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坐在阶前,不是虞郎君又是谁!
只见他低垂着头,发带不知哪里去了,散着头发,身上的长袖宽袍也扯了开来,露出大片胸膛,整个人看上去破破烂烂。
人鱼正低着头发呆,眼下兀的出现一双布鞋,他顺着鞋往上看,“啊”的一叫,惊喜出声。
是会做好吃的那个人!
“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吕荷抖着嗓子。
虞郎君抬起头她才发现,他面罩不见了,白皙的脸上还有几道擦痕,像是被打劫了一样。
人鱼见吕荷询问,登时戏瘾大发,双眼瞬间逼出泪来。
他慢慢垂眸,泪珠挂在眼睫上,要落不落的委屈道,”你走后,他们都欺负我。”
欺负他?
吕荷看着虞郎君破烂的衣裳,一下子就受不了了,她怒声问道,“谁?谁干的?他们怎么打你的?”
人鱼还没想好说辞,她就脑补了一场大戏。
她团团转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些人就见不得人好!”
可怜的虞郎君因为什么都不会,被流民团团围住,肆意欺凌!
或许还有人见他长得好占他便宜!
官差搞不好也在其中,就因为虞郎君落了他的面子,没让他揭开面罩!
他们会怎么欺负虞郎君?那一双双脏手是不是打了他的脸、扯开他的衣裳?虞郎君是怎么跑出来的?身上别处还有没有伤?
她悔啊,太后悔了啊。
人是她带去的!他那么信任她,一句不问,跟着她走……
原本以为能让人早日家人团圆,现下看来,这跟她亲手把人送进狼窝有什么区别?要是再多待一会儿,要是没把他送去……
吕荷不敢细想。
踱了好一会儿步,吕荷终于冷静下来。她开始细细盘算,自己年纪轻,手艺也还算过得去,到时候食肆客似云来,肯定是要扩大招人的。
这么一想,日后必当赚不少银子……
那她提前预支一部分银子,先招一个又有什么打紧?
若是银钱短缺,大不了再去贵人府上送几次菜蔬便是。
拿定主意,吕荷看向虞郎君。虞郎君仍然双眼亮亮地仰头看着她,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吕荷有些头痛,她甚至不敢和这双眼对视。
嚅嗫半晌,吕荷终是吐出话来,“你不恨我?”
“恩人好生奇怪,奴家为什么要恨恩人?”人鱼纳罕道。
他们族都是谁力量大就听谁的,弱小的人鱼还会定期向强大人鱼上供。恩人这么强大,会做如此多的好吃的,还分给他,不要他上供,美好得简直像做梦一样,他有什么好恨的?
虽然她欺骗了他,不过他已经凭自己找回来了。要知道他在族中可是非常强大的,而且聪明!
人鱼决定不告诉吕荷自己的真实想法,他转了转眼珠,“刚刚奴家说错了,还是有一点恨的,只有吃到好吃的才能好~”
吕荷揉了揉眉心,拿锁开门,“进来吧。”
人鱼小小欢呼了一下,他早就闻到饭香啦!
灶上的饭早熟了,甚至有些糊味。
吕荷把饭锅端下,一勺勺盛进大盆里,挖到锅底,果然结了一层锅巴。
正好,她前些日子想吃煲仔饭,如今有了锅巴,到时再浇上点麻辣牛肉在饭上,岂不正好?
人鱼乖巧地坐在柴堆上看着火,虽然还是离得有点远,但柴也长,能够得到。
回头买个拨火钳罢,吕荷暗暗想道。
牛肉也腌制差不多了。她倒入菜油,估摸着将将能盖过牛肉就停,手伸到锅上感受油温,待能感受到明显热度却又没冒烟响炸时,轻轻下肉入锅。
牛肉一入锅就滋啦、滋啦,密密的响着,但声音很小,只闷在油下响,没有炸开。吕荷又拿筷子慢慢将肉拨散,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肉片从深红变成浅棕,肉香浓郁,吕荷赶忙捞了上来——时辰正好,再长就干巴了。
锅里的油混着血水和酱汁,不能要了,吕荷有点心疼地倒掉,又重新洗了锅,烤干水分。
麻辣牛肉还差最后一步,这步要炖肉。
仍然是倒油下锅,这回油不用多,寻常份量,待油冒烟,吕荷道,“撤掉两根柴。”
人鱼嗷了一声,捡着柴尾抽出两根——比之前熟练不少。
吕荷心情就还不错。
火小后,她倒入切好的蒜蓉、生姜,翻炒过半,又加进花椒、胡椒。这两种容易糊,时间得炒短些。
差不多香味激发全了,吕荷又把炸好的牛肉用筷子顺锅边赶下,再兑些凉水没过牛肉,洒上些糖霜。
幸好买了糖霜,吕荷不禁为自己有先见之明感到得意。正好可以用上,来提提鲜。盐就不用放了,她口不重,之前腌肉的盐度已经够了。
“咕~咕~”空气中肉香弥漫,吕荷寻声望去,是虞郎君肚子在叫。她盖上锅盖,且等着吧,还得炖上一炖呢。
虽然这样想,吕荷还是盛了点饭,走到柴火堆旁,眼也不看他,单手一伸,“喏,先垫一垫。”
就当补偿他被欺负了。
人鱼愣了一下,才赶忙喜滋滋接过。吕荷余光瞟着,嘴角不自觉上扬。
可很快她就扭回头,叉着腰质问,“你怎么不吃啊?”
人鱼委屈望她,”奴家可以用手吗?”
上回他用手被筷子打了,这回虽然没给筷子,他也不敢上手,怕吕荷又不高兴——她好像总是容易不高兴。
吕荷这才发现,她忘给筷子了。
不过想到他用竹筷的别扭,吕荷去灶上翻找一通,递给他一勺,是他用过的。
人鱼吃得很快,几乎是拿到勺就仰头往嘴里扒饭。吕荷一个错眼的功夫,碗就见底了。
“吃慢一点!”她忍不住嘟囔。
见虞郎君还盯着她,眼里意味十分明显。吕荷狠心道,“没了,等菜好再吃!”说罢还嫌不够,又补一句,“下次不许、吃这么快,也不怕呛到。”
人鱼应了声,捧着碗,眼巴巴等着。
待到牛肉出锅,吕荷先将锅巴盛在盘子里,又挖了几勺饭在上,堆成一个尖尖,最后直接将麻辣牛肉当盘浇下。
肉片混着浓郁的肉汁缓缓的从饭尖流下,流过晶莹的米饭,慢慢渗进去,直到盘底。
人鱼眼都直了。吕荷暗笑一声,她盛的饭多,按说压实才不容易洒,但她特意没有压实,而是任由米饭松松软软,为的就是肉汁渗进去容易些。
煲仔饭嘛,肉汁不入味像什么样子。
两人对坐桌前,虞郎君接过碗后,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勺送到嘴里,嘶——
人鱼舌头跳起来,不断张口哈气。又麻又辣,火热的感觉直传到胃里,比他之前吃的那锅红油油的东西还要好吃!
吕荷:“都说让你慢点吃了。”
人鱼顾不上点头,猛地又舀一大勺,这勺铲到了盘底的锅巴。他嚼着干干脆脆的锅巴,眼神都呆愣了……
他就说族里那群乡巴佬——他从岸上学到的词——懂个什么,还说岸上危险,别上岸。不上岸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吗!天天就知道抱着虾呀蟹呀的啃,他们压根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人鱼这边美滋滋地吃着,还寻思哪日要去族鱼面前晃荡晃荡,好好炫耀一番,吕荷那边却有点心不在焉。
不是这菜不好吃,恰恰相反,以往调料不够,放不开手脚。今日又有胡椒又有糖霜,做菜比往常更加得心应手,味道更是上了一层楼。
只是她一想到虞郎君因为她的缘故,被人欺负,她就想将那些人暴打一顿,找回场子。
活这么大,她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
只是她说话粗陋,怕提起事来又惹虞郎君伤心——毕竟她之前还无端惹了卖茶女眼泪下来,虽然她至今没明白自己哪里说的不妥。
用完午食,她便告诉虞郎君自己打算留他下来。
虞郎君自是喜不自禁。
只是吕荷也说了,留下来就要干活,以后洒扫洗刷之类的活计都归他,等开了食肆,店里的行菜、博士之职也是他的。
虞郎君无有不应。
吕荷还想问他会不会记账之类,一想到虞郎君刚刚应下就睁大个眼睛问她,“什么是行菜、博士?”她就熄了念头。
慢慢来吧……
午后她也没闲着,揣着银子就往坊市去,买些郎君用的竹床铺盖等物件。
毕竟看那人两袖空空,什么都没有点样子,清白得比街上的乞儿也好不了多少——甚至乞儿都比他好些,至少乞儿还有瓦罐,和瓦罐里的铜钱。
人鱼听她要走,也想跟去,吕荷顾念他被人欺负,强硬让他在家待着,好好休息。
人鱼见状,知道更改不了,只好鼓起个嘴,发出气音,但心里却轻飘飘的,他也不知为何,干脆不想了,安心在家待着。
吕荷一逛就逛到夕阳西下。
她买下床椅时,顺便将开店要用的屏风桌椅一齐买了,都是大宗物件,她也不方便拿,索性都与店家约定好时间,送上门去。
最后走到一个成衣铺面前,她才停下脚步。
忘了问郎君尺寸。
算了,问也白问。那人要是知道,太阳得打西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