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岱渊自爆的瞬间,石室内不断生长的藤蔓宛如干瘪枯萎,化为齑粉。
百年以来,落英殿受结界保护,而今,结界破开,四极之血又自血池中剥离,受了如此剧烈的爆炸,石室四壁剧烈颤抖,泥沙石块簌簌而落。
卫朔高声喝道:“石室要塌了!大家快走!”说话间踉踉跄跄地朝韩纪跑来。
“韩宗主——”
韩纪将力竭昏迷的仇千水抱至赶上前来的卫朔手中,急声道:“记住我的话,带她走!”
叶岱渊之所以自爆,是因为他在死前的最后一刹,以自己的筋骨血肉强行吸纳了落英台上灌入赤血丹珠中的四极之血。
如今叶岱渊死了,她却活着,这就说明赤血丹珠没有被震碎,只是藏于尸块之中。
韩纪在满地尸块中翻找,却没有找到赤血丹珠。
“宗主!石室要塌了!”
“我们撑不住了!”
韩纪循声望去,其他门派的弟子都已经奔出了通道,只有四个寒山宗弟子还在以身躯撑着即将垮塌的石门。
四个呆子!
她目光最后一次扫视过那些零碎的、鲜血淋漓的尸块,随后飞步奔至石门前,带着弟子往出口飞奔而去。
轰隆隆一声响动,整个石室彻底坍塌,紧接着,通道也开始坍塌。
卫朔怀中抱着仇千水,背上挂着付子英,手中握着鉴心剑剑柄,牵着一团巨大的飘浮在空中的血球,方奔出落英殿,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他顿住脚步,偏头看去,整座落英殿在狂风暴雨之中摇摇欲坠。
李逢青有气无力地喊道:“前面那位负重前行的少年,为何停住脚步?”
卫朔循声望去,莫初灵正搀扶着他赶上前来。
他肩上赫然一个手臂粗细的血洞,显然是在石室之中不慎被血藤穿身而过。而他背上,付子英的肩上也同样有一个黑黢黢的血洞。
注意到卫朔的目光,李逢青感叹道:“若非是付师妹舍身搭救,我恐怕就要被血藤吸成人干了。”
卫朔望着落英殿,喃喃道:“寒……寒山宗的人还没有出来。”
李逢青顶着一张苍白的脸摇头轻笑:“你放心吧,寒山宗那四个弟子基本功硬得跟铁打的似的,命比基本功还硬,我走的时候看他们一个两个生龙活虎的,顶多受了点擦伤,退一万步,韩宗主还在里头呢,这落英殿恐怕还挡不住她一剑……咱这里可有三个伤患,特别是我,学艺不精,伤得最重,快趁能自己走的时候自己走,不然等会还给人家添麻烦。”
卫朔无言地点了点头,脚步不停,向外飞掠而去。
一片黑暗之中,响起一声尖锐的喊叫。
“韩言、韩静、韩乐你们在哪里?这里好黑,我好害怕……你们不要吓我……你们不要死——哎呀!谁打我!”
“我打的,你能不能念我点好?”
“韩言,你还活着!那韩静和韩乐呢?我感觉不到她们?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好奇怪,我感觉地板软乎乎的,脖子凉飕飕的,好像有鬼在吹气……”
“你们两个再不挪开一点,我们两个就真的要被压成鬼了。”
一阵窸窣声中,响起咚咚两声。
“韩言你又打我!”
“不是我,你别诬赖我。”
“我打的。”
“韩乐你打我干嘛?”
“你刚刚爬起来的时候压到我头发了,道歉。”
“对不住,但是我觉得应该是韩言压的。”
忽然,韩静轻声问道:“宗主呢?”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韩树大喊道:“坏啦!把宗主搞丢了!宗主不会被埋了吧!我们快挖!挖出来说不准还热着!”
咚咚咚咚,四下清脆的响声响起。
“好痛,谁又打我?还打了四下!”
“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一朵莲火在黑暗之中燃起,韩纪的脸自阴影之中慢慢浮现,明灭不定的火光映着她的眸子。
她立在四人身前,一手扶着垮塌的石板,一肩挑着断裂的石柱。
“是我。”
韩树脖子一缩,喃喃道:“宗主不愧是宗主,敲我脑瓜崩都比别人敲得要亮。”
韩纪叹一口气,道:“既然醒了,就快出来。”
四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从石板之下爬出,借着火光寻找空位站在韩纪身后。
砰的一声轻响,韩纪将石板小心翼翼地放下,随后又卸下肩上的石柱,挥手拨散烟尘,轻声道:“跟着我,小心点。”
脚步声,沙石掉落声中,韩纪忽然听见滴答滴答的水声。这是泪水落地的声音,旁人或许听不见,但却逃不过韩纪的耳朵。
韩纪偏头看去,只见韩静眼眶已经红了。韩纪自觉自己重活一世,心越来越软,也越来越见不得小姑娘哭,因而脚步稍缓,眉头微蹙,疑道:“你哭什么?可是哪里疼?”
韩静抽泣道:“宗主,你受伤了。”
韩纪自然知道自己受伤了,石柱朝着弟子砸落之时,她下意识一挡。虽说她修为极高,但到底还是血肉之躯,巨大的撞击之下,肩膀和手臂便被砸破了。
此刻,昏黄闪烁的火光照耀下,无数的灰尘上浮着,在她的肩背处留下一块巨大的白影,混在血水之中,看上去像是腐烂的皮肉,显得异常可怖。
韩纪道:“又不是你受伤,你哭什么?”
韩静撇嘴道:“都是我们没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不是我们……宗主也不会受伤……”她一边说,一边往下掉眼泪,看上去可怜极了。
察觉到气氛有些低迷,韩纪的目光扫过身后四张灰扑扑的小脸,见其余三人都微微抿着嘴巴,耷拉着头走路,不敢说话。她轻轻一笑,道:“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韩树抢道:“我们明明是来保护宗主的,结果……结果还让宗主保护我们……”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韩静就哭得更厉害了。
韩静这边还没哭完,韩树那边就忽的倒吸一口凉气。韩纪顺眼瞧去,只见韩乐的手紧紧掰着韩树的手指头。
韩纪摸了摸眉毛,终于知道为什么韩月一说起这几个弟子满面愁容。
“韩言聪明机警,办事牢靠,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学了韩昭,黑的能给你说成白的。”
“韩树我根本就不想说,那就是个关不住的皮猴子!哪里有坏事哪里有他,戒律堂要是给犯事的弟子排个榜单,他绝对是榜首!次次犯事都有他,次次犯的不一样!”
“韩乐,你别看她小姑娘斯斯文文秀秀气气的,寒山宗年轻弟子每一个都被她打过,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性子横得不得了!”
“韩静,特别爱哭,年纪轻轻的一天天伤春悲秋,我和她说三句话她能哭三次,光是爱哭也就算了,性子还轴,认死理,怎么劝都劝不动。”
韩月当时找韩纪诉苦的时候,韩纪一边给她斟了杯热茶,一边劝她宽容体谅,如今轮到自己,也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抬起垂落的石柱,撑住石门,道:“我不需要你们保护,你们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
四名弟子矮着身子快速钻入石门之中,将挡路的石块清开,方才低声说道:“可我们是弟子,您是宗主,我们作为弟子肯定要保护您。”
韩纪听了这话,只觉心中酸楚。让这些年轻得像是雏鸟的弟子为她而死,这比杀了她还要令她难受。她眉头微蹙,颇为不悦地说:“谁规定的道理,我命令你们去把他揍一顿。”
这话说出来,叽叽喳喳的弟子又不说话了,只是如同小兽一般一面走着,一面拿眼睛瞅她。
韩纪瞧见他们这副模样,微微一笑道:“在我心中,你们的命和我的命一样重要。”
她嘴上说着话,脚上和手上的动作并不停。一行人很快穿过层层阻碍的废墟,来到一堵厚重的石壁之前。
飘浮在头顶的火焰飘摇起来,微弱的风声钻入韩纪的耳朵,空气中已有雨水潮湿的味道。
韩纪伸手将好奇的弟子拦在身后,轻声道:“一会儿我会破开这堵墙,恐怕会引起废墟的再次垮塌,你们要当心些,麻利些,不用瞻前顾后地管我。”
她提剑劈在石壁之上,喀啦啦的几声巨响,石壁上登时裂开一个大洞。
轰隆隆的雷声在石洞外的天空上响起,瓢泼大雨被狂风吹入洞中。几个弟子一面挥袖挡雨,一面轻巧地翻出石洞。待到四名弟子都出去了,韩纪纵身跃出。
甫一站定,前方传来叫喊声。
“卫师兄,那好像是韩宗主!”
韩纪偏过头去,正见卫朔一行人正躲在一处破落的亭子里。她快步走近,只见李逢青与付子英靠着亭子的柱子坐着,面色惨白,唇色发青,显然是又冷又冻,伤得不轻。
仇千水与先前一般,直愣愣地坐在石凳上,虽然醒着,但犹在梦中。
莫初灵与卫朔倒是没有受什么伤,只不过是照顾三个伤员,有些分身乏术。
韩纪见这三人并无性命之忧,先后输了些灵力,方才看向一侧的卫朔:“可与仙门道盟的人联系了?”
卫朔低头答道:“方才已用传音符与明盟主和云宫主联系过了,先前送出落英殿的逍遥峰弟子已被他们派人接走。只是如今海上风浪太大,强行离岛无法辨认方向,也无法保证安全,仙门道盟的人正尝试登岛接应,让我们在此等候。”
韩纪点点头,又问:“阴阳定海珠可找到了?”
“方才明盟主说,阴阳定海珠已寻齐,万法妖宗宗主与流云岛岛主已在尝试开启定海大阵。”
听见洛渭的消息,韩纪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目光落在亭子上空飘浮的血球上,眉头蹙起。
“四极之血该怎么消除,赤血丹珠又去了哪里呢?!”
“画像上,万妖圣殿圣子的脸为什么泼上了墨水,石室之中,落英台上,叶岱渊口中所说的‘请圣子落’又是什么意思呢?”
只要一闲下来,韩纪的脑海中就会钻出数不清的问题,这些问题扰得她不得安宁。
她正暗暗想着,忽然在刺耳的雨声中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抬眼瞧去,卫朔正盯着她肩上的伤口,满面皆是担忧之色。
“韩宗主,您的伤要不要紧?我这里有先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突然顿住。
“莫师妹,先前从石室中出来的时候,李师妹不是和你一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