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

    不知是水土不服,或者是什么,刚落地圣马丁当晚,楚昭发了高烧。

    别墅备里有急救医药箱。宋饶玉替她量了体温,又医药箱里翻出退烧药,喂了她吃下去。

    吃完药楚昭就陷入了半昏半醒的状态。梦里有风,有海崖,楚昭站在崖底仰头往上看,崖尖上站着个人。

    风好大,她想要爬上崖顶阻止越夺,一次一次被刮下来。

    “别!”

    宋饶玉被她的动静惊醒,摸了摸她的额头,依旧滚烫。他拿了温度计要给她量体温,手腕却被她死死攥着了。

    “别走……”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黑压压的睫毛上沾了泪,“别跳……”

    宋饶玉一怔,意识到她在做噩梦,俯下身,搂起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昭昭,昭昭,没事,只是个梦。”

    温暖的触感似乎给了她一点慰藉,她蜷缩起来,往宋饶玉的怀里钻,哭出声来:“妈妈,我不要在越家了,你不要喜欢越叔叔了,带我走吧……”

    宋饶玉心下一软,没有否认这个称呼,更加温声地安慰:“你不在越家了,你已经离开那里了。”

    楚昭在他怀里小声啜泣,泪水沾湿了他胸前的布料。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怀里沉沉睡了过去。宋饶玉重新给她量体温,见温度计终于降了下来,宋饶玉松了口气,才敢放心去睡觉。

    担心楚昭有需要他听不到,便就地在房间里的沙发床上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被刺眼的阳光吵醒了。宋饶玉醒来,拧了拧眉心,起身一看,楚昭侧身从被窝里探出一颗脑袋,正在看他。

    “感觉怎么样?”宋饶玉给她倒了杯温水。

    “还好……”楚昭爬起身,接过水杯小口喝着。

    阳光从落地窗前透进来,盖了大半间房间。楚昭放下水杯,往窗外一看,大片大片的宝蓝色,晶莹剔透,是海水。海水静静地堆在棕白的沙滩上。远处有一个覆盖了大片青绿色的岛,岛上点缀了一些高高低低的红色,也许是房子。

    “觉得漂亮的话,待会要不要出去看一看?”宋饶玉问。

    楚昭回过神,这才注意到宋饶玉脸上淡淡的疲倦。隐约想起宋饶玉昨晚照顾了她一夜。

    “昨晚,谢谢宋先生。”

    “不要和我说谢谢。”宋饶玉眉眼含笑,“我出去请女佣准备早餐,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早餐是当地比较有特色的酸橙芝士蛋糕,蛋糕上淋了一层黏糊糊的凤梨酱。浇了青柠汁的牛肉,各种酱料,茄子鱼子酱,芒果酱和姜酱。一瓶香草朗姆酒。

    楚昭尝了一点蛋糕,过于浓厚的甜味差点让她的胃造反。她默默地将上面那一层凤梨酱给拨掉了。

    宋饶玉注意到了:“昭昭不喜欢甜食?”

    楚昭顿了一下:“嗯。味道太重了。”

    她已经习惯了清淡到几乎无味的食物。那是长达十几年,为了迁就另一个人的味觉而养成的习惯。她以为这种习惯可以随便打破。

    宋饶玉看着她,目光温和:“在越家饮食很清淡吗?”

    他没有提那个名字。但楚昭知道,他也知道。空气仿佛沉默了一瞬,楚昭低低“嗯”了一声。

    宋饶玉便向女佣吩咐要来一份可颂面包和鸡肉沙拉。楚昭说了谢谢,默默咬着面包,吃着沙拉。

    宋饶玉:“你昨晚……梦到妈妈了?”

    楚昭愣了一下,有些窘迫:“我说梦话了?”

    “也没有,只是听到你叫了。”宋饶玉温和地笑着:“你和妈妈的关系,一定很好吧。”

    楚昭没想到宋饶玉会问这个,愣了一下答道:“嗯。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我一直跟着妈妈生活。”

    “妈妈一定是很好的人吧。”

    楚昭被这个问题呆了一下。如果是小时候的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世上所有美好的词安在母亲身上。但她现在二十好几的人,知道了“好”或者“不好”都无法去简单地概括一个人。

    就像她一直以为母亲是个善良的人,但是母亲也会在明知道对方有妻儿的情况下,和对方做那种事。做了这种事,还算“好人”吗?

    “妈妈是……很努力生活的人。”楚昭最终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她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于是抬头问:“宋先生的母亲呢?”

    宋饶玉笑了下,坦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小时候跟着保姆长大的,没见过生母。”

    “那伯母是……?”

    宋饶玉说:“她是我父亲娶的第四任妻子。”

    楚昭哑然。她知道痛苦与不幸是不可拿来比较的,不可以因为对方的身份、地位而去理所应当地认为对方的痛苦很小。因此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那我猜,”楚昭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你的母亲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为什么?”

    “因为你很温柔。”楚昭一脸郑重,“宋先生既温柔又绅士,如果不是来自父亲,那就一定源于母亲了。”

    宋饶玉愣住了,随即失笑:“也许吧。也有可能是因为见过太多不温柔的样子。”

    用过早餐,宋饶玉带她去了一座小岛上游玩。这座小岛就是她从落地窗前看到的那座。

    她和宋饶玉穿梭在小岛间,这里遍布了克里奥尔风格的小屋。墙体涂上了黄、粉、蓝的颜色,饱和鲜艳,如同新鲜出炉的马卡龙堆叠在一起,顶上砌了红瓦片斜屋顶。

    路边种满了茉莉花,一丛接着一丛,白蓬蓬的像雾一样。宋饶玉跟她开玩笑说是霍爱里的茉莉花,“sollozos de amor magnificados por la acústica fantasmal y la fragancia caliente de los jazmines en las callejuelas dormidas”①。

    她意外发现宋先生会说西语。宋先生笑着说:“看到你的反应,我就知道,不枉费我连夜背了这么久。”说这话的时候他给她撑着伞,笑眯眯的,身体却和她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距离。

    楚昭有一瞬间的心动,只是一瞬间,诡异地想到了越夺。她想到了她当初诱骗了越夺。宋饶玉绅士、知礼节、懂分寸,他越是如此,楚昭越能想到她的引诱与欺骗。

    她甚至觉得越夺因她的诱骗而死。她心中难安。越难安,越难以接受宋先生的绅士、知礼节、懂分寸。

    傍晚,小岛浮起星星点点、五颜六色的灯,小水母一样,在夜色里漂浮。宋饶玉开车带她去海边。车是租的当地的汽车,漆了墨绿色的外壳,开在路上像一只低飞的甲壳虫。

    夜里的海水和白天的不同,沉寂,睡着了。犹如一块被衣服遮挡的玉佩,安静地贴在胸口,温热润泽。

    楚昭和宋饶玉并排走在沙滩上,软绵绵的沙滩一脚一个浅坑,浅坑里很快积了水。

    温热的海风掀起了楚昭的头发,她需要不停地抬手按住翻飞的发尾。

    “看,我准备了这个。”宋饶玉伸出一只手腕到她面前。楚昭定睛一看,上面有一只皮筋。

    楚昭惊喜了一下,惊讶于宋饶玉的细心,她刚伸手准备摘下那只皮筋,宋饶玉收回了手腕笑着说:“我帮你吧。”

    “这……”楚昭本来想拒绝,但见宋饶玉已经跃跃欲试了,她只好答应。

    没想到宋饶玉扎头发的手法很熟练,三下两下就扎好了,不紧不松。

    楚昭忍不住打趣:“这也是连夜学的?”

    宋饶玉一愣,随即轻笑了一声:“这个不是,这个是在星星福利院学的。”

    “是因为遥遥吗?宋先生对人好上心。”楚昭的步子慢了下来,走得有些累。

    宋饶玉便挑了一处地方,带她坐在沙滩上吹海风。

    “昭昭,你有时候把我想得太好,”宋饶玉柔和地望着她,“我并不是对所有人都上心。”

    楚昭似乎觉得他有言外之意,但不敢深想,便对宋饶玉眨眼睛。

    宋饶玉忽地说:“你睫毛上有东西,别动,我帮你取下来。”

    楚昭顿时乖巧地不动,整个人待在宋饶玉的前倾的阴影里。他的指尖很轻很轻,带着一种干燥的热气。可能是海风。楚昭的睫毛不受控制地打颤。

    “好了。”宋饶玉低声道,却没有拉远距离。

    楚昭抬起眼,意识到这个距离似乎过于亲密。气氛忽然变得暧昧。宋饶玉慢慢凑近,太近了,近到楚昭能看到他眼底映出的小小的、仓皇的自己,近到能感受到温热的呼吸交缠。

    她应该闭上眼,或者至少,不应该躲。可是即将触碰到的瞬间,楚昭脑子一瞬间闪回到好久以前。她想到她主动印上越夺的那个带酒气的吻。

    楚昭猛地别过脸:“对不起。”

    宋饶玉微微一怔,默然了几秒,坐直了身体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温润含笑的模样:“别说对不起,我才该说对不起。”

    接下来的气氛全无,乃至于煎熬,楚昭主动提出回去。

    回去的路上宋饶玉依旧无事人一样,找着话题和她聊天。楚昭面上认真地配合着,心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

    回到度假别墅,楚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了很久以前追的那本漫画,闲来无事,打开看了一眼。然而太太最近更新时间已经是两个月以前。

    评论区一片哀嚎,全是催更的。

    楚昭心念电转间,已经打开了私信框。

    再一心念电转,编辑框里的话已经发了出去。

    耳日太太,好久没有跟您聊天了,不知您最近是否安好。在我最难熬的那段时间里,您的漫画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感觉自己又被困住了,如果可以,很想再读您的故事。希望您一切都好,无论是否创作。

    消息发出去便如石沉大海。楚昭也没有抱着太太会回的希望,发完就睡了。

    在圣马丁待了两周,在这里仿佛与人世隔绝。不知宋饶玉是怎么做到的,每天都能找到不同的,有趣的地方。楚昭在宋饶玉营造出来的轻松与惊喜当中有了一种期待,渐渐忘却了在海的那边,在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今天的目的地是洛里昂教堂。

    这是一座诺曼风格的石砌教堂,小巧古旧。教堂的四周是墓地,氛围静穆。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只有零星的修士模样的人正在洒扫庭院。

    他们身上的修士服古老简朴,纯白色带帽长袍,系着一条腰带,外面套着一条黑色肩衣。

    小教堂内有当地人在做晨祷。

    也许被这种静谧肃穆的氛围感染了,楚昭整个人仿佛沉到海底,然后被某种圣洁的力量怀抱、托举。内心逐渐沉静。

    从教堂出来已是中午。人不见多,但比刚到的时候要吵,墓地里的蛙和蝉不知疲倦地嘶鸣。

    连接着小广场和教堂的回廊上,多立克式长柱之间,似乎有名修士在那边作画。

    楚昭一眼注意到了那名修士。

    不因为别的,而是一种熟悉的感觉。

    不知是否有长袍加持的缘故,这名修士的背影看起来高大健硕。纯白的长袍像挂在了他身上,少了几分柔和宁祥,却将修士服的庄严肃穆发挥到极致。

    修士旁若无人地站在回廊下,面前是画架。宽大的兜帽罩住了他的面容,只能看到长袍下延伸出的长臂,拿着画笔,时不时蘸取颜料,在画架上涂涂抹抹。

    “修士也会画画吗?”楚昭好奇地问。

    宋饶玉顺着的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的确会有修士选择绘画之类的方式进行默观修行。”

    不知为何,楚昭莫名很想过去看一眼,这么想着脚便迈了出去,刚迈出一步,手腕被一把攥住。

    “昭昭,修士静修时可能会比较介意被打扰。”

    “喔,好。”楚昭点了点头,往那边看了一眼,那位修士依旧在安静地作画,周遭散发着疏离、洁净、不可亵渎的气场。

    奇怪……可能是错觉吧。楚昭收回了视线,跟宋饶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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