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凉再回头看去只见苍栾心口上的那把匕首已是鲜血淋漓,纪凉紧紧按着内侍的肩膀生怕他逃脱,可手上的力道已然轻轻发颤。
苍栾低头看着心口的匕首,却是解脱般的笑了。
纪凉那一掌明明是收了力的,却见那内侍已软趴趴的倒在地上。纪凉捏起他嘴巴一瞧,毒已然侵入无可救药。
外面的亲卫闻讯而来乌泱泱站了一殿。内侍们跪在地上瑟缩一团,额头的汗珠点点落在昔日擦拭的大殿上。
南宫熠将苍栾揽入怀中,用手护住她心脉却依旧有血渗出,他额上青筋凸起怒斥道:“都给朕滚出去。传太医进来。”
苍栾看着南宫熠苦笑:“我终究还是要被永远的困在了这四方天地之间。”
纪凉跪在师父身旁,眼里噙满了泪水。不知所措握紧苍栾手的模样像极了儿时一般。
苍栾叮嘱道:“你这丫头,还不快去压住他们的舌头,查出刺客。”话还未完嘴角的血不断涌出。
纪凉眼里的泪像是春雨般滴滴答答的落在了苍栾的手背上,抽泣着起身离去。
南宫熠抱着她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声音颤抖着:“阿栾,这次也会如从前般平安无事的。”
他声嘶力竭的大喊:“太医,太医呢,给朕滚进来。”
太医院的太医急忙纷纷跑来,如今怕是全都齐聚承德殿了。
有些太医甚至连帽子都是歪的,救治时额头上更是密布层层汗珠。
南宫熠瞧着这太医手抖的实在厉害一脚踹开厉声道:“滚下去,换个人来。医不好朕摘了你们的脑袋。”
苍栾无奈笑言:“你明知这次我逃不过了,何必为难他们。”
那太医埋头跪在一旁,不敢吭声。另有太医上去诊治。
纪凉拭去眼泪,走出殿外。
瞧着门口跪着的内侍和宫女肃声道:“今日之事你们切不可声张,我会命拂衣卫的人记录各位的名字及所见所闻。若是胆敢泄露者,就不得不请各位去拂衣卫的执训手里走一遭了。”
夺命司右监察使朝宸接到了传音的消息急忙赶来候在了殿前,纸笔铺开一一记录着在场之人的名字。
其他拂衣卫众人则分散调查。
殿内太医冒着杀头的风险吞吞吐吐道:“回禀皇上,督察使大人已药石无医。当下微臣只能施针延缓片刻。”
南宫熠听罢分明慌了神,护着她心脉的手也止不住轻轻的发颤。
他害怕了,怕她离开,怕她永远的离开。
“朕放你出宫,许你可以永不踏入皇城。但是你要坚持住,好起来。”
苍栾微微摇头:“南宫熠,我守了你这么多年。旁人看来你对我言语间满是柔情,可我却知道你从来没有一丝爱意,想来我自是不敢再奢求太多。从前我未能护好公主,如今我也算尽忠职守了,这一生遇到你不曾后悔可如今我终于可以永远的逃离你了。阿凉是我唯一的徒弟,你可以信她用她并且替我照顾好她。”
南宫熠看着这个陪了自己良久的人,连连说着:“好,我会信她用她。你勿多言,太医一定会医好你的。”
曾经睥睨天下的帝王,眼底的离恨如今再无处可藏,望向她时应当也在诉说着那从未宣之于口的爱意。
纪凉回来时,苍栾已然有些撑不住了。
“师父,对不起。是我没有及时察觉。”
苍栾微微摇头,向纪凉嘱咐道:“阿凉,这怨不得你。是你的到来让为师本来枯燥的余生有了欢声笑语,有你在的这些年我很幸福。只是今后为师再也不能看你长大了。”
纪凉紧握着苍栾的手失声痛哭,任由泪水肆意夺眶而出。
这一刻纪凉感受到了无能为力,那是亲眼目睹师父在她面前一点点消逝却又无可奈何的悲哀。
苍栾握紧纪凉的手恨不能再陪她几年:“今后为师不在了,你务必万事三思而行。拂衣卫也永远是你的家。如今朝局不稳你要保护好陛下。但你切不可同师父般贪图爱意,终生困于方寸之间,走不出心牢桎梏。”
纪凉点头抽泣着应声:“徒儿知道了。”
苍栾抬眸笑着,望向远处自语着:“公主,你来接我了。”
紧握的手此时也失了力道。
纪凉看着苍栾垂落的手一下子止住了哭声,眼神呆滞的望着苍栾:“师父,徒儿在后院为你酿了杏花酿,你还没陪我一起喝呢。”言罢再也撑不住哭晕倒了下去。
南宫熠拂开苍栾脸颊的碎发,依旧紧紧拥着她,却怎奈怀中渐渐冰冷。
他微闭双目轻轻吻上了她的额头。
或许他心中早已爱意横生,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便是当年佑宁公主都不曾直呼他名讳,敢这样唤他的也只有她一人。
南宫熠顿时惊觉胸口起伏,气血汹涌,忽的喷出一口血来。
他看着地上暗红色的血迹无奈仰头大笑,眼角那滴泪随着他大笑落在了瞧不见的尘埃里。
他自知怕是已时日无多了。
南宫熠命人将纪凉送回了拂衣卫,抱着苍栾迟迟不肯让人为她入殓。
周遭的人实在无可奈何又不敢上前劝说,只能跪着等皇上熬不住松手才将督察使入殓。
翌日清晨纪凉清醒后,她只觉浑身乏力伸手摸着守在床边的朝容询问道:“师父呢,师父呢?”
朝容满脸悲切声泪俱下:“督察使大人她,已下葬。”
纪凉苍白的脸上泪痕斑斑,嗓音干涩的问着:“师父去执行任务了对不对,朝容姐你告诉我。”
见朝容撇过头并不答话,她忙撩开被子起身,嘶哑的嗓音一声声的喊着“师父”。听得院中的人肝肠寸断,朝容站在纪凉身后早已泣不成声任由她四处寻找。
屋内找不到,纪凉便打开了房门,只见院中身着素衣站了良久的拂衣卫各位监察使齐声道:“请少使保重身体。”
永继十五年隆冬,纪凉生辰之日她永远的失去了她的师父。
纪凉脑中嗡嗡作响,那晚的记忆犹如一记闷棍重重的落在脑中敲醒了她。
一瞬间她怅然若失的转身向屋内走去,安静的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任由眼泪簌簌落下。
她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停留了,她似乎再一次成为了孤身一人。
就在这时顾婉在院子匆匆瞥了一眼,扶了扶发上的流苏璎珞簪道:“我一早便说过,这拂衣卫啊,长久不得。”
纪凉起身直直站在那里恶狠狠的盯着她,想要打的她满地找牙。
众人见气氛不妙纷纷劝说纪凉:“如今切莫惹事,她是丞相千金。不过是来混日子的,你当她是尊金佛好生供着便可。”
顾婉不屑道:“不过是一群阴沟里的老鼠,惯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纪凉眉头紧锁,手指死死抠着衣角却始终隐忍不发一言。众人听罢也是气愤不已要顾婉道歉。
众人此时皆咬牙切齿,却无奈只能隐忍。
传音右监察使月离一贯喜欢嬉笑如今却严肃道:“顾婉,切莫得寸进尺。”
顾婉眼看人多势众却仍旧不甘示弱着:“我所言句句属实,再过些日子朝中大臣们定会上书皇上拆了拂衣卫的。”
月离一听便要上前质问,被众人拦下了。
众人纷纷强忍着动手的冲动,满是厌恶的盯着顾婉。
顾婉依旧端着千金的架子:“我是相府千金,你们岂敢动我。不过是一群鼠辈难登大雅之堂。”她挑衅的望着她们没有丝毫歉意。
纪凉逐字逐句的告诫:“道……歉。”
顾婉依然不肯,一味说:“苍栾仗着圣宠却也难入朝堂,见到我父亲都得乖乖叫声丞相大人,你们又能嚣张到及时?”
师父曾经几次告诫过她万事需三思而后行,可今日纪凉无论如何也不能忍下这口气。
她愤怒的盯着顾婉,压抑着怒火再次告诫着:“我要你道——歉。”
顾婉不但没有丝毫歉意甚至得意着:“我无错。”
月离见纪凉已经怒火中烧,即刻欲将其带离生怕她一个冲动打了顾婉。
谁知,顾婉竟还喋喋不休着:“谁不知苍栾……”
纪凉闻此冲开阻拦,转身一记满带怒气的回旋踢,动作迅猛,顾婉都来不及说完更遑论躲闪。
月离阻拦的手停在半空,再回头只见顾婉早已趴在了几丈之外。
纪凉整了整衣衫道:“平日里仗着相府千金的身份跋扈也就罢了,如今还羞辱起师父来了。”
众人皆目瞪口呆,心中更是暗暗叫好。
顾婉嚎啕大哭呜呜囔囔着:“纪凉,你给我等着。”
纪凉看着趴在雪地的顾婉淡然一笑:“纵使你千金之躯,我今日也照打不误。”
顾婉趴在雪地里吃了满嘴的雪狼狈不堪,高声哭喊着:“我回去便告诉父亲大人,他定会上书皇上拆了你们这拂衣卫。”
纪凉闻此不紧不慢的走过去甩手又是一巴掌,打的顾婉捂着脸趴在地上哭的更凶了。
“纵使你是相府千金,丞相也无权干涉拂衣卫。可若是丞相言行有失,我拂衣卫则必会奉旨问罪。千万别忘了拂衣卫有监听天下之责,百官也不例外。今日这巴掌给你长个记性,你方才所说我也权当是你不知礼数胡乱妄言的。此事就此作罢。”而后命人将她扶起来。
顾婉听后起身止住了哭声,将委屈尽数咽到肚子里,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纪凉朝着正堂方向撩袍而跪大声道:“师父,我知道您在看着我。今日纪凉不该在拂衣卫私斗,徒儿这便自请在长街跪足六个时辰。”
众人心中满是悲戚,欲上前劝说却知未果便都停了下来。
随后纪凉起身出了拂衣卫跪在长街。
寒风凛冽,她忍不住颤栗。
昨日才下的雪,如今又开始纷纷扬扬的飘落。片片如梨花般点缀在纪凉发丝,依偎在她肩头。
她自嘲一笑:“我这时运总是这样好,刚被罚跪这雪便落了下来。我倒要看看是我跪的久还是你落得久。”
纪凉心中默默数着长街上匆匆而过的人,谁都不曾留意这里竟跪着一个人。
她冷眼瞧着这一座座寒冷的宫殿,想着今日她便是死在这里也嫌少有人驻足。
“可她不能就这样去死,她要为师父报仇。”如是想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跪了多久,纪凉身子好像已然没了知觉。
她似是被冻的恍惚了,抬头瞥见一双宽大有力的手上放着暖烘烘的手炉递到她面前。
她努力睁大眼睛看了又看,那双手线条明显,指甲也修的干净,纪凉清晰的瞧见了他手上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