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横顿住脚步，回头看她：“谁告诉你的？”
青雨不敢和她对视，垂着头踢着脚下的瓦片，道：“就……妖族那些长辈都那么说，他们还说你们这些清山宗修士都心狠手辣，妖族碰见你们，基本上只有一个死。”
楚云横心里倒是不怎么生气，面色平静道：“清山宗禁止无故杀戮，那些被杀了的妖族，必定是为祸一方的大妖。”
青雨是妖族的人，听到她这样说，只觉得她是在狡辩：“修士总是如此，将自己做的坏事，安在我们妖族身上。”
彼此所站立场不同，再多交流也是鸡同鸭讲，楚云横没有继续和她纠缠下去，加快了脚步，向客栈走去。
江朔与那客栈的鬼魂纠缠在一起，寸步难行。
他心中记挂着楚云横的安危，恨不得立即赶到她身边。
手中的逐星越来越快，终于劈开了一条路。
然而，还未等他跑出去，就看到楚云横踱着步，不紧不慢归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青色衣衫的女子。
他一眼就分辨出来，那是一只妖！
江朔正欲再度拔剑，却被楚云横一个眼神制止。
“这位是青雨，是狐族，她不是敌人，我已与她结盟。”
楚云横简单介绍几句，撩起衣袍往客栈里走。
刚才还对江朔百般拦阻的鬼魂，现在都安静下来，又变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们的幻觉。
即便听到楚云横的亲口嘱咐，江朔仍旧没有放下戒心，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不明白师姐为何会突然领回来一个妖族。
青雨察觉到他的目光，浑身不自在。
她抱着手里的追月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展示一番，慢条斯理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江朔看到她怀中所抱何物之后，眉头皱得更深。
“你如何会拿着师姐的本命剑？”
青雨见他语气不善，没好气道：“当然是你师姐自愿给我的，我还能从你师姐那里抢了不成？”
江朔看向楚云横，刚想要向她求证是否有此一事。
楚云横正在对客栈里的鬼魂挨个检查，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口角。
烛光映照下，女子白皙的侧脸清晰可见，寒潭一般的眼睛专注而认真，饱满的唇略微张开，不知在喃喃说着什么。
江朔望着她的侧脸发了痴，口中的话忽然就问不出了。
青雨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回头看到江朔的表情，撑着脑袋，饶有兴致道：“你恋慕你师姐？”
“恋慕”二字如同黄钟大吕，径直砸向江朔心间。
他的心一下子乱了套，跳个不停，回头看向始作俑者，低声呵斥道：“你别乱说！我对师姐，心中只有敬仰之情！绝不是，不是什么……”
那两个字在江朔口中黏嘴一般，死活说不出来。
青雨愈发感到好笑，有心想要逗他，道：“恋慕又怎么了？你们师门难道不许徒弟之间结为道侣？”
清山宗倒是并没有这条规矩，只是江朔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道侣二字与楚云横联系起来。
师姐在他眼里，是天边的月，是自由的风，是高山的雪，与情爱一事无缘。
哪怕想想，都觉得是对她的亵渎，对她的不尊重。
江朔闭了闭眼，止住自己内心所想，对青雨道：“再胡说，即便你是师姐找来的帮手，我也不会客气。”
意识到自己撩拨过了火，青雨讪笑道：“不说就不说嘛，反正这是你的事情，还没告诉我，小修士你叫什么名字呢？”
“江朔。”
匆匆抛下这两个字，江朔再不理会她，向楚云横走去。
青雨抚摸着手中的追月剑，感叹道：“清山宗的人，果然很凶。”
楚云横抓住掌柜的衣领，翻起他的眼皮。
果然，那眼眶之中，早已没有了眼球，空荡荡的。
原来那鬼魂眼中的黑色并不是入魔的迹象，分明是在生前被挖了眼珠子。
活人的气息对鬼魂来说太过滚烫，尤其是楚云横这般发力高深之人，不多时，原本安静的掌柜四肢挣扎着，要逃离她的桎梏。
江朔便是在此时来到楚云横的身边，出手制住掌柜。
楚云横头也不抬，问道：“那青雨，你看如何？”
江朔几乎是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口无遮拦，胡言乱语。”
楚云横手上动作顿住，她抬起头，看向江朔，狐疑道：“我是说若让你对敌于她，可能打得过？”
意识到刚才竟然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了口，江朔一下子脸红了。
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掩饰道：“若是没有大师姐的本命剑，应当是能打得过。”
楚云横点点头，这个答案在她意料之中。
此前在来的路上，没有她出手相助的情况下，江朔已经能独自对付五百年修为的蛇妖。
青雨并非专攻武力的妖怪，江朔与她对敌，胜负应能由七成以上。
犹豫了一下，江朔还是问道：“师姐将那青雨带回来，意欲何为？还有师姐的本命剑，怎可轻易交予对方？”
楚云横也没有瞒他，道：“无烬城每隔三日便会举办一场婚礼，挑选鬼魂到城主大宅，供其食用，下一个被选中的鬼新娘，是我。”
江朔猛然一惊，面上不可避免露出几分焦虑来。
“师姐打算如何做？”
楚云横用下巴点了点远处的青雨，道：“狐族擅长变化之术，到时青雨扮做我的模样上轿，你在一旁保护她，我要趁机混入城主大宅，找到幕后真凶。”
江朔闻言，立即反对道：“不可！师姐已经失去本命剑，独自一人太过危险，还是让我去寻找幕后真凶为好！”
已经决定好的事情，不管谁来说，楚云横都不会轻易改主意。
她淡淡道：“你不行，现在的你打不过背后的人。”
楚云横说话很客观，并不掺杂任何情绪。
但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客观才最伤人。
江朔握紧了手指，偏偏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实力不如师姐，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懊悔。
若是在师姐闭关时候，他能多学一点就好了，境界再提升一点就好了，如此也不至于成为师姐的累赘。
想到五年前，分明是他挡在师姐面前，最终还是师姐替他挡下了魅厌那一击，江朔对自己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他软了语气，道：“即便师姐前去，好歹也要拿上追月，师姐赤手空拳对上敌方，会吃亏的。”
楚云横当然也想到过这个问题，但她并不焦虑，“无妨，等追月护着你们无事，自会回到我身边。”
江朔见她主意已定，只得听她安排。
夜里，他们三人挤在一间上房内，房内只有一张床。
江朔余光扫到床铺，面色通红，就要推门出去：“师姐休息吧，我出去再开一间房。”
楚云横却按住他的手，道：“夜里还不知道对方在暗处要如何出招，不能轻易分散开。”
若是有什么危险，即便只隔着一道墙，有时候也会造成阴阳相隔的悲剧，她绝不许这样的意外发生。
这也是为什么明知有两间上房，她仍然选择一间的原因。
青雨是妖族，没有人类之中男女大防的观念，她大喇喇躺在唯一的床上，道：“这床很大，三个人也能勉强挤下，你们不睡吗？”
江朔的手像是碰到火一般，慌忙收回，他不敢抬头看楚云横，更不敢看那床铺，转头走向靠窗的床榻。
“师姐到床上睡去吧，我在这里值夜就好。”
无烬城情况不明，夜里看起来更是危险，有一个人选择值夜当然是再好不过。
没想到，楚云横驳斥了江朔的这个想法，道：“明日还要调查城中各个地方，你去睡，用我的式神值夜就行。”
江朔仍想坚持自己的想法，楚云横却道：“三日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莫非你打算连着三日都不睡觉吗？”
修士虽说一经入道，便会摆脱尘世间的物欲食欲，但睡眠仍是短期内不可放弃之物。
江朔不想在三日之后拖后腿，便只能答应楚云横的安排。
夜里，床与榻之间放了一个屏风阻拦视线。
两人一妖各怀心思，闭上眼睛睡觉。
往常一向好眠的江朔，今夜不知怎的，睡不着觉。
他脑中不停回放着青雨对他说过的话。
“你恋慕你师姐？”
师姐不在的时候，心里堵了一样难受，看到她的时候，便会有没来由的欢喜。
时时刻刻想念着师姐，希望能天天看到她。
他想起两年前的一个夜里，他成人的那一晚做的梦。
梦里，师姐对他笑着，招手让他过去。
他过去之后，师姐轻轻抱着他，抚着他的背。
他的肌肤，在师姐的指尖下，阵阵战栗。
醒来的时候，床褥一塌糊涂。
当时他羞愤欲死，恨不得杀了自己。
缓了好几个月，才彻底忘了这件事。
今夜，在青雨的提醒下再次想了起来。
他对师姐，一直都是恋慕之情？
江朔从来没有对其他人有过这样的感情，一时间也得不出答案。
只是，在意识到自己隐隐约约可能恋慕师姐之后，他想到一个问题。
师姐呢？
师姐又是如何看待他呢？
她对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感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