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

    周凤仪与王玥对视一眼,脸上的血色都褪了几分。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时进来。

    王玥慌忙松开手,端起茶盏掩饰慌乱,周凤仪则僵在榻上,半天没说出话来。

    周凤仪脸上的笑僵了僵,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弟妹这话说的,我刚养好脚伤,日日在府里闷着,哪有什么人要应对。”

    赵归宁漫不经心颔首,目光转向一旁的王玥,语气平淡:“这位是?”

    “这是王家四小姐。”周凤仪忙介绍。

    王玥屈膝福了福,眼帘半垂,掩去眼底的打量。

    赵归宁回以浅笑,转脸看向周凤仪:“不知长姐唤我来,究竟有何吩咐?”

    王玥抢先开口,声音柔得像裹了蜜:“夫人这话就见外了。大小姐既是长姐,闲来叫弟妹过来坐坐,难道还要特地找由头?这般说,岂非要寒了大小姐的心?”

    赵归宁抬眼看向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话里却藏着锋刃:“四小姐说笑了。只是我近日正忙着接掌府中中馈,琐事缠身,不比那些闲来无事,专爱往别人家串门将就是非的,自然没那么多功夫闲聊。”

    王玥脸上的笑意“唰”地褪了,周凤仪的脸色也沉了沉。这话里的讽刺,明晃晃戳在两人心上。

    周凤仪暗自腹诽:她连掌家权都没拿到,倒先装起忙碌来了。嘴上却干咳两声,强撑着道:“弟妹,其实今日叫你,确有一事。”

    赵归宁端起茶盏,茶盖轻轻刮过碗沿,发出清脆的响:“长姐但说无妨。”

    书房内,檀香袅袅绕着横梁。周横与林语之相对坐于榻上,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厮杀正酣。

    林语之指尖拈着颗黑子,在棋盘上空悬了悬,忽然笑问:“真不打算离开金陵了?”

    周横指尖捻着颗莹白棋子,目光在棋盘上逡巡,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嗯,不离开了。”

    林语之落下黑子,叹了口气,指尖叩了叩棋盘边缘:“老皇帝疑心日重,身子骨又垮得厉害,太子年幼,他是怕身后留不住这江山。”

    “自然。”周横将白子落下,“他要的,是我手里的兵权,是兖州那百万将士。可这东西,我给不了。”

    他抬眼看向林语之,眉峰微挑,“留在金陵,不过是让他暂且安心。告诉他,父王与兖州,绝无二心。”

    林语之轻笑一声,反问:“你真觉得他会信?”

    周横没接话,只低头盯着棋盘,又落一子。黑白子势已成定局,他抬眼时,眼底带着几分了然:“你输了。”

    林语之看着眼前再无转圜的棋局,顿时耍赖似的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推:“不算不算,这把不算!重来!”

    正闹着,周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压得极低:“将军,大小姐和王四小姐请了夫人去凤仪阁。”

    林语之闻言挑眉,指尖捻起颗棋子转了转:“王家的姑娘?大小姐什么时候和王家的姑娘走这么近了?这可不是件好事啊。”

    虽说王家背后倚仗着王皇后步步高升。但他们家人在京中的风评可算不得太清白,二是树大招风,难道皇帝真就放任王家继续壮大下去?

    周横眉头蹙起,想起了那日和赵归宁在竹林中撞破的事,倏地起身,道:“今天就到这儿,改日再下。”

    说罢,他大步流星往外走,脚步匆匆。

    凤仪阁内,周凤仪缓缓道:“你也知道,阿横年纪不小了。别家同岁的儿郎,早就儿女绕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若,再给他抬两房妾室?也好早日为将军府开枝散叶。”

    这话说的像是她身为长姐,为了弟弟煞费苦心。

    赵归宁捧着茶盏的手指微顿,茶雾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面上却依旧挂着笑,心道: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王玥在旁看着这出好戏,心中喜极,幸灾乐祸道:“夫人,大小姐也是为了将军府好,你可千万别辜负了她的这番苦心呀。”

    赵归宁呷了口茶,茶味清苦,正合心意。她放下茶盏,嗤笑一声:“长姐怕是不知,夫君求娶时,曾在我父亲面前立誓,此生绝不纳妾。我若擅自应下,岂不是逼着他违誓?这事,长姐还是亲自去问夫君吧。”

    周凤仪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这种内情她上哪儿知道去。

    王玥却不肯罢休,柔声道:“将军定是太疼惜夫人才立此誓。可夫人若真疼惜将军,难道忍心看他子嗣单薄,将来在宗族里抬不起头?”

    赵归宁看着她那张笑脸,暗暗称叹这王四小姐好一个能言善辩的高手,刚欲开口辩驳,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伴着周横沉冽如冰的嗓音:“我子嗣单薄与否,倒不知与王四小姐有何干系?”

    话音未落,帘布已被人从外掀开。周横一身玄色常服,肩背挺直如松,只是面色却冷如冰霜。

    屋内的几人皆是一脸惊讶,起身见礼。

    周凤仪讷讷道:“阿横,你……你怎么来了?””

    周横径直走到赵归宁身边坐下,手臂自然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目光扫过周凤仪与王玥:“来找夫人说事,却不想在门外听见,有人逼着我夫人违我誓言,要给我纳妾。”

    周凤仪急了,忙道:“阿横你别误会,四小姐也是好意。”

    “好意?”赵归宁接过话头,笑意浅浅却带着锋芒,“可王四小姐的好意,大约只适用于贵府。毕竟不是谁家,都巴不得子嗣繁多到嫡庶难辨,让外人看笑话呢。”

    王玥的脸“腾”地红了,又迅速转青。京中谁不知王家男丁耽于美色,妾室成群,嫡子嫡女凋零,庶出子女倒挤满了半个王府,背地里不知多少人拿这事编排。

    她万没想到赵归宁竟如此不留情面,一时僵在原地,指尖掐得掌心发疼。

    周凤仪初来金陵,不懂其中关窍,还在一旁劝:“怎么不适用?父王和母妃定然盼着阿横膝下热闹些。”

    赵归宁没再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看向王玥。

    王玥如芒在背,忙干咳两声,起身道:“大小姐,府中忽然想起有急事,我先回去了,改日再陪您说话。”

    周凤仪一愣:“这才刚来……就要走?”

    “实在是急事。”王玥哪里还坐得住,匆匆福了福,几乎是落荒而逃。周凤仪虽觉奇怪,也只得起身相送。

    赵归宁与周横并肩回了寝院。刚到院门口,周横便立住脚,转身看向她,眉峰蹙着,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受伤:“方才为何不直接拒了纳妾的事?”

    赵归宁停步,垂眸望着青砖缝里的青苔,似在斟酌词句,半晌才温声道:“纳妾本就是夫君的事,自然该问夫君的意思。”

    周横喉间像是堵了团棉絮,又追问:“你真觉得只是我的事情吗?我求娶时立的誓,你是知道的,你大可以直接替我拒了。”

    赵归宁抬眼望他,眸子里像落了层薄雾,看得不真切。她该怎么说?说她怕这誓言抵不过岁月,怕他见了更美的女子会反悔?这些话太轻,又太重,哽在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良久,她才低声道:“是我没考虑周全。”

    周横望着她低垂的眼睫,喉间发紧,喃喃道:“我不要你的道歉……你本就没错。”

    “嗯?”赵归宁没听清,抬头望他。

    周横却摇了摇头,往后退了半步:“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先回书房了。”

    “夫君去吧。”赵归宁颔首,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玄色衣摆在秋风里轻轻晃,竟透着几分落寞。她轻轻蹙了眉:他究竟在失望什么?。

    傍晚的风卷着落叶穿过回廊,簌簌地响。

    周横负手立在书房窗前,指节抵着窗棂,冰凉的木头硌得掌心生疼。

    窗外霞光漫过天际,把檐角染成金红,他望着斜对面的寝房,总觉得能透过那层窗纸,就能看见赵归宁正倚在榻上翻书,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页的样子。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肯把我当成能托底的夫君,让我走进你心里去。”他对着空庭低声呢喃,声音被风吹散。

    寝房里,流影看着榻上的赵归宁,轻声道:“小姐,天暗了,掌灯吧?别伤了眼睛。”

    赵归宁这才回过神,望向窗外。暮色早已漫进屋里。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页边角,轻声道:“不必了,也看不进去。掌了灯,反倒浪费烛火。”

    她方才一直在想周横那句“你大可以直接替我拒了”。

    他是怪她不信他吗?

    可人心这东西,最是难测。求亲时的誓言或许是真的,可十年二十年之后呢?这世间绝色女子如过江之鲫,谁能保证他永远不动心?

    赵归宁轻轻吁了口气,将书卷合上。她不敢赌,也赌不起。她能做的,是做好将军府的主母,不惹他厌弃,安安稳稳守住这一世富贵,至于全然的信任,她从未考虑过。

    榻边的烛台空着,暮色渐浓,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映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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