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老沈?你犯在林镇长手上了?”
“她来了两年多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市里开会,说来好笑,只知道她是上头空降过来的,一点背景都不了解,是我疏忽了。”
怪就怪当初沈涛完全没把这个年轻女人放在眼里,只当是她来镀金一下就走,只需忍耐一阵子,就会把镇长的位置腾出来。
毕竟很少有人自愿到他们这种穷乡僻壤的乡镇来‘锻炼’,有点背景的都想方设法地调走了,全市被挑剩下最多岗位的就是他们单位。这地方条件艰苦,交通不便,福利待遇也是市里倒数,图什么呀?
可现在林丽完全没有要走的动静,反而还把刀动到沈涛头上来了。
“是因为嫂子今天这事儿…?”
提到王琴,沈涛的情绪差点又失控,他愤愤地把刚抽了一口的新烟捻断在花盆里,尽量人前不失态,“是啊,跟我较上真了,要我停职回家反省,还要跟上面汇报。”
“啊?这…”
老陈敏锐地预感到了不对劲,“老沈,我看你这次还是先服个软,那女人,怪神秘的,可能不简单。而且现在又是敏感时期,真的,你听她的话,关键时候她能帮你遮掩遮掩,毕竟你是她的手下,你要真被上面责难了,她面子上也不好看。千万别跟她对着干。”
“这检讨啊,我就不和陈康说了,你还是自己写吧,至少林镇长看了能感受到你的诚意呀。写完赶紧回家休息去,这边该补好的缺儿都补好,别的什么都别管啦。等林镇长气消了,你再回来,还是一条好汉,不急于这一时。”
“应该不至于吧…”沈涛就是不信邪。
他认为刚才自己过于胆怯了,在林丽办公室的时候,可能是被林丽的气场全方位地压制着,各种负面情绪影响到了思绪。
如今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处处都是熟悉的舒适感,丝毫嗅不到危机,方才那些压迫仿佛只是过眼云烟,已经尽数散去了。
沈涛又猛吸两口烟,感到筋骨都松散了,他眯着眼睛一如往常地做安排:
“你就按照我说的做。叫陈康把手头上别的事情都放一放,先把检讨赶出来。我今天就在办公室等他,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下班。”
老陈无奈,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好言不劝该死的鬼,为配合上面调查小组,单位提交了一张重点调查名单,他碰巧在林丽的桌上看到了,这件事他没说出来。
名单上排在第一个的就是沈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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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失去了‘光明教培’,每天在家无所事事。
他不是能踏实过好眼前日子的人,即使天天窝在家里,灶台和油烟机像爆炸现场一样,睡得床铺和枕套被头油蹭得发臭发黑,厕所的马桶水池子糊上了一层黄色的污垢。
王琴一回到家看到儿子,还没来得及温习死里逃生,久别重逢,被沈时不耐烦地推开。
“好了好了,妈,你先别啰嗦了。把家里收拾收拾,你看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家里都成什么样了,还能住人吗?爸要上班,我腿脚不便没个人伺候着,你知道这几天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有媳妇在的时候,听到儿子这样的抱怨,王琴少不得要骂一句‘有了媳妇忘了娘’。
现在只剩母子俩,儿子完完全全重属于她,真心实意地需要她这个老娘发挥作用,王琴的心里充满了力量。
“我儿,委屈你了!”
她麻利地绞干一片抹布,整个人扑在油腻的桌面上。
“对了,爸打过电话回来。”沈时把脚边的空罐子踩扁,踢到墙边,又开了一罐啤酒。
王琴胆战心惊地停下了擦桌子的手。
“他让我催催你,叫你那些小姐妹一起帮忙留意着,赶紧把南南找回来。”
“行,知道了,”王琴吞了吞唾沫,“你爸没提别的?”
“没。”沈时咕嘟咕嘟灌了几口酒下肚。
王琴心里涌起暖意,手上的活计更勤快了。
老头子还是在乎我的!怪我,没头没脑去闹这么一场,和大哥二哥说到底也已经不是一家人了,他们净会拱火生事儿,也不知道劝着点。他们把当年的恩怨还记得那么清楚,难保不是冲着离间他们夫妻去为当年出口气去的。
哎!糊涂啊!
王琴越想越气,直觉自己是被娘家人给撺掇利用了,还好她及时醒悟,没有酿成大错。
她把抹布一甩,也没心情干活了。
“妈,最近家里困难,你就别老去打麻将了,多顾顾家里。爸那头也困难,你那儿不还有退休金吗?生活费方面爸让我跟你拿。”
以前若是想动一动她退休金的主意,她能跟你闹得整个小区都知道,今天居然二话没说直接应了下来。
沈时惊讶观察着王琴的变化。
医院里住一趟,把人情冷暖全都看了个遍,顺带还把王琴六十几年的矫情劲儿都给治好了。
看来他爷俩谁也没去管王琴死活是对的,要不然宠着她她还得任性。
女人就是不能惯着,惯出毛病来,看他妈现在这样多好啊,叫干嘛就干嘛,不会说一个不字。
丁思南那女人就是欠收拾,过去对她太好了,惯的她无法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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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偏远程度,巩静文就职的乡镇中学跟沈涛的单位有的一拼,都属于是本市稍微正常条件的家庭都不会选择来的地方。
工资属于当地的平均以上水平,但也就‘以上’那么一点点,本就只够一家人糊口,巩静文离婚后一直单身生活,不出意外的话,工资勉强可以支撑她维持别人眼中的体面。
可是因为当地政府的财政实在太难看,常常会有好几个月拖欠奖金和补贴的情况出现,像巩静文这种花钱大手大脚的人,刚来的头两年,居然也被迫养成了勤俭度日的好习惯。
有一年都快过年了,绩效奖金忽然说不发就不发了,那可占了年收入的40%啊,她就指着年终这些钱好好地犒赏自己,再买些礼品回家过年好让娘家待见自己。
为了争面子,那一年她硬是咬牙借钱给父母和弟弟弟媳一家包了大红包,以彰显自己过得很好。
吃完年夜饭,父母连让她留宿的意思都没有,巩静文只好识趣地搭乘大巴车颠簸八十公里回到了简陋的学校宿舍去,整个春节就窝在宿舍里煮泡面度过。
当年为了这份铁饭碗,巩静文没少付出,即便偏远破败,学校和宿舍的设施还停留在八十年代水平,她还是选择忍耐。
她已经不是二十几岁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了。
资历嘛,就是靠熬,谁熬的下来,以后在这个地方就可以挺直腰板。
巩静文在外省读的大学,当年手里这张二本文凭在亲戚面前没少风光,在家乡算得上人人高看一眼的‘大学生’。
可去了大城市里,遍地都是985、211和海归,自己只是一个无人问津、普的不能再普的小卡拉米,连高不成低不就都算不上。
从上大学开始,一直到进入社会工作,她糊里糊涂地跟过几个老板,也靠过几任男友,没有一个长于半年的。
一段关系结束后,每当巩静文复盘支出和收入时,总是懊恼地得出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又倒贴了!
为了绑住男友时刻宣誓主权,什么熬夜酒局都跟着,看谁都是假想敌,没事找事的宫斗玩得最起劲,每次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怎能不聚集怨念?
偏又是个没有智慧的,满脸写着心机和野心,与她一贯装单纯的外在表现格格不入。
凡是出社会的人,没有谁看不出来她的那点小心思,都把她当猴耍。
就这么折腾到二十六岁,本就姿色平平的她,又经过长年累月熬夜喝酒的折腾,颜值忽然断崖式下降,多厚的粉都填不平脸上的凹陷和纹路。
家里面一日日催婚催得紧,弟弟已经谈婚论嫁,给女友承诺的彩礼眼巴巴地指望她这个姐姐拿,姐姐竟还嫁不出去,还占着家里的房间,这成啥了?
那些发小一结婚,马上就给哥哥、弟弟凑够了彩礼,娘家脸上多有光,怎么她就不行了?她比她们差在哪了?
从小要强的巩静文不能忍受别人觉得她没本事、不如人。
在大城市也就算了,区区槐市,这里多少女人一辈子连大学的门槛都没进去过,她们的老公最大的本事就是一个月拿回家那大几百的,连她一年一套假名牌化妆品都买不起,她什么时候连那些没文化的穷酸都比不过了?
不过就是蹉跎了六、七年,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这样的层次姿色,回去槐市照样可以降维打击,槐市那些男人见过最好的也不过如此。
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家乡这么落后,哪里配得上她?还有家乡这些土里土气赚不来大钱的男人,给她提鞋都不配!
不过转念一想,家乡也有家乡的好,在这里谁知道她糜烂的过去?
斩男无数在巩静文心里是辉煌的战绩,但是家乡那群乡巴佬可不会这么认为,她回去,还是得学乖一点,免得那些男人的小心脏承受不住。
更何况她一贯扮相清纯,私底下会的花样还那么多,哪个男人能不屈服于这种纯欲的反差?槐市那些土老帽肯定没见过世面,她想拿下谁还不是手拿把掐?
经过几番简单的思索,虽然舍不得大城市里遥不可及的纸醉金迷,巩静文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回到她从来都看不起的家乡。
她化上最厚的妆,挂着最高傲的笑容,手里捏着一叠几乎把这些年微薄的存款都掏空的大红包,衣锦还乡。
辞去月薪六百的工作回到槐市,亲戚安排的第一个相亲对象就是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