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暗牢里的烛火燃得昏昏沉沉,灯花积了厚厚一层,映得石壁上的苔藓都泛着青黑。

    赵归宁坐在周横身侧的矮凳上,手里攥着块早已焐热的帕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周横后背上的刀伤肿得厉害,发炎引发的高热烧得他浑身滚烫,连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气。

    他眉头拧成一团,嘴唇干裂起皮,偶尔从喉咙里挤出几句含糊的话,不是“弟兄们”就是“援军”。

    赵归宁将帕子重新浸了冷水,拧干时力道重了些,她已经守了一夜,此刻眼下的一片青黑。

    “夫人,您喝口粥吧。”流影端着食盒进来,见她面前的空碗还没动,忍不住劝道,“您从昨夜到现在粒米未进,再熬下去身子该垮了。”

    赵归宁没接,只将凉帕子按在周横额上,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灰:“放着吧。”

    流影叹了口气,把粥碗放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粥还温着,您记得吃。将军这边有奴婢盯着,您去旁边石凳上靠会儿也好。”

    “不用。”赵归宁回绝得干脆,视线落在周横后背的伤口上。周柏换药时说,伤口本就很深,加上强行赶路时扯裂了皮肉,又严重了不少。

    她指尖悬在伤口上方半寸,能看见绷带上渗出的暗红血渍,心里那点疼和怒搅在一起,像吞了口生涩的草药,咽不下也吐不出。

    她气他。气他瞒着她孤身涉险,更气他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可看着他烧得发抖的身子,听着他梦里念着“弟兄们”的声音,那点气又像被冷水浇过的火星,只剩点闷燃的余烬。

    天快亮时,周横的高热总算退了些,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赵归宁撑着桌沿站起身,膝盖麻得差点跪倒。

    她扶着石壁缓了缓,才走到石桌旁拿起那碗粥。

    粥已经凉透了,她没在意,舀了一勺往嘴里送,只是又想起昨夜周横血淋淋回来的样子。

    “逞什么能。”她低声骂了句,眼眶有些发热,赶紧别过脸去擦了擦。

    辰时刚过,周横醒了。

    他睁开眼时,先看见的是暗牢潮湿的顶,鼻尖萦绕着药味和霉味,后背的伤口疼得钻心,稍一动就像有刀子在皮肉里搅。

    他咬着牙想撑起身,却听见身侧传来一声冷硬的声音:“躺着。”

    赵归宁正站在石桌旁收拾碗筷,背对着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周横愣了愣,转头看过去,见她穿着件素色布裙,鬓边的碎发有些乱,眼下的青黑比暗牢明显,显然是熬了一夜。

    “夫人。”他嗓子干得发疼,声音沙哑得厉害。

    赵归宁没回头,将空碗摞在一起:“醒了就喝药。”

    她端过床头温着的药碗,走到床边递过去,碗沿碰在他手背上,带着点凉意。

    周横接过药碗,指尖触到她的手。

    他刚想攥住,她却猛地抽回了手,退到两步外站定,背对着他看着石壁。

    周横握着药碗的手僵了僵,低头喝了口药。

    药汁苦得呛人,可他却没心思讨厌蜜饯。夫人在生他的气,不是小打小闹的别扭,是真的动了气。

    “夫人,我……”

    “将军有话还是等伤好了再说吧。”赵归宁打断他,声音平静,“府里还有事,我先出去了。流影会来伺候你换药。”

    她转身就走,脚步落在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没半分留恋。

    周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暗牢入口,手里的药碗晃了晃,药汁洒在手上,烫得他一哆嗦,却没觉得疼。

    流影进来时,就见周横握着药碗发愣,药汁洒了满手。

    她赶紧上前接过碗,拿帕子替他擦手:“将军,您慢点喝。夫人她……”

    周横低声道,“是我不该瞒着她。”

    流影叹了口气:“夫人是担心您。昨夜您烧得最厉害时,她拿帕子给您擦汗,手都抖得不行,嘴里还不停地祈求着‘别烧了’。”

    周横闭上眼,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上午周凤仪和周梓来看他,两人拎着个食盒,刚进暗牢就皱了眉。

    “这地方怎么能养伤?”周凤仪放下食盒,“阿横,你跟我出去,去我院里养着。”

    周横摇了摇头:“王珩还在盯着,暗牢里安全。”

    周梓蹲在床边,掀开他后背的绷带看了眼,再次倒吸一口凉气:“阿兄,你这伤怎么弄的?”

    周横没接话,只问:“你嫂子呢?”

    “在账房呢。”周梓撇撇嘴,“今早我去瞧嫂嫂,她正翻着账本对账,算盘打得噼啪响,脸冷得像结了冰。府里下人们都不敢往前凑。”

    周凤仪坐在石凳上,拿过食盒里的点心:“你也别怨她。换谁瞧见自己夫君浑身是血回来,烧得人事不省,都得气。再说你这事办得也不地道,究竟什大事,都就不能跟她透个底?”

    “我不是不想说。”周横揉了揉眉心,声音沉了些,“是这事太险。那些人……我查了快一年了。”

    “那些人到底是谁?”周梓追问,“京郊庄子里死了那么多人,都是世家子弟,你杀他们干什么?”

    周横的眼神暗了暗,没说话。周凤仪知道他的性子,不该说的绝不多言,便打岔道:“先不说这个。你得赶紧把你媳妇哄好,她现在是府里的主心骨,她要是跟你置气,府里上下都得跟着提心吊胆。”

    周横默然。

    正说着,周柏匆匆进来:“大哥,周刚醒了,说有要事跟你说。”

    周横撑着坐起身:“让他进来。”

    周刚被两个小厮扶着走进来,他后背也受了伤,脸色发白,见到周横就急声道:“将军,属下查到了!去年边境那事,果然是王家和宋家在背后搞鬼!他们扣下援军,就是为了让您在前线战死,好吞了您手里的兵权!”

    周横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指尖攥得发白。周凤仪

    和周梓都愣住了。去年边境那场仗,他们知道,周横带着三千人守孤城,硬生生扛了半个月,最后弟兄们死了一大半,他自己也中了箭,是被抬着回来的。那时只说是援军路上遇袭耽搁了,没想到竟是被人故意扣下的。

    “那些人……”周梓反应过来,“京郊庄子里的人,就是他们的人?”

    “是。”周横点头,声音冷得像冰,“都是当年参与扣下援军的世家子弟,我查了一年,才把他们凑齐。”

    周凤仪叹了口气:“你呀,这事怎么不早说?”

    周横没说话,只看向暗牢入口的方向。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赵归宁。她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到他杀那些人有隐情,可他没说,她会不会觉得自己还是信不过她?

    傍晚时,赵归宁总算来了。她提着个药箱,进来时没看周横,径直走到床边放下药箱,打开时动作利落,拿出镊子和药膏,全程没说一句话。

    周横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心里发慌,想说点什么,却被她抬手按住了肩膀:“别动,换药。”

    她的指尖触到他的肩膀,避开伤口,动作很轻,却带着股疏离的力道。

    赵归宁用镊子揭开旧绷带,动作慢了些,似乎怕扯疼他,可眼神一直落在伤口上,没看他一眼。

    “夫人。”周横忍不住开口,“去年边境的事,你……可听说过”

    赵归宁的动作顿了顿,没应声,继续往伤口上涂药膏。药膏是凉的,敷在红肿的皮肉上,稍微缓解了些疼。

    “我带弟兄们守孤城,守了半个月。”周横低声道,声音有些发颤,“最后弹尽粮绝,弟兄们一个个倒在我面前,有的才十五六岁……援军迟迟不到,我那时以为是路上遇了袭,直到上个月才查到,是有人故意扣下了援军。”

    赵归宁涂药膏的手停了。她握着镊子的指尖有些发白,没回头,也没说话。

    “那些人,就是参与扣下援军的世家子弟。”

    周横看着她的背影,声音哑得厉害,“他们的父兄在朝中掌权,扣下援军,就是想让我死在边境,好吞了我的兵权。我查了一年,才把他们的踪迹摸清……昨夜动手,是怕再等下去,他们就跑了。”

    暗牢里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声音。赵归宁慢慢放下镊子,转过身时,眼眶有些红,却没掉泪。

    她看着周横苍白的脸,看着他后背狰狞的伤口,心里那点气突然就散了,只剩密密麻麻的疼。

    她想起昨夜他浑身是血的样子,想起他烧得发抖时念着“弟兄们”,想起他明明伤得这样重,却还要硬撑着。他哪里是不顾自己的身子,他是憋着一口气,要为那些死在边境的弟兄报仇。

    “你就不能……”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颤,“不能等之前的伤好了再动手?就不能跟我说一声?”

    “我怕等不及。”周横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恳求,“那些人消息灵通,我怕走漏了风声。没跟你说是怕你担心,夫人,我不是不信你,我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赵归宁打断了:“我不是气你报仇。”

    她吸了吸鼻子,别过脸去,“我是气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却被周横听明白了。他伸出手,不顾伤口的疼,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赵归宁猝不及防撞在他胸口,刚想挣扎,就被他抱得更紧。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带着后怕:“对不起,夫人,让你担心了。”

    赵归宁的挣扎停了。她靠在他怀里,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心里那点闷了一夜的躁终于散了。

    赵归宁抬手,轻轻捶了捶他的后背,没敢用劲,怕碰到他的伤口:“下次再这样,我就……”

    “没有下次了。”周横打断她,紧紧抱着她,“以后不管什么事,我都跟你说。”

    暗牢里的烛火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紧紧依偎在一起。

    赵归宁靠在他怀里,听着他低声说着去年边境的事,说着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弟兄,心里渐渐明白了。他不是不爱惜自己,他是把弟兄们的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

    “粥凉了。”她忽然开口。

    “啊?”周横愣了愣。

    “我去让厨房给你热碗粥。”赵归宁从他怀里挣出来,擦了擦眼角,“你伤得重,得好好吃饭。”

    她转身往外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周横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勾了勾。他知道,夫人不气了。

    流影正在暗牢门口等着,见赵归宁出来,连忙迎上去:“夫人,您……”

    “去厨房,给将军热碗粥,要稠点的。”赵归宁道,语气缓和了不少。

    流影愣了愣,随即笑了:“哎,奴婢这就去!”

    赵归宁站在暗牢门口,回头看了眼里面摇曳的烛火,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往后的路还长,还会有很多危险,可只要他们能这样彼此信任,彼此扶持,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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