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归宁嫣然一笑,箭矢仍稳稳指着他咽喉:“如何?公子想好了?”
这男人恨得后槽牙发酸,却只能强压怒火道:“你把箭放下,我放你们离开。
“你放人,箭自然落地。” 赵归宁指尖扣在弓弦上,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目光却分毫不移。
男人料定周遭侍卫环伺,一个女子掀不起风浪,狠狠剜了她一眼,朝旁侧侍卫递了个眼色。
“放人!” 侍卫扬声传令。
周横快步上前,将榻上那抖得像风中落叶的女子扶稳。那女子浑身发软,几乎是被他半扶半搀着挪步。
赵归宁挽着弓箭站在那里,不敢有丝毫懈怠。直到周横走到面前,两人对视的那一刹那,她眼底才漾开一丝浅淡笑意:“走了。”
周横颔首,两人并肩缓缓后退。眼看着就要踏出这片竹林,一声带着戏谑的男声忽然从头顶落下,像块石子砸进静水:“周将军,周夫人,王三公子,这荒郊野岭的,倒会寻清净。”
赵归宁猛地抬眼,看向竹梢高处。青竹簌簌轻晃,一抹刺目的红立在竹枝上,那人斜倚着竹节,唇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竟是卫桑。
她心头剧震,卫桑方才称这人为王珩?王琅那个同父异母的嫡弟,在王府里被宠得无法无天的那位。
王珩这才知眼前两人身份,眼中闪过阴鸷,随即又堆起不怀好意的笑:“哦?原来是将军和将军夫人啊?那夫人刚才的话岂不是说笑了?二位的命怎么能是贱命呢?”
卫桑从竹梢飞身而下,足尖点过几片竹叶,轻飘飘落在几人中间,故意撞了撞王珩的肩:“王三公子好雅兴,左拥右抱的,要不要我吹支曲子助助兴?”
王珩被他撞得一个趔趄,顿时炸毛:“卫桑!你敢!今日之事若传出去,我王家定不饶你!” 话锋扫向周横与赵归宁,威胁如淬了冰。
卫桑耸肩,指尖转着腰间玉佩:“我又不是中原人,可不懂你们的礼义廉耻,王公子莫生气,我今日不过是追我的鸟儿路过此地罢了。” 说罢掏出竹笛,凑到唇边。笛声清越,不过片刻,天边便掠来一道黑影,竟是只羽翼如墨的鹰隼,盘旋两圈后稳稳落在他肩头。
赵归宁眸光一亮,指尖悄悄蜷起,强压下心头的激荡。
王珩见状,知道再耗下去讨不到好,冷哼一声:“今日便饶了你们!若敢多嘴,定让你们尝尝王家的厉害!走!”
人马裹挟着尘土远去,赵归宁对那还处于惊慌之中的女子道:“没事了,快回家吧。”
这女子腾地一下跪了下来,颤抖着声音道:“多谢将军和夫人的搭救,小女感激不尽。”她又连磕了三个头,这才离去。
竹林里只剩他们三人。赵归宁蓦然转身,对着卫桑展颜一笑,眼底的戒备尽数散去:“师父!”
周横一愣,下意识攥紧了赵归宁的手腕。
卫桑笑盈盈踱步上前,对着她道:“小宁儿终于认出我了,这下不会对我横眉冷对了吧。”说完,伸手想去揉她的发,一如从前。
“嗤啦” 一声衣响,周横猛地将赵归宁往身后拽了半寸。卫桑的手僵在半空,错愕转头,正对上周横那双看似平静、眼底却藏着星火的眸子。
周横扯出个极淡的笑,低头对赵归宁道:“夫人,不介绍一下?”
赵归宁这才察觉自己方才失了分寸,脸颊微热,瞥了眼卫桑道:“夫君先前不是问我驯鹰师从何人吗?这位五王子,正是我的师父。先前他总带着面具,我竟没认出来,直到见了这笛与鹰,才敢确认。”
卫桑挑了挑眉,似是嗅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故意扬声道:“不止驯鹰,小宁儿的箭术也是我手把手教的。周将军方才也瞧见了,这般准头,不比你营里那些将士差吧?”
周横喉间滚出一声低笑,带着点咬牙的意味:“军中将士是保家卫国的利刃,怎好与闺阁女儿的玩闹相提并论。”
赵归宁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睫毛垂下。
周横话音刚落便觉不妥,懊恼地抿紧唇。
卫桑却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小宁儿,我今日还有事,改日再和你叙旧。”
赵归宁重新扬起笑,道:“之前师父一直未回我的信 ,我还以为生我的气了。不过眼下见到师父,我也就不担心了。”
卫桑笑声轻了些,目光扫过周横,意有所指:“得知你嫁人时,是气过。至于现在么…… 还得再看看。小宁儿,后会有期。”
他转身欲走,周横忽然开口:“五王子下次登门,还望递上拜帖。金陵不比漠北,将军府的规矩,总得守一守。”
卫桑嗤笑一声,没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
周横望着那方向,又转回头看赵归宁,语气里的酸意几乎要漫出来:“人都走了,夫人还瞧?”
赵归宁因着那句 “闺阁玩闹”,心里本就堵着气,却还是压下翻涌的情绪,抬头笑道:“那我们也回去吧。”
她语气温和,听不出半分异样,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成了拳。
周横总觉她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得应了。
直到深夜,帐内烛火摇曳。两人痴缠过后,赵归宁额角沁着薄汗,发丝黏在颈间。她能感觉到,今夜的周横格外用力,像是要将什么情绪揉进骨血里,而自己,也莫名憋着股劲,在他吻下来时,咬得他唇瓣发疼。
周横抚开她颊边的乱发,将脸埋在她颈窝,声音哑得厉害:“白日里那句‘玩闹’,是气话。”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那里还留着挽弓时的红痕,“夫人今日挽弓救人,眼神比箭尖还利,是真的……很厉害。”
赵归宁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憋了一下午的郁气,被他这声低哑的道歉冲散了,困意席卷而来,很快便沉沉睡去。
三日后,将军府。
赵归宁刚用过午膳,正倚在软榻上翻话本。流影立在一旁,见她半天没翻过一页,只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边角,便知夫人又在盘算事情。
是啊,她在想掌家权。自她嫁入将军府,这府里的中馈便一直被周凤仪以“交接未清”为由拖着。
赵归宁想得出神,指尖无意识绕着书页下角轻轻打转。
要将此事告诉周横吗?几乎是瞬间,她就在心中否决了这个想法,自己不该再拿这种后宅之事去烦扰他。
正思忖着,一个小婢女掀帘进来,福身道:“夫人,大小姐那边遣人来说,府里来了客人,请您过去坐坐。”
赵归宁合上书,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心道:“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她对镜理了理衣襟,对镜中的自己眨了眨眼,道:“流影,伺候着。”
凤仪阁内,周凤仪正与一女子相对而坐。周凤仪笑得眉眼都弯了,端起茶盏道:“听四小姐一说,才知金陵竟有这许多趣处,先前真是白待了。”
对面的王玥掩唇轻笑,声音柔得像水:“大小姐初来金陵,我们这些本地人家,本就该多照拂些。”
婢女又端上两盘点心,周凤仪忙推到王玥面前:“尝尝这个,是我从北地带的厨子做的,奶香味浓极了。”
自从上次宴席上出了赤尾白睛虎一事,京中不知多少贵女在背后嘲笑周凤仪,也与她断了来往。只有眼前这个王四小姐王玥,在昨日的宴会上主动与她交好。这不,今日她就将人邀请到了府上。
王玥捻起一块,入口便眼睛一亮:“这口感竟这般细腻,倒不像中原的做法。”
周凤仪笑得更欢:“王小姐若是喜欢,回头让厨子多做些,给您送去。”
王玥却轻轻叹了口气。
周凤仪不解:“四小姐这是?”
王玥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为你着想”的恳切:“实不相瞒,我今日来,也是瞧着与大小姐投缘,才敢说句掏心窝的话。”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周凤仪交握的手上,“如今府里还是大小姐掌家,这井井有条的。可……将军与夫人那般恩爱,掌家之权落在您手里,夫人难保不对您产生不满。”
周凤仪的笑容淡了些,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茶盏边缘。
王玥又道:“之前夫人的妹妹被鹰地抓伤了脸,众人一直觉得奇怪。直到那日,你也看到了她是如何操练那些畜生的。线下外面都传是夫人嫉妒妹妹的美貌和才情故意为之。”
她握住周凤仪的手,眼神格外真诚:“我知道这话不该说,可大小姐您想,这主母啊,若不是个大气的,立起威来恐怕府内众人也不好受呢。我是真把您当姐姐,才敢说这些。”
周凤仪回握住她:“多谢四小姐提醒,我知你的意思。放心,我自有应对办法。”
“什么应对办法?”
话音刚落,门帘被人从外掀开。
赵归宁立在门口,一身月白长衫,手里把玩着串菩提子,目光淡淡扫过榻上两人,唇角噙着笑,语气却听不出暖意:“方才在外头听着长姐说‘应对办法’,不知是要应对谁?我也听听,或许能帮上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