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凉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同她年岁相仿的少年,微微弯腰着一身月白色大氅,腰间佩着一枚不知是何花纹的环玉,肩后墨发随着他的动作调皮的跑到了前面。
他鼻梁高挺,浓密眉毛下的眼眸如霜刃上镶着的那颗蓝宝石一般闪耀夺目,薄唇微抿,嘴角温暖的笑意和那浅浅的梨涡似要将这刚积的雪都化开。
少年见她迟迟不肯接过手炉便劝说道:“暖暖吧,手都冻红了。”
她疑惑问道:“你为何将手炉递给我。”
纪凉心下只有一个念头“这人素不相识,雪中送炭必是有诈。怕不是那千金派人来整我的。”
那个少年不由得皱起眉头诧异道:“我看你实在抖的厉害。”
纪凉依旧未接过手炉反而神色警惕的看着他:“师父说莫信旁人。”她好似被冻坏了,连言语都格外的冷。
少年忍俊不禁:“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难不成我在手炉里加了毒要害你?”说罢将手炉放下,紧了紧大氅转身离去。
纪凉看着地上的手炉,紧忙捧起暖呼呼的真舒服。
心中安慰着自己:“都已经跪了这么久了,就拿手炉暖一会儿师父应该不会怪我的。”
她看着少年的背影大声喊出她的名字:“纪凉。纲纪的纪,冰凉的凉。”
他自言自语着:“纪凉,连名字都是冷冷的,仿佛透着寒意。”
侍卫:“公子,这拂衣卫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大冷天的让人在外面跪着。”
少年点了点头:“看那模样,跪了至少三四个时辰了。”
侍卫:“那她为何不向贵人服个软。这大冷天的,一会儿该冻坏了。”
少年笑道:“她可不似你这般滑头,冻成那个样子竟还似这松树一般挺立着又怎肯轻易服软,想必是个性子倔的。”
侍卫:“如此这般便要吃尽苦头了。”
少年望向远处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宫殿惘然笑道:“这宫里处处皆苦。时隔多年,我又回到了这是非之地。亲情也好,痴心也罢于此而言是最一无是处的东西。多年前我便已经领教过了。”
侍卫:“公子放心,此行我必护公子周全。”他笃定的眼神看向少年,惹得少年忍俊不禁。
“康年,此行凶险万分,你小小年纪如何护我周全。临走时我将你托付于常将军。他必会替我照顾好你,偏你不听话偷偷溜下山来。”少年有些生气的说着。
侍卫得意不已双手环胸:“常将军岂能看得住我,这世上我只听公子一人的。公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何况我若不来,谁保护公子。”
少年虽言语间满是抗拒可脸上尽是笑意,抬手轻捏他的脸。
纪凉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缓缓伸手接住飘下的雪花随即落入温热的掌心,融进心里生出了一丝暖意。
纪凉记得当初师父也有着少年般温暖的笑意。
那时她入宫未满一年,路过景和宫殿宇金碧辉煌,可门口连个护卫都没有。
当时她听月离提起过,这景和宫乃是罪后乔氏寝宫。大皇子去守陵前夕便一直住在这里。
她隔着敞开的门遥遥一瞥,便见到五六个少年围着一个少年谩骂。
一个少年推攘着他:“乔氏乃妒后,畏罪自尽,天下皆知。你有何颜面听先生授课。”
被推搡的少年紧握拳头极力克制着,声音压的极低:“李怀,你休得胡言。”
李怀嘲讽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景和宫:“他竟然说我胡言,这事可是传的沸沸扬扬。你母亲可是残害了皇嗣的人,你不会也要打我吧。我真是好生害怕。”
一旁双手叉着腰的少年见状,走到那少年前面敲了敲他的脑袋说着:“怎么,南宫知衡。她害得我母妃失去了幼子,害我失去了幼弟。如今你都不敢认是吗?”
南宫知衡眼睛猩红盯着他,心中的愤懑再也藏不住怒吼着:“是顾贵妃自己没保护好孩子。我母妃待人和善,绝无可能害人,休得妄言。”
显然南宫知桓对于他的怒吼震惊不已,转头向着叫李怀的少年大喊着:“还不承认,李怀你们给我上。我今日便要让南宫知衡明白什么叫安分守己。”
众人蜂拥而上,他们人多势众,南宫知衡根本不占上风。
他们对他拳脚相向,他打不过只得抱着头,默默捱着。任由他们一脚一脚的践踏在他的尊严上却无计可施。
纪凉心下难以抉择,“师父要我万分小心,切勿招惹是非。可我确实做不到冷眼旁观啊。”
少年在拳打脚踢的声音中好似听到了一丝冰冷的声音将周遭都凝固了。
当她冰冷的声音出现的时候,南宫知衡无望的心中有了一丝松动,生出了些些期许。
纪凉面上围着一块白纱厉声道:“以多欺少,胜之不武。不如我替他打,你们一起来。若是我赢了你们便向他道歉,并且永远不能欺辱他。否则我见你们一次便打你们一次。”
众人纷纷停下来回头看去不过是个女子,便应下了。
南宫知衡擦了擦嘴角的血,艰难起身看着纪凉。
她一袭鹅黄骑装,腰间是一条姜黄饰带束着,白纱遮面却看得出她眉眼如画,身形挺立,眼神中不是畏惧而是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南宫知衡站在一旁心中也为她紧张,他渴望有人救自己于水火却又害怕因此连累他人。
纪凉赤手空拳,以一敌多,怎么看都是胜算寥寥。
李怀眼神锐利,握紧拳头,向纪凉率先出手。纪凉身子右闪,轻松躲过这一拳却也听到了他挥拳时带来的呼啸风声。
众人见李怀明显吃力,纷纷出手一同向纪凉发起了攻击,只有南宫知桓隔岸观火。
纪凉也不再一味的躲闪,也开始出掌,拳掌交锋之间,不见刀光剑影却也足以令人心惊胆颤。
纪凉出手时却总是留有余地,不肯伤人分毫,只将其击倒。
南宫知桓眼看众人并没有手下留情,各个出手狠辣。却未曾料到不过几个招式他们便被眼前这个女子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于是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趁着纪凉不备偷袭。
南宫知衡见状急忙大喊:“姑娘,小心。”
南宫知桓见强攻不过便改用偷袭拿着刀向她而来,这实在是不耻。
纪凉也未曾料到不过是少年之间斗勇,却拔刀相向。一时之间躲闪不及,被他划伤了手腕。
南宫知衡试图阻止却奈何晚了一步,南宫知桓还是划伤了她的左手手腕。一下子便破了一个口子看着真是有些狰狞。
纪凉强忍着疼,朝着他一记利落的旋踢便将其踩在脚下。
随即环顾四周问道:“空拳不敌便拔刀偷袭真是令人不齿,还有谁想试试?”
南宫知衡看着她坚毅的神情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他们再无一人敢站出来,纪凉紧接着道:“今后别让我看见你们欺辱他人。”
她松开脚,南宫知桓吓得都未答话忙不迭便跑了,众人也跟着逃开没一会儿便不见踪影。
方才隔得远,微光荡漾间,遥遥一瞥。纪凉走近些才看清他面容,眸中有了一丝不忍。
心中咂舌“啧,下手真狠,被打成这样,还好我及时出手了。”
南宫知衡见她目光飘远,挥了挥手道:“姑娘?”
纪凉及时回神瞧着他额头上的血迹将药膏递给他叮嘱道:“每日涂于伤处,不出10日便好了。”
南宫知衡躬身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纪凉转身欲赶快离去却又忍不住多嘴道:“一味隐忍退让只会让他们更加轻看了你,要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其他人。”
他低头羞愧解释道:“技不如人,便只能挨打受辱。今日多谢相救,你的伤口还在渗血。这药膏我帮你也涂一些吧。”
纪凉冷声道:“我并无大碍。”
南宫知衡闻此忽的抬头与她四目相对,纪凉转身急忙落荒而逃。
出了景和宫心下才缓过劲儿明白自己如今可是闯下大祸了“不会连累到拂衣卫吧,想必这二位殿下没认出我,该是不打紧的”加紧步伐速速离开了。
南宫知衡依旧呆呆的回想着纪凉说的话,盘旋在心中久久不能淡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好一阵,忽的回神追去。
他出了景和宫的门向四处望去,指了指那抹鹅黄骑装的身影向路过内监打听着:“那是谁?”
内监看了看那抹鹅黄身影低头恭敬回道:“回殿下,那是丞相独女,顾婉顾小姐。”
南宫知衡转身离去笑着念道:“顾婉。”自此,顾婉二字便在他心里生了根。
此时顾婉也不过刚入拂衣卫,今日所练科目为骑射。便身着拂衣卫特有的鹅黄骑装前去应卯。
一朝错过,再见仍旧只是陌路。一刹之间,隔断了他们的前缘。
遥问鹅黄当时名,常忆初遇惊鸿影。
回到拂衣卫后苍栾瞥了一眼瞧着她手腕处渗出的血迹问道:“骑射受了伤?”
纪凉缄默不言,不敢迎上苍栾的目光。
苍栾起身拿了药膏轻轻为她涂抹着:“怕是要留疤了。”
纪凉本来觉得这点伤不算什么,可耐不住师父关切问候。
鼻子微酸,打转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点点落在了苍栾涂药的手上。
苍栾一怔看向她以为弄疼了连忙安慰:“都怪师父不好,下手没个轻重弄疼你了。”
只见纪凉哭的更厉害了,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苍栾环抱住她轻抚背脊,小心问着:“怎么了?”
纪凉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泣说:“师父,都怪我定是给你惹事了。”
苍栾递给她一杯茶道:“你这丫头竟还似儿时般哭鼻子,别忘了天大的事有为师替你担着。来,喝口茶慢慢说。”
纪凉将原委道出后,只见苍栾温柔一笑说:“无碍,只要阿凉无碍便好。”
师父那时的笑容同他一般无二。
想到此纪凉回神依旧怔怔看着远方却瞥见一行内侍向拂衣卫而来,她急忙藏起手炉。
内侍站定到她面前:“纪大人,起身回正堂接旨吧。”
纪凉一怔缓缓起身,跪太久腿有些麻了身旁内侍见状上前扶住了她。
她满脸诧异的看着他们,一道进了正堂。
“圣上口谕,拂衣卫众人听旨。即日起封纪凉为拂衣卫督察使,行监察天下之责。上至皇亲百官下至黎民万千,漠视我朝律法者,拂衣卫有先斩后奏之权。”
纪凉和拂衣卫众人谢恩领旨。
内侍悄悄对纪凉说:“皇上让我带句话,务必查清凶手。”
纪凉颔首:“是。”
内侍才走,众人便异口同声道:“但凭督察使大人差遣,我等必查清真相。”
顾婉见此心中自然不是滋味,“她堂堂丞相千金居然不及这个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