,侧脸线条绷得冷硬如刀。

    开口时,语气像是冰封湖面下涌动的水流,寒凉却竭力克制,“气大伤身,请父皇保重龙体。”

    他将奏折搁回桌案之上,斟了杯热茶奉上。嘉裕帝喝下一口热茶顺了顺气,方才止了咳,只是怒气仍然难消。

    “北疆路远,定北王的奏折今日才送到,小满……”他顿了顿,没接着说下去,但在场众人都知晓他的未尽之语。上报封眠染病的请罪奏折今日才到,距离封眠染病必然已经过去了数日,如今是吉是凶,犹未可知。即便此刻再从盛京派遣太医,恐怕也为时已晚。

    嘉裕帝此刻无比后悔将封眠嫁去那么远,若非那命格之说……他的目光忽然扫到褚景涟,顿生迁怒,“你在这里干什么!”

    褚景涟吓得一颤,对上嘉裕帝隐含责难的目光,这才想起来最初要被嫁去北疆的人本应是她,若非母妃暗中斡旋,如今遭罪的人说不得也应是她了。

    这般想着,她已下意识跪倒在地,绞着手指道:“女儿、女儿心中担心清平妹妹安危……”

    说上几句,她心中又溢出委屈来,父皇又为了清平凶她,早知如此,她便先去寻母妃了,自己巴巴地跑来父皇面前做什么?

    面前忽然一暗,褚景泽挪了一步,挺拔身影将她遮在身后,“父皇息怒,昭宁与小满姐妹情深,怜她远嫁,定是一时关切过头,才不及通传便贸然闯了进来,还望父皇勿要怪罪。”

    褚景涟泪汪汪地仰首看着褚景泽高大的背影,心想还是太子兄长对自己好!

    “郡主——!”

    殿外忽然响起一道尖利的通报声,一名内监大汗淋漓地冲入殿中,外头的大监听见是郡主的消息,根本拦也不拦,赶紧侧身让他进去。

    内监冲到近前一个滑跪,将手中的信函双手高举过头顶,气尚未喘匀便抢先禀报:“郡主来信报平安!”

    话一出口,他才重重喘了口气。都知道郡主的来信紧急,是以这一路分了三道人接力,他是最后的那一个,听说从北疆那边来传信的人一路不歇,三天一换,千叮咛万嘱咐,呈信时定要抢先报出平安,免得陛下还要先看信才能确认郡主的平安。

    封眠在得知定北王上了请罪折子后,立即便派人马不停蹄地进京报平安。她还懊恼着,早知道瞒不住的话,就应先与定北王通个气才好。

    怪她与定北王的交道打得少了,想当然了一些。毕竟寻常人遇见这种事,哪个不是先将消息捂住,观望几日事态发展再上奏,他倒耿直,刚得了消息就马不停蹄地写折子请罪。

    褚景泽忙取了信递予嘉裕帝,嘉裕帝展信细看,面色稍霁:“小满无事,病已然好了!”

    听闻此,褚景泽眼底也稍稍回温:“吉人自有天相……”

    他话未说完,尚且跪着的褚景涟便立即接话道:“是啊父皇,那百里世子可是清平妹妹的‘解厄星’呢,有他陪在身边,清平妹妹定然是能逢凶化吉,健康平安的!”

    她迫不及待想将命理之说再敲得实一些,没注意到太子兄长轻轻瞥向她的一眼。

    她只想着,日后封眠再出点什么事,可别再怪到不该将封眠嫁去北疆上头了,活像都是她害的一样。

    此话说得嘉裕帝心间甚慰,抬抬手让褚景涟起身了,继续细细看信,忍不住又念叨起来,“这孩子,离得远了,便不知好好照顾自己,是她自己非要留在疫病爆发之地不肯走,说是放心不下。”

    “那么多官员都是吃干饭的不成?看来是得派巡按御史再去走一遭了。”

    嘉裕帝神色忽喜忽忧忽怒,心神完全被封眠信上所写牵着走,一面赞她临危不惧,心怀百姓,为舅解忧,一面嗔她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令舅担忧,对封眠的喜爱关切几乎快从言语间溢出来了。

    见总算没有再被父皇迁怒的风险,褚景涟松了一口气,旋即又委屈巴巴地泛起酸来,总是这样,父皇心里就只有封眠,凡是在父皇面前对上封眠,她便从没赢过!

    方才那点关切担忧,此刻早被抛到九霄云外。隔着万里之遥,她也与封眠较上了劲儿,兀自气恼着,就听那边太子兄长已然冰雪消融,声线转□□风化雨。

    “父皇,小满此番受惊,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她自幼馋嘴,如今正值蟹肥菊黄,又临近仲秋团圆之节,不若现下便派人寻些菊蟹糕团送去? ”

    “哼,就应馋着她,让她长长记性。”嘉裕帝嘴上如此说着,却还是扬声唤人进来,吩咐道:“去多挑几只上好的母蟹,佐蟹的黄酒、姜醋也一并配齐了再送去……”

    螃蟹是寒凉之物,他一面想让封眠吃得好,一面又担忧她贪嘴伤神,得将解寒的一应食材也要张罗着配齐才放心。

    “父皇,此时便交给儿臣来办吧。”褚景泽走到殿中,躬身请命。

    嘉裕帝失笑:“你堂堂太子,去张罗这些吃食节礼,岂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褚景泽唇角微扬,语声温润却坚定,“小满的事,从来都不是小事。”

    嘉裕帝乐见他们兄妹情深,点头应允了。

    一旁的褚景涟默默咬唇,她也想吃螃蟹呢,怎么没有人看看她呢?但她此时敏感地不敢多言,决定回去找母妃哭诉。

    螃蟹而已,她定比封眠先吃上!

    东宫坐落于皇宫东南一隅,飞檐斗拱、玉阶金瓦。一身锦袍的褚景泽甫一踏入殿门,周身温和气度便骤然敛去,冷脸询问身侧的内侍,“清平郡主可有给太子妃来信?”

    内侍忙躬身奉上一封书札:“回殿下,确有。此为奴才誊录的副本,请殿下过目。”

    褚景泽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了。信中是封眠一贯清秀的字迹,竟是请托太子妃代为寻几位清流儒生,在朝野间为定北王父子,尤其是世子殿下,多作美言。字里行间皆透着她的忧切,盛京本就对世子流言颇多,如今疫病爆发,传到盛京也不知会被百姓传成什么样的罗刹。

    “呵……”褚景泽气笑了,指节捏得信笺微响,“都将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还满心满眼地惦记着别人。”

    内侍听声便知太子心绪不佳,心下惴惴,赶忙又呈上另一封信,“殿下,这是清平郡主寄给您的信。”

    “难为她还记得起孤这个兄长。”褚景泽脸色稍霁,拿过信见其厚厚一沓,眉眼间甚至带上了一点笑意,高高兴兴地展开信看了。

    不出片刻,他眉峰再度蹙紧,脸色又沉了下去,信上竟给他安排了活计,请他帮忙周旋,往北疆调任几名实用爱民的官员,又向他索要书册,想在北疆建书馆,厚厚的那几页信纸上写的尽是书名。

    合着她这是给所有人都派了差事,唯独呈给父皇的信中只字未提这些,只报了平安。她自是深知陛下更牵挂她身体,若见她在信中为旁人求情筹谋,定然不悦。

    可她怎不想想,难道他便不会生气吗?

    褚景泽气得要死,一张俊颜冷如冰霜,指掌一收,将那信纸揉作一团,气冲冲走了两步,又生生止住,胸膛微微起伏,终是憋着一口气折返。

    他声线淬冰,吩咐道:“去吏部。”

    *

    “姓封的果然不是……”百里浔舟话音顿住,想起封眠同样也姓封,不好将她一起骂进去了,遂直接点名道姓,“那封辞偃当真不是什么好人,说话难听我便忍了,他不知什么是夫妻的私人空间吗?”

    疾羽营内,百里浔舟才理了半刻军务,便烦躁地揉着眉心,对着身旁的姚知远抱怨起来。

    那日封辞偃被封眠劝了下来,答应她不会贸然行事,本打算将封辞偃的身份瞒着定北王和王妃,让封辞偃跟顾春温他们住到驿站去,孰料刚出院门就碰见了定北王,而定北王时隔十一年,一眼就认出了封辞偃,惊喜地拉着人叙旧。

    两人一对上话,当年的误会便就这么解开了,定北王确实收到了另一道军令,以为与封辞胥的计划被取消,这才没能支援。

    恩仇相泯,定北王怜封辞偃与封眠叔侄二人分别日久,热情留封辞偃在府上住下,对外便说封辞偃是他的忘年交。

    于是封辞偃开始日日与封眠同进同出,事事都要挤在他与封眠之间,有时夜里还要来敲门问封眠“寝否?”,拉着人看星星看月亮忆往昔。

    时不时还要给百里浔舟“立规矩”,谁家小叔叔做成封辞偃这“恶婆婆”模样?

    姚知远摇着折扇,闻言挑眉,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慢悠悠道:“世子这般抱怨,听起来……倒像是不打算同郡主和离了?”

    百里浔舟像是彻底跟以前的自己割席了一般,瞪向姚知远:“和离?谁要和离?你吗?”

    姚知远:……?他跟谁离啊!他连夫人都没有!

    本想好心开解一番百里浔舟,现下姚知远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决定今日不再同他多说半个字。

新书推荐: 疯批公主:仇人是我未亡人 磐玉:皇女她丹心献社稷啊!(女尊) 我还有十二个崽要养 囚鸢 救!口嗨高岭之花被强夺 救世?别耽误我找男人! 满级大佬带遗珠炸翻内娱 予临朝朝 高三复读生的时光碎片 锦衣卫与女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