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江朔辗转反侧,几乎是一夜未睡。
一闭上眼,眼前俱是师姐的模样。
他像是入了魔一般,一遍遍回想与师姐的每一个细节。
直到天色既白,也没得出个什么结论,只能将心头的心思压下,先处理正事要紧。
楚云横既是想要潜入城主大宅之中,免不了要提前收集情报,应对将来可能发生的变故。
三天之中,她走遍了无烬城,捉到了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妖,和几个尚有理智残存的鬼魂。
从他们口中,渐渐拼凑出了无烬城毁灭的真相。
五百年前,无烬城原名为无尽城,因此处背靠灵山,气候宜人,是个适合凡人生存,也适合修仙得道的好地方,因此变成了人流涌动的大城。
当时的城主高华一妻四妾,子嗣却不丰,仅有二女一子而已。
因舍不得女儿远离故土,高华将两个女儿嫁给了城中有头有脸的富户。
名义上是嫁,实际上和招赘差不多,两个女婿在婚后在高华手下谋差事。
高华唯一的儿子,乃是老妻所生,中年得子,自是捧在掌心,含在口里,恨不得宠到天上去。
难得的是,幼子高舒并没有染上纨绔子弟的习性,反倒学习勤奋,为人谦和。
时人都道高华此人上辈子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才有了这般聪颖孝顺的儿子。
高华也颇为信重儿子,打算等高舒成年后,就将城内一应事务交给他。
然天有不测风云,世间美满转头成空。
从小富贵堆里长大的高舒不知是习惯了这种生活,想要寻求别样的刺激,还是厌恶了纸醉金迷的生活。
他不再满足于只成为一城之主,更想要成仙得道,做一个飞升仙人。
若只是如此,抛下富贵家业去寻个正经修仙门派,去修仙倒也罢了。
偏高华不想儿子离开自己身边,便请了有名的修士到家,方便高舒在家研习仙法。
许是资质不佳,高舒修行许久,并没有什么起色,他没有放弃,反而对修道愈发执迷,最终走向了歪门邪道之路——弃了人身,与魔族混在一处。
谁也不知道防范森严的无尽城何时有了魔族,只知道高舒那尊贵的城主公子,竟在那魔族的指导下,偷偷献祭人命,以此提升自身修为!
等城主高华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高舒已被魔族腐蚀心性,全没有人该有的同情心,满脑子尽是杀戮。
他杀了自己的婢女,小厮,客居的外乡人……
到最后,丧心病狂的高舒将毒手伸向自己的亲姐姐,只因那魔族信奉“亲族献祭,修行效果倍加”的原则。
高舒二姐惨死,大姐因夫婿保护,得以逃脱,保住性命。
高华痛心至极,终于决心杀死亲子,他联合二女婿前去擒拿高舒。
可高舒提前得了那魔族通风报信,早已逃出大宅,混在城中,残害人命,提高修为。
等找到高舒之时,他因杀人过多,已经失去人的理智,与魔族无异。
城中修士联合起来,也打不过高舒,只得请外援救急。
可惜外援还没来,高舒便杀尽了城中人,无尽城自此也变成了无烬城。
城中的鬼魂,多是当日被高舒所杀之人,魔族修炼,喜爱夺取凡人生魂中最精华的部分,那也是凡人灵识所在,缺少灵识,人便失了神智,只能恍恍惚惚以鬼魂的形式四处游荡,连投胎转生也不能。
几百年来,也有不少修士潜入此地,想要超度此地数十万亡魂,了结高舒这个孽障,却均已失败告终,幸运的还能逃离此地,余生安稳度日。
不幸的,就是性命落在此处,保全仅剩的一点灵识,将此处发生的事告诉后来人,避免他人再遭受不幸。
告诉楚云横这许多事情的,便是一个老道士,他絮絮叨叨,讲话颠三倒四,终于将此间事情说个明白。
其他小妖看在青雨的面子上,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知道的事情倒了个干净。
比如那城主死后,兴许是忘记自己儿子做下的那许多人神共愤之事,还当儿子要继承自己衣钵,每隔三日便张罗着要为儿子娶妻,延续香火。
高舒不知是受了重伤,需要那些亡魂进补,还是怕外界修士捉拿,几百年来竟也没有离开,一点点吞吃城里的鬼新娘,壮大实力。
楚云横心底猜测更偏向于前者,高舒大概率身受重伤,无法轻易离开无烬城,索性留了下来,用亡魂进补。
若是现在不将其拿下,日后等他恢复,逃出无烬城,要遭殃的,恐怕就是数千万人!
是以,哪怕情况再凶险,她都要拿下高舒不可!
江朔了解自家师姐性情,并没有出言阻挠,因他知道哪怕是谁都无法更改她的决定。
倒不如一心一意帮她,早日捉到那高舒。
青雨并不关心这些事,她早已暗下决心,不管姐姐红琴是生是死,她都要将其带走,至于无烬城和魔头高舒如何,与她狐妖有甚干系?
三日匆匆已过,第四日天刚擦亮,客栈外就响起“砰砰砰”的拍门声,听声音简直要将门板拍散。
客栈里的掌柜和小二仿佛听不见一般,木然着脸,静立不动。
江朔提着剑,悬着一口气,前去开门。
门一打开,数十名鬼魂蜂拥而入,将他挤到一边。
为首的正是楚云横那日曾在花轿旁见过的媒婆,她鬓边插了一朵海棠花,一张脸笑得牙不见眼,喜气洋洋,“老身奉城主之命,前来迎接新娘子,祝新娘子事事顺遂,平安如意!”
跟在她身后的其他人也学着媒婆的样子,僵硬地重复了一遍。
他们都没有认出,自己行礼的对面,并不是楚云横,早已成了扮成楚云横模样的青雨。
青雨为了不露馅,收敛了自己风风火火的脾气,学着楚云横的做派,清清冷冷应了一声:“嗯,都起来吧。”便再也不开口说话。
那媒婆也不恼,语气更加亲热:“未免误了吉时,新娘子还是赶快上妆吧!”
说罢,她拍了拍手,身后飘来四个垂着头的丫鬟,不由分说,便一左一右架起新娘,为她上妆。
有楚云横和江朔坐镇,青雨倒也不慌,没有挣扎,任她们将自己拖走,到房间里上妆。
一个时辰后,已经穿上喜服,描上红妆的青雨活脱脱新嫁娘的模样,顶着楚云横冷淡的脸,竟也有几分初为人妇的羞赧。
江朔呼吸一滞,立时将眼睛挪开,看向一旁真正的楚云横。
墙角处,她一身黑衣,脑后的长发高高竖了起来,若是不仔细看,简直要与那些灰暗的鬼魂融为一体。
楚云横用青雨的独家秘药,易容成威风凛凛的少年郎,察觉到江朔投来的目光,她看了回去。
依然是浅浅淡淡的一眼,不含任何情绪。
江朔稳住心绪,告诫自己不要过多联想,上前扶住青雨。
媒婆看到新嫁娘身边竟有陌生的男人,认认真真打量了他一眼,问:“这位是哪家儿郎?怎么没有见过?”
青雨手虚虚扶在江朔身上,道:“这位是我弟弟,听说我要成亲,特地送我一程。”
江朔身上没有用药,活人的气息十分明显。
媒婆为难道:“城主的规矩新娘子你怎忘了?外界的亲属,哪怕是你亲爹亲娘都不许进。”
青雨并不争辩,道:“我自然知道,好叫婶子知晓,我弟弟牵挂这个姐姐,只是想送我一程,并不进到宅子里去,不会坏了城主规矩的。”
媒婆见青雨坚持,便没有拒绝,反正城主大宅里设有结界,没有本事,根本进不去。
其实就算进去了又如何?白白给城主添几道小菜罢了。
午时一到,媒婆便催促着青雨上花轿,生怕误了所谓的吉时。
青雨穿着喜服,袖中藏着楚云横的本命剑追月,一脚一步,坐上了那诡异的花轿。
江朔跟在她的身边,扶她上了花轿后便立在花轿一边。
轿夫抬起喜庆的花轿,前方吹吹打打的音乐奏起,在静谧的城中平添几分诡异。
客栈中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食客,涌了出来,拍手叫好:“娶新娘喽!”
楚云横一身黑衣,远远跟在花轿的后方。
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注意着附近。
距离城主大宅越来越近,修得气派的大门上,悬着“高府”的匾额,尤其分明,匾额和大门上挂着鲜红色的布,随风飘扬。
偌大的门口,空无一人,只有门扇打开,仿佛一张深渊巨口,等着猎物落入其中。
花轿最前方,吹吹打打的队伍一点点没入大门之中,好像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江朔握着手中的剑,心跳擂鼓似的,响个不停。
待花轿距离门口一步之遥,江朔并未如先前所说止步,反而踏前一步,径直入了高府!
与此同时,黑暗中一双眼睛骤然睁开,嗅了嗅空中传来的气息,笑出了声。
“呵呵呵,好久没有生人来了,还是个半人半魔的高级货,真是令人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