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王熙凤处收到一封特殊的帖子,看过之后,不敢擅专,携着到了贾母处。
贾母看过,笑道,“是给晏姿那丫头的请帖。”说着让小丫头去叫人。
不过一刻钟,晏姿便穿着件家常半旧竹青色交领衫,下配月白纱裙来了,见过礼后,笑道,“我知道都是自己人,就没换衣裳。”
贾母招手,晏姿走到她身旁,被轻柔地揽了过去,贾母打开帖子,“这是徐家大姑娘送来的帖子,请你去参加她的生辰宴。”
晏姿定睛迅速扫了一遍,是一张洒金笺,封面上乃是“桃宴恭邀”四字。
内中竖排写着:
恭请
兰闺晏姿姐姐妆次
伏惟
姊姊琼枝玉秀,兰惠生香。今值十一月初八日,乃妹初度,蒙天伦之乐,愧承亲眷之贺。特备薄酌于寒舍,欲邀姊姊共品清茗,同赏庭芳。
倘蒙移玉,妹当扫径相迎,唯恐亵尊,不胜惶愧。
谨具此柬,恭候莲舆
妹含文裣衽 拜
甲申年十月廿五日
晏姿沉吟一会,回首望向贾母,“我记得,徐兴先生乃徐家次子,上头还有位徐肃先生,这位妹妹,应是徐肃先生之女了。”
贾母笑道,“你想去么?”
荣国府属勋贵之家,林家却早已转型,成为书香清贵之族,双方的社交圈少有交融。
晏姿点头,笑道,“想!”
贾母拍了拍她的后背,“那去写回帖罢,届时,仍由钱嬷嬷陪同你去。”
晏姿回到房中,叫甘雨找了一张薛涛笺,封上写了“领谢芳辰帖”:
含文贤妹妆次
顷奉华翰,欣闻妹设悦之辰,蒙邀共庆芳时,不胜荣幸。
姊定当如期趋贺,恭祝琼枝益茂,兰蕙长馨。
唯恐才疏礼薄,有负雅意,不胜惶愧。
谨此奉复,恭候芳辰
愚姊晏姿裣衽拜
甲申年十月廿六日
又寻了一张信封装好,复回贾母处,将信封交给了凤姐儿,笑道,“劳烦二嫂子了。”
凤姐儿眯眼,手指点了点她,眼神仿佛在说,回头再收拾你!一扭头。对贾母笑道,“老祖宗,那我先去处理家务了。”
得到首肯,才捏着信封离去,还不忘回首又递给晏姿一个嗔怪的眼神。
贾母将晏姿唤到跟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阵,说道,“去那些清流家中作客,打扮要素静些,免得人家说‘俗’,这里头的分寸,你要自己把握好。”
又问,“可想好送什么礼物了?”
晏姿想了想,“左不过是些笔墨纸砚类的……我那儿还有一方歙州眉纹小砚,想来不会出错。”
贾母点头,“你心中有成算,这很好。”
又说了些清流人家的规矩,贾母撇撇嘴,“不比我们这样的人家松快!”
从贾母这回去后,晏姿命人将那方歙砚找了出来,用一只锦缎匣子衬青松枝装了,又写了随礼贴装入其中。
黛玉正在外间的榻上伏在案上抄诗,见晏姿又翻箱倒箧地找衣裳,忙搁笔走了进来,“姐姐又要去哪儿顽?”
晏姿将一件藕荷色交领斜襟袄放在身前比划着,“要去参加一位姑娘的生辰宴,那姑娘是清流人家,我预备找一身素净的衣裳去。”
黛玉在一旁看着,随手指了一件,“试试那件秋香色绣缠枝莲的罢。”
“同色马面裙如何?”
“那件月白缎面比甲?”
“腕间再绕一串十八子佛珠手串。”
……
晏姿在房里看锦缎图样,忽见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拿着个匣子来了,进门便笑,“林大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儿来与姑娘戴呢。”
这头一句,便叫晏姿心里嘀咕,你是太太的陪房,姨太太都能使唤动了,看来两位太太这些时日相处得十分融洽呢。
周瑞家的扫了一眼,“怎不见二姑娘呢?”
晏姿随口答道,“她去宝玉房中顽了。”
伸手接过匣子,打开来看,是四朵宫制堆纱的假花儿。
晏姿不由便笑,“这是单送给我姊妹俩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
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这是给两位姑娘的。”
晏姿不由冷笑,居然还顽这种把戏,当下笑容愈发灿烂,“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会给我姊妹。”
她捻起一只宫花转了转,“不过,这样式瞧着如此老气,真是送到宫里的花儿么?别是冒名的罢!”
周瑞家的听了,一言不发。
晏姿笑得绕有深意,也不想看她杵在这儿,送客道,“你恐怕还有差事,我这儿就不留你了。”
人走以后,晏姿将匣子丢在榻上,想着府里的变动。
原书中的送宫花事件,毫无疑问是王夫人的一次警告,让黛玉看清自己客居的身份。
送宫花的顺序,先是到王夫人处,这是贾府的权利中心,再到三春处,这是贾府本家小姐,再到王熙凤处,这是实权派,最后到黛玉处,暗示她的客居身份。
黛玉什么都懂,才会说出那句著名的,“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会给我”。
但她本能的反抗,却被有些人视为小性儿,“刀剑风霜严相逼”,才刚刚开始。
如今身处贾府,晏姿的体会更加深刻,也更清楚其中暗含的意味。
前几日,贾母才说,孙女儿们太多了,一处挤着不方便,只留了宝玉黛玉在身边,晏姿搬到了西厢房,而三春却搬到了王夫人屋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由李纨看管照看。
明晃晃将两个玉儿养在一处,培养感情,这独裁行为引来了王夫人的反击,送宫花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反击,以告诉黛玉,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无论书中还是此时,林如海尚且在世。
寄人篱下,不是那么好过的。
晏姿教人不必将这件事告诉黛玉,“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晏姿当时说的话,周瑞家的回去后,自然一五一十说了,王夫人摆手叫她下去,与薛姨妈笑道,“小姑娘就是爱耍小性儿!”
薛姨妈当下笑着应和了几句,回到梨香院后,见到久不归家的薛蟠,还惊喜一阵,“不是说在家学上学么,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若放在往日,薛蟠还得忧心,怕薛姨妈发现上学真相,今日有一个更严重的事情摆在面前,便顾不得了,垂头懊丧道,“还上什么学呀,差使都快保不住了!”
于薛家而言,现下最要紧的只有内务府的差使,薛姨妈听了,忙追问道,“怎会保不住?教你姨妈帮忙。”
薛蟠拍着前额,闭眼叹道,“我已为此事忙了多日了,内务府的人这个不行、那个不许的,最后叫我套出一句话来,说我们送去的宫纱花样式老套,‘教人家看了,还以为是假冒的宫中饰物呢’,唉,也不知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如此步步坎坷!”
薛姨妈宛如受了当头一棒,嘴里不住喃喃着,“假冒的,假冒的,假冒的……”
薛宝钗从里间迈出,忙扶了她,“妈,妈,你别吓我,有什么事,我们一家人商量着解决,你何苦如此!”
说着,急切的叫人去打温水来,濡湿布巾,盖在薛姨妈额头上。
薛蟠也急得跳脚,“唉,早知道不给你说了,急个甚么?事情就能解决了?”
薛姨妈缓缓转动眼珠子,看向一双儿女,“我是被这句话吓到了,白日里,我才听有人说过这句话。”
薛蟠听了,忙追问道,“谁说的?”
薛姨妈期期艾艾地将白日送宫花的事儿说了,“……我还当她是在耍脾气,不想,一语成谶啊,她是不是知道些甚么?”
薛宝钗听得呆住了,“不、不可能啊,她只是个闺阁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能做到那样的事儿,会不会是赶巧了?”
薛姨妈哀叹道,“我就说不能惹她,巡盐御史,那是多大的官儿啊,即便不在神京,也有法子护着儿女——”
薛宝钗难以置信,“若真能护着儿女,她林晏姿何必上京,在扬州做她的掌中珠不好么?”
薛姨妈一个劲儿地哀哀叫唤。
薛蟠不住叹气,“贾府后门外,有两个林家的小厮每日应卯似地等着,听说林大姑娘每日都有指令发出,想来,林家爷们还小,一部分家私,就是那大姑娘管着呢。这些当官的,盘根错节,甚么同年同窗同乡的,随便一个,就够我喝一壶了!”
母子三个在这里抱团埋怨,最终,还是得想个解决的法子。
薛姨妈抹了把眼泪,泪眼婆娑道,“拿你姨父的名帖去,能不能解决此事?”
薛蟠眉头紧促,原地烦躁的踱了几步,“或许能,或许不能,毕竟姨父只是个……”五品文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借着各家勋贵的能量,或许能解决此事,但贾政凭什么为了薛家鞠躬尽瘁。
薛宝钗沉吟片刻,“无论是不是,我先去探探这林大姑娘的口风,若是……”
该怎么办呢?放弃贾宝玉的亲事么?
虽然以上京选秀的名义住进了贾府,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不过是一块掩人耳目的遮羞布罢了,别说选秀了,家世姓名报上去,下一刻便要被刷下来。
薛宝钗疲惫的阖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