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荷到四司六局还了板车锅碗等物,直奔庄宅牙人处。
她路上盘算一下,今日扣除赁车买菜等费用,赚了足有两贯余钱。章家桥畔的那间塌房一月三贯钱,押一付一,再加上契钱,置办家具等,需八贯钱左右。
因市面上一贯钱数着费事,往往有人扣缺部分,常常不足一千文,长此以往,临安此处竟已约定俗成,一贯只得七八百文。贵人赏的四两银子,能合六贯钱。
将将好。
更巧的是,今日就是她与庄宅牙人曹三郎约定留屋的最后一日,吕荷心中喜悦,这章家桥畔的塌房,注定是她的!
曹三郎歇息处也好找,涌金门附近的一处茶坊,坊前插着旗子,上书钱家茶坊的便是,离丰乐楼很近。
这处茶坊约莫是庄宅牙人的一处据点,不少牙人在此闲坐。
吕荷找到曹三郎时,他正坐在桌前同人说笑。
一见吕荷,他忙和对桌告了声罪,起身迎来。
吕荷来时琢磨能否再便宜些,此时面上便装作烦恼之色,“这几日忙里忙外,也没有凑够,不知有无更便宜的法子?”
曹三郎,“我已为小娘子留意三日,不知小娘子还差多少?”
吕荷满脸苦色,“还差一贯余钱……若是不成,我再去别处看看。”
曹三郎沉吟半晌,“若是小娘子今日能定下来,我便做主免小娘子五日租钱。”
吕荷心说,若不是她提前打听过,真要“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她干脆询问,“临安但凡新租房屋,不是都从起租日起算,一律免除五日租钱,从第六日开始计数吗?”
曹三郎被戳破也不尴尬,摸了摸鼻子,“那就押金只收两贯钱。”
吕荷讨价还价,“我还得留些开铺子用,不然下个月也付不上,不如只收一贯钱,我也好辗转腾挪。”
曹三郎大概是急于做成这单,也不挣扎,爽快同意。
吕荷交了租金契钱,拿到钥匙,再站到塌房面前,已是夕阳西下。
但她丝毫不觉得累,胸间甚至涌上了万丈豪情!
她来临安不足十天,已经拥有一间独属于她的两层小屋了!虽然目前只是租下,但往后必定更好!
马不停蹄的,她去清河坊订了桌床锅碗等家私物件,让店家送来,又用省下的押金雇了几个杂货工匠,简单收拾下屋子,买了些油盐酱醋菜蔬干货等生活所需之物,还抽空去了趟丰乐楼,告诉了贺掌柜,将自己的包裹拿了回来。
贺掌柜还没找到合心意的铛头,又不好意思强留人下来,只是硬邦邦试探一句,“明日还是晚班?”
吕荷想着,她明日要去贾府送锅钵钵鸡,怕是没有时间,之后要自己开铺子,恐怕也很难腾出空,幸好没签契,走了方便,不如索性把话挑明。
“谢谢贺掌柜,我住得远,之后过来也不方便……”她想了想,毕竟贺掌柜给她提供过吃住,便又补上句,“若是贺掌柜这边有精细菜需要人手,提前一日告诉我,当日再遣人提菜来章家桥畔,我做好再让人给送回去如何?”
贺掌柜虽还有不满,但多少气顺了些。
这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好在像沈郎君那样精细的舌头不在多数,寻常也能应付,想到这,贺掌柜又在心里拜谢一番满天神佛。
“那便按你说的,工钱按寻常索唤算你。”
吕荷眼底闪过喜意,毕竟她说走就走,虽没签契,也没留什么时间给丰乐楼。她原本打算免费做到贺掌柜寻到合适铛头为止,压根没想到工钱一说……
意外之喜,吕荷笑着应了。
新屋入住第一天,她想生火做饭暖一暖屋,但寒食禁火,这塌房又是为囤货所造,未修灶台。
吕荷犹豫半响,拿出买的炉子并两斤石炭,靠近水的窗户生起火来——万一起火也方便取水扑灭。
一个人住还是有些好处,章家桥畔塌房虽多,但多是商户屯物之所,且在岛上,住人不多。此时入夜,巡防人歇息,更是方便。
吕荷拨了拨炉底的风口,今日事忙,简单做点肉盫饭吃,吃完还得做钵钵鸡呢。
肉盫饭其实就是把肉盖在饭上,以前半夜找食吃,为图方便,她把剩的冷饭和菜盖在一起热,就是一碗肉盫饭。
现下没有剩菜剩饭,她索性淘了点米下锅,再在蒸米锅上架个蒸屉,放上一碗洗净的干贝,一碗混合酱油调料等腌好的猪肉。
干贝是从走街串巷的货郎手中买的,那货郎担中南北干货蜜饯点心一应俱全,吕荷只挑了做菜能用到的一些零碎,花了大约二百文。
做钵钵鸡的菜蔬肉类也买了,因买得晚,菜色不如早上新鲜,但胜在便宜不少。寻常二百多文的菜,居然一百文出头就已拿下。
吕荷数数剩余的银钱,不由抱着脑袋哀嚎一声,不禁花呀!
且看明日去贾府能得多少罢。但吕荷没报太大希望,因那一锅串串,算是她赔给贾姓郎君的。
白色的蒸汽袅袅升起,带着米饭的暖绒和猪肉的咸香。吕荷有意多炖一会儿,让猪肉更入味些,趁这功夫,正好把要做串的菜蔬虾蟹给处理了。
估摸着时候,吕荷揭开锅盖,用布隔着,将干贝吊出的汤倒了一半进猪肉碗中,又给干贝碗续了水,添了点盐,继续蒸着。
干贝吊出的汤鲜掉眉毛,她吊了半碗无盐的高汤给猪肉增鲜,炖得更入味些,剩余的汤自己喝,这一顿,饭、菜、汤,齐了。
吕荷美滋滋地串着串。
要是有胡椒粉就好了,不管是肉盫饭还是钵钵鸡,都更能添上一层风味。可是胡椒是难得之物,价贵物稀,她也就在丰乐楼能见着。钵钵鸡的辛辣,她现下只能用葱姜茱萸等物调出。
收拾完毕,饭也好了。
吕荷揭开锅盖,碗中方块状的蒸肉色泽红亮晶莹,肥瘦相间,但汤汁稍多。
吕荷另取一锅,热锅冷油,将猪肉连汤倒入锅中,大火煮开小火收汁。当猪肉边缘颜色渐深,立即停火。
留锅余温继续烘烤猪肉。
肉香弥漫,吕荷口中不自觉的分泌口水。忙到现在,总算能吃上口热饭。
她盛出一海碗饭,将肉码在饭上,再用肉汤汁密密的浇了一圈。
米饭雪白晶莹,猪肉肥的油润软糯,瘦的筷子一戳就散,几乎要炖化,肉汤汁紧紧锁进肉里,剩下点浓郁的汤底正好够浇满整面米饭。
肉盫饭好了!
吕荷幸福的夹了一口肉塞进嘴里,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一般肥肉处理不好会腥会腻,而吕荷手中的肥肉只剩下满口的香而没有任何的腻人之处。
猛吸一口香味,感觉鼻子都吃满足了。
她又夹起一筷子米饭。裹满浓郁酱汁的米饭不再晶莹,但渗透棕黑色酱汁的它有着别样韵味,嚼上一口,又弹又润,整个人身心熨帖到极致。
吕荷不禁绽放笑容。
几乎是风卷残云般,吕荷吃完了这一海碗饭。她端过干贝汤,吸上一口,鲜!
在寒食期间,能这样吃碗热热的饭,喝碗热得熨帖到心里的汤,不枉她搬出来!
吕荷靠着椅子,慢慢啜完这碗汤,舒服地叹了口气。
汤饱饭足,吕荷手脚麻利将钵钵鸡煮上,她打算烧开后将炉子调成小火,煨上一夜,能更入味些。
一夜好眠。
头陀报更声传来,吕荷翻了个身,又睡了两柱香的功夫才慢慢起身。
她伸了个懒腰,哈欠连天地下楼。
晨起第一件事,先看看昨晚的钵钵鸡煨的怎么样了。
楼梯到桌案距离不长,吕荷走过桌案,闻到一股水腥气。
她打着哈欠想,潮湿、水汽重,怪不得此地甚少住人,倒教她捡了个便宜。
吕荷揭开锅盖,正准备试尝一根,手摸了个空!
她定睛一看,锅里除了汤汁,一根串也没剩下!
吕荷揉揉眼睛,瞪大了瞧,又不信邪的拿勺子捞了捞,一片菜叶也没有。
“我一定在做梦。”她神神叨叨的盖上盖子,转身上楼。
片刻,又咚咚咚跑下来,再次揭盖——空的!
吕荷腿一软,跌坐在地。
怎么会呢?她记得昨晚明明煮了一锅没有动过啊!难道是进贼了?
她急忙上楼翻拣枕头下的包裹,银子还在!
吕荷又下楼里里外外检查一遍,除了锅里的吃食,什么都没少。
什么样的小贼不取财物,不害性命,只求吃食?
报官?不,不能报官,到时牵扯出她禁火期间擅自开火可怎么是好?
吕荷茫然了好一会儿,心底有个长久被她刻意忽略的猜想抑制不住浮现上来。
那是她离家的前一个月。
自阿婆走后,她便一个人住。山里十里八村的不着店,人烟稀少,也是像这样一个清晨,她昨夜留的吃食不见了!
她生火做饭的屋子三面环山,一面是湖,别说人少,就是人多也难以进入,她上山搜寻,也不像是藏了人的样子……青天白日,难道见鬼了不成?
阿婆曾说这世上神奇之事甚多,莫要不敬鬼神,难不成是阿婆回来看她?
她按下心头忐忑,当日上香拜了拜,又烧了几道菜,一半是阿婆生前爱吃的,一半是阿婆不爱吃的。
次日,所有菜都消失了!
不是阿婆!
到此还没结束,第三日、第四日……起先只是当晚的菜次日不见,后来竟连正午时分、日上三竿、光天化日之下,她回个屋的功夫,菜就消失了!
吕荷心神俱裂,现下只是食饭,之后呢?会不会食人?
山里人迹罕至,她就算死了又有谁会知道!
跑,必须得跑!
不仅得跑,还得跑到人多屋密,政治昌明之地。
吕荷知道的地方不多,临安是最合适的一个。
她马不停蹄赶到临安,本以为定能脱离这些,没成想,还是被缠上!
细细想来,这一切早有蛛丝马迹!
她一向睡梦香甜,谁知刚来时连做几日噩梦。她先前还能假装是水土不服安慰自己,如今看来,那分明是鬼神精怪缠上了她!
还有再在丰乐楼那晚汤的消失,也未必是旁人收拾!
搬走?
她刚赁屋,手头没什么余钱,丰乐楼那边也辞了,能搬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