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不要啊!”
桑葵整个人像是被烙铁烫到似的,猛地弹坐了起来。
她手脚并用地往后蜷缩,脊背死死抵住冰凉光滑的床头雕花,双手更是紧紧护在胸前,仿佛下一秒就要贞洁不保。
天可怜见!
虽然她确实有说什么“暖床我也会”的鬼话。
可她确实是还没做好为了荣华富贵出卖灵魂的准备啊!
见桑葵反应剧烈,郭沧脚步微顿,清冷的柳叶眼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
他目光扫过她护胸的动作,眉峰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
“箱子在哪,我已经知道了。”
“今夜你好生歇息,明日,我随你一道……去会一会那虎爷!”
说罢,他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还贴心地帮桑葵带上了房门。
桑葵愣愣地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后背依旧防备性地紧贴着雕花。
直到郭沧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她才像被抽了骨头一般,软软地滑进柔软的被褥里。
哦……
暖床什么的。
原来是她误会了啊!
想到这里,桑葵脏兮兮的小脸腾地烧了起来,一半是尴尬,另一半则是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小小失落。
“笃笃笃——”
恰在此时,房门被轻叩推开。
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妪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盘和干净衣物走了进来,轻声说道:
“姑娘,那位公子吩咐老身来照料您。”
随后,在桑葵的忐忑和沉默中。
老妪用她那枯瘦却异常稳当的手,小心地为桑葵清理了身上的鞭伤和刮伤,还动作轻柔地为她涂上了清清凉凉的药膏。
待到沐浴更衣之后,那老妪又瞧着桑葵干了一整碗浓稠喷香的肉粥,方才收拾妥当,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这一夜,桑葵第一次干干净净地躺在光滑柔软的被褥里,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那纤细瘦弱的小手,就连睡熟了还无意识地、紧紧地抓着那五片金叶子。
她还记得,自己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原来有人护着,是这样的感觉!
翌日。
天刚蒙蒙亮,桑葵便神采奕奕地起身,迫不及待地要找郭沧去寻那恶霸虎爷报仇雪恨。
“大侠?”
“大侠大侠大侠大侠大侠!”
只是一连找了好久,却都未曾瞧见那抹清冷的月白身影。
她快步下楼,一把揪住正擦桌子的小二:
“小哥!你可见到大侠了?”
“就是昨日同我一道来这儿的那位白衣公子!”
小二显然被桑葵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愣了一秒,忙说道:
“哦,姑娘说的是那位爷呀!”
“他天还没亮透就急匆匆的走了,好像是……接了一封什么要紧的信?”
桑葵的心猛地一沉,莫名有些不祥的预感:
“那他可有说何时回来?”
小二挠了挠头,一脸为难:
“啊这,那位爷没说……”
“这、这小的也不敢问呐!”
桑葵闻言,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
她死死咬住下唇,将怀里那几片冰凉的金叶子攥得生疼。
思忖片刻后,桑葵略一咬牙,眼中闪过了一抹破釜沉舟的狠劲。
她猛地抬头,对小二道:
“若是大侠回来的话,你就同他说——”
“我去城东赌坊找虎爷讨债了,让他到那里接应我!”
说罢,桑葵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挺直了撑着崭新华贵月白锦缎衣裳的瘦弱脊骨,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客栈大门。
而此刻的城东赌坊。
虎爷正光着膀子,唾沫横飞地训斥几个垂头丧气的喽啰。
“一群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利索!老子养你们吃干饭的?”
一个喽啰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就连声音都变了调:
“虎、虎爷!不,不好了!”
“桑……桑葵来了!”
虎爷骂声戛然而止,怒目一瞪,满是横肉的脸上先是不耐,随即是浓重的鄙夷和暴戾:
“嗯?那个爹娘死绝的小贱皮子?”
“她没在乱葬岗喂了野狗?还敢来?来送死吗?”
他压根没把桑葵当回事,挥手像赶苍蝇似的道:
“让她滚!”
“别脏了老子的地儿!”
喽啰急得直跺脚,结结巴巴地补充:
“不、不是啊虎爷!她说……她说找到您要的樟木箱子了!”
“还说……还说郭沧郭大侠随后就到,让您、让您麻溜准备好她们白水村的货款!”
“二十两银子!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听见前半句话的时候,虎爷脸上的轻蔑与不屑几乎要溢出来,他嗤笑一声,刚想嘲讽。
可“郭沧”这个名字却像一道惊雷,精准地劈在他肥硕的脑袋上。
他脸上的横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眼睛里先是难以置信的茫然,随即是惊疑不定的闪烁,最后则被一种无法掩饰的惊惧彻底淹没。
甚至于,他竟还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虎爷,别来无恙啊!”
听见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虎爷猛地扭头看向后院入口。
晨光熹微中,一道身影亭亭玉立。
不再是那个他熟悉的衣着破烂、满脸泥污、眼神讨好的可怜混混。
而是身着一袭质地上乘、光泽柔和的素白锦缎衣裙,脊背挺得笔直、眼神近乎睥睨的清冷侠女。
虎爷的眼神死死钉在桑葵身上,只觉一股寒气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这、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桑葵吗?
桑葵既没行礼,也没客套,甚至都没正眼去瞧虎爷及那些喽啰一眼,只是居高临下道:
“虎爷,货款备好了么?”
“别磨蹭!我等得起,郭大侠可是等不起!”
听得这话,一个站在虎爷侧后方的愣头青喽啰顿时寻得了表现的机会。
他猛地向前一步,指着桑葵的鼻子就是破口大骂:
“呔!你个小娘皮!敢这么跟虎爷说话?活腻歪了是吧!”
“还不快跪下磕头认……”
最后一个“错”字还没出口。
“啪——!!!”
一声极其响亮的耳光声瞬间炸响!
虎爷立刻伸手用他蒲扇般的肥厚手掌,将那愣头青喽啰扇得原地转了个圈。
“混账东西!瞎了你的狗眼!”
“这是桑姑娘!是郭大侠的人!也是你这腌臜玩意儿能指手画脚的?”
“还不快点,给桑姑娘磕头赔罪!”
那喽啰被扇了的半边脸瞬间肿起老高,嘴角渗着鲜血,表情满是茫然,显然是被打懵了。
但他见虎爷这般态度,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立刻连滚带爬地扑到桑葵脚边,“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桑姑娘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该死!饶命啊桑姑娘!”
见此一幕,桑葵不免心中大惊。
但她还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脚边跪着的只是一只聒噪的虫子。
桑葵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一般,牢牢地钉在冷汗涔涔的虎爷脸上,声音陡然转厉:
“虎爷!”
“该磕头赔罪的……”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一字一顿道:
“恐、怕、不、是、他、吧?”
虎爷闻言,肥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极其勉强地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笑。
他刚打算开口说些什么,便见桑葵慢条斯理地伸出两根鞭伤未愈的手指,探入了怀中那崭新的锦缎衣襟内。
然后……
拈出了一片薄如蝉翼、光芒耀眼的——
金叶子!!
她将那金叶子拿出来之后,还用另一只手随意地拍了拍衣襟。
虎爷清晰地听见,里面传出了金叶子相互碰撞的、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金叶子。
还不止一片?
她根本不是来要钱的!
桑葵她这是得了势,所以要报仇雪恨,来要他的命了啊!
虎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却强行稳着声音开口道:
“哎呦!桑姑娘!”
“您瞧瞧,您瞧瞧!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您早说您认识郭大侠啊,咱哪能……之前还哪能那样对您呢不是?”
虎爷局促地搓着手,就连声音都放软了几度,甚至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货款,放心,货款早就给您备下了!就等着您呢!”
“快!快去仓库里取出二十两银子,啊不,三十两,多出来的就当我给桑姑娘赔罪了!”
“还有你,还不快点给桑姑娘看座?上……上最好的茶!把我珍藏那罐雨前龙井拿出来!”
桑葵冷哼了一声,面上依旧挂着那副颇不耐烦的拽样。
她嫌弃地用指尖点了点喽啰慌忙搬来的、还算干净的椅子,慢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至于那杯被一个喽啰捧上来的、号称是“雨前龙井”的茶,她则嫌恶地推远了些,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虎爷见状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是赔着笑脸,小心试探:
“桑姑娘……您看呐,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现在也只能尽力弥补了!”
“当然,小的并不是想赖账的意思。小的知道,过去的事情都是小的的错!是小的猪油蒙了心,有眼不识泰山!”
“但是桑姑娘您这样的人,定是大人有大量!求您看在我这一家老小全靠我糊口的份上,千万要高抬贵手啊!”
桑葵闻言,不耐烦地蹙起了眉头,穿着崭新绣鞋的脚尖轻轻点了点地面。
“高抬贵手?”
“我倒是想高抬贵手,可你这……是让我高抬贵手的态度吗?”
听了这话,虎爷肥硕的身躯猛地一颤,脸上更是半分血色也无。
他肥厚的嘴唇哆嗦着,眼中混杂着恐惧、不甘和不得不低头的屈辱。
“噗通!”
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虎爷那庞大的身躯竟真的双膝砸地,结结实实地跪在了桑葵面前。
就连尘土都被他砸得微微扬起。
他声音嘶哑破碎,哭腔中带着刻意挤出来的虚伪和做作:
“赔!我赔!倾家荡产我也赔!桑姑娘您开恩,说个数!”
“我仓库里面的东西,银子、珠宝、字画!您看上什么随便拿!全拿走!”
“只求您……只求您跟郭大侠美言几句,饶小的一条狗命啊!”
桑葵垂眸,冷冷地看着地上如同一摊烂泥般求饶的虎爷,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没有半分动容,只有冰冷的嘲弄。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这个欺压了她和白水村十几载的恶霸。
然后……
在虎爷骤然放大的瞳孔和所有喽啰倒吸冷气的注视下——
用穿着崭新精致绣鞋的右脚,极其用力地踩在了虎爷撑在地上的、肥厚油腻的脸上!
鞋底那光滑的缎面,此刻却如烙铁一般印在虎爷的皮肉上,将他整张脸狠狠踩进了赌坊后院的尘土里。
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一天前,他也正是如此将自己肮脏的靴底狠狠地碾在了桑葵沾满污泥的脸上。
“唔——”
粗糙的地面磨蹭着皮肉,窒息感和屈辱瞬间涌上虎爷心头。
只是与当时不同的是……
彼时桑葵无力反抗,而他如今,能够反抗却又根本不敢反抗!
桑葵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虎爷,眼神像是在看一条在阴沟里发臭还偏要不停蛄蛹的恶心蛆虫。
她一边学着虎爷当时的样子用鞋底用力地碾着他的脸,一边用淬了冰的声音慢悠悠地嘲讽道:
“虎爷,这被人踩着脸的滋味……”
“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