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

    红星学校分有小学和初中校区,附近的适龄孩子都在这里上学,毕竟镇上太远,住宿费和路费也是一笔不算小的开支。

    因为老师很少,加上简茗也才八个,而统共有一百多名学生,所有年级都被整合起来,每个班按照相近年级分配二十人左右,为了方便管理,又细分成学习小组,每个小组有小组长,让没什么经验的志愿者也勉强能管理一个班级。

    学生们喜欢打听新鲜的事情,常常在课堂上问出一些啼笑皆非的问题,有人问高铁是不是像光一样快,祝好时回答比光慢很多,但比汽车快一些。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高铁和飞机哪个更快,也就是这时她才意识到,这些学生很多连高铁和飞机都没有亲眼见过,她想起梁春序说的那句话:读书时我们唯一能负担得起的车票。

    至于高年级就不好带了,红星学校高年级学生留校的很少,年纪稍大,能找到玩乐的方式就更多,大部分学生都不愿意把假期浪费在学校。部分初中部的学生留在学校自习,尤其是下半年升初三的学生,从县城考到重点高中的难度很大,听说来了大学生志愿者,很多学生都在排队等着问习题。

    祝好时刚给一个初二学生讲完化学题,下一个学生来的时候手上没带东西,她有点奇怪,因为前几天还没上课的时候,这个女生就拿着卷子跑办公室了。

    头上的电扇呼啦啦吹着,但教室里还是很热,学生们一边做题一边给自己扇风,每个人的脸都红红的,闷着汗。

    “祝老师,我以后不来了。”

    “出什么事了?”她问。

    “我要出去打工,昨天我同学给我发消息,说她那边在招工。”

    很现实的理由,祝好时问她:“你同学在哪里打工?这事你家长知道吗?”

    女生点点头:“我家长给简老师打过电话了,我来跟你说一声。”

    既然是这样,祝好时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女生讲完话,在桌子边站了会儿,搓了搓手背,好像想说什么,或者是听她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来什么话,转身走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祝好时把这件事告诉简茗,问她:“十四岁能去打工吗?”

    简茗解释:“附近工厂的老板会接收,很多学生都会趁暑假去打工,干两个月大概有两三千块钱。”

    听到这个数字祝好时很惊讶,脸上也没来得及收敛表情,两三千块干两个月,是极其廉价的劳动力报酬,但转念一想,或许正是因为其他地方不收童工,他们即使想补贴家用也无路可走,所以只能低价贩卖劳动力。

    “我们这里一年的伙食费一千六百元,很多学生就是这么攒下生活费的。”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祝好时就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伙食费这么便宜了。暑假留校的学生不多,学校只开放了一个窗口,队伍排得很长,一个大厨和一个盛菜阿姨守着,两盆菜放在窗口底下,一盆是炒白菜,另一盆是辣椒炒肉,荤菜分量只有白菜的一半还少一些。

    说是炒白菜,其实汤上面只漂了几滴油珠子,吃起来很寡淡,辣椒炒肉的味道尚可,就是份量少,吃几口就没了。

    因为饭菜太寡淡,几个志愿者吃得都不是很开心,毕竟忙了一个上午,很是疲累,中午就吃这些,大家面色都不算太好,有个志愿者吃几口就放下了勺子。

    简茗端了一碗泡菜来,放到桌子中间:“伙食一般,大家多吃点饭,下午别饿着。”

    祝好时往周围看了看,学生们都吃得很香,有些把餐盘交到处理台的时候,那餐盘吃得光亮。

    “你怎么不打菜?”简茗眼尖,拦住一个只盛了白饭和泡菜的学生。

    “肉不够分,留给老师吃。”

    这话一出,所有老师都抬起头来,祝好时回头看过去,小姑娘穿着一身蓝色的卡通T恤,肩膀瘦得突出骨头来,牛仔短裤,裤边被磨得有一点开线,脚下一双荧光粉色的透明凉鞋,头发扎得不好,矮矮地,松散地耷拉在后脑勺上。

    “去打肉菜吃,够分的。”简茗把她往窗口推,她回头看了一眼老师们的餐盘,这才往窗口去。

    饭桌上的志愿者都沉默了,一人分着一筷子泡菜,把饭菜吃得精光。

    “这里很难吃到肉吗?”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往回走的路上,有志愿者问起。

    简茗道:“政府有补贴,我们这里的伙食费也便宜,餐食标准是一人四块钱,一荤两素。只是最近几年财政紧张,就变成一荤一素,有时候补贴发不下来,我们就自己凑点,校长为这事各个地方都跑遍了,再怎么说吃饭也是个大事。”

    “那为什么不涨一点伙食费呢?哪怕一块两块?”

    “一餐涨两块钱,一个月就要涨一百多块,有些家长就不让孩子上学了,”简茗说,“他们的父母大多文化程度不高,有些还保持曾经的观点,读不了书就去打工,有些又把读书当成救命稻草,孩子考不上全校前五名就打骂。”

    “这里的教育理念是落后的,大部分人认为读书也只是一条谋生途径,至于开阔眼界、见识,他们没有考虑过,所以认为书读得不好就干脆出去打工,到年纪就结婚生子,日子也一样过。”

    简茗的语气很平静,但大家听完都有些沉默,队伍里气氛低迷。他们只在电视剧或者民生新闻里看到过一些乡村学校的境况,可深入之后才发现,原来教育振兴是一件沉重而漫长的事。

    或许是因为今天的第一顿饭吃得让人难受,下午上完课后简茗带着志愿者在附近的餐馆吃了一顿,听说是简茗请客,大家都不大好意思点菜,餐单传了一遍,只点了一个炒土豆丝和炒时蔬,最后是简茗做主,加了个排骨汤和水煮牛肉,再点了个凉菜。

    脱离了学校严肃端庄的氛围,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又不需要装大人了,气氛一时间活络起来,虽然都是宜州本地大学的学生,但大家来自五湖四海,聊起天来也是天南地北古今中外都掰扯一点。大家的专业各不相同,但来这里支教大多都是一个目的,为了奖学金或刷履历,只有一个哲学系的女孩子,是真的想在毕业之后投身乡村教育事业。

    席间有人问起前几天送瓜果的年轻老板,又将话题扯到了祝好时身上,昨天梁春序和爸爸一起送货,又顺道来学校送了一点水果,西瓜还在食堂的冰箱里冻着。

    “他是我高中同学。”祝好时没提及其他,她只在这里待一个月,可梁春序的老家在这里,万一传出什么流言对他不好。

    “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同桌的女生笑嘻嘻的,两人都是宜大的,不由地就更亲近些,“小祝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她腼腆一笑。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闻言祝好时脑子里出现了黎莫的影子,很短,一瞬间又被她扇走了。

    “想这么久,是有喜欢的人吧?”大家嘻嘻哈哈的,恢复了年轻人的朝气,一整天的苦闷仿佛在桌上完全散开了。

    手机响了一下,是黎莫发来的消息:吃饭了没有?

    上一条消息是黎莫为了“气”她发来的餐厅照片,背景是高层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上方虚焦模糊的水晶灯闪出火彩。她抬头看了一眼,餐馆应该开了很多年,墙纸斑驳,桌椅也是很旧了,几个长条灯管挂在天花板上,灯光不算亮,中间一台大风扇转着,发出很小但奇怪的声响,到处是老旧的痕迹。这家店是夫妻店,丈夫在厨房忙活,妻子负责招呼客人、端茶送水和收银,方才两人还因为算错十八块钱的账吵了一架。夫妻俩年纪看起来都大了,简茗刚进店的时候两人和她寒暄了一阵,顺便宣传了一下自家店铺,二十多年的老店,全靠味道留住老顾客。

    她又看了一眼黎莫发来的照片,这个世界有种割裂感,明明两方都是真实的生活。

    吃过晚饭后大家在操场散步,像在学校里一样消食,走了一会儿发现天气实在太热,大家身上都出汗了,就回到宿舍洗漱休息。热水在宿舍底楼的热水房里,几个人排队轮流接热水再回到宿舍的卫生间洗澡。

    “吃得也很差,今天吃的饭都没什么油水。”

    祝好时正在阳台上晾衣服,听见隔壁传来声音,似乎是在打电话。

    “住的更不好了,热水都要单独去接,连淋浴都没有,这边山好多,听说有蛇溜进来。”

    “幸好我就待一个月。”

    屋里传出一些响声,祝好时回房间看,发现墙上的海报掉在地上,墙皮脱落了,露出一片灰色的水泥墙。她将海报后面的墙皮小心清理干净,找出双面胶又贴回墙上,遮住了斑驳的痕迹。

    刚贴好,祝好时的房门响了,隔壁的说话声立即停了。房门打开,是简茗送蚊香来。

    “这个风扇能用吧?”简茗摸到墙上风扇的开关,风扇的噪声很大,转得颤颤巍巍的,落了一点灰下来。

    简茗却舒了一口气:“幸好能用,小张宿舍里的风扇坏了,幸好我还有台风扇,能搬过去,要是风扇坏得太多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闻言祝好时反问:“你呢?简老师,你房里不就没风扇了么?”

    “我不热,”简茗退了出去,“晚上关好门窗,这里蛇虫鼠蚁挺多的。”

    紧接着隔壁又传来敲门声,她听见简茗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祝好时站在门口,看着简茗给一楼的宿舍送完蚊香,又上到楼梯,往二楼去。楼道没有光,她的背影隐没在黑暗里,只能听见她的脚步声。

    简茗送完蚊香下楼来,进到一楼宿舍,不一会儿又搬出一台黑色的电风扇,看样子是要搬去二楼。

    祝好时就站在门口,看着她跑上跑下,将所有人都照顾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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