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一入口,门房就被刺激得激灵了一下。他这才明白,当初东家为何那么急切地迎人入府。
味道确实不赖。
不是他眼界低,他在贾府这么多年,东家常将吃剩的筵席赐给他们,也算是尝过不少山珍海味,可那些食物与之相比,竟寡淡不少!
他现在甚至有点懊恼,将小厨娘赶走后,他以后想吃这个怎么办?
不行,得想个办法才是。
吕荷见门房脸上神色不定,开口问,“郎君觉得、味道如何?”
众人在这几人吃串时早已馋了,现在是又害怕又想尝,于是皆盯着门房不放,跟在后面问道,“味道怎么样?”
门房平日走马斗鸡不学无术,居然真想出一条计来。
“味道不行,只是看在不好浪费的份上,勉强咽下去罢了。不过——”
门房话头一转,“看在你一介女流,辛辛苦苦摆摊的份上,倒也不是不能通融。”
吕荷原本打算亮出丰乐楼的厨子身份——毕竟前东家现在还时不时遣人托她做菜——听到门房此语,她不禁失笑。
想了想,她干脆顺着话头,“有何赐教?”
“现在有三人认为你这味道不行,你已经输了。按照约定,你得给我十两银子,并且从此不得在这摆摊——”
吕荷点点头,双手环抱胸前,“然后呢?”
“现在看你为生计忙活不容易,我可以撤回‘不得在这摆摊’的要求,你只需付我十两银子,再将配方给我……”
吕荷笑了,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也真是开了眼了,她活这么大,还真没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盛怒之下,她的话竟然没有丝毫磕绊,“驴唇不对马嘴!诸位评评理,若真是难吃,这人为何还要我的配方?若真是难吃,为何这黑衣郎君还要第二串?若真是难吃,为何这老伯愿将其所有买下?你们几人,分明早已串通好!”
老伯这时也出来作证,“诸位听老朽一言,事实胜于言语,大家若有疑虑,不妨上前一试。”
门房冷笑一声,“愿赌服输,做买卖最讲诚信,你是想反悔了?”
做买卖最讲究口碑,若有买卖人在旁人眼里背上不诚信这个评价,那买卖人的生意也算是到头了。
吕荷才不背这锅。
她脑筋高速运转,飞快否认,“自然不是。”
而后又一个箭步冲到青衣大汉身前,“方才你一直咳嗽,也没有说味道到底如何,现在可否告知?”
青衣大汉个性豪迈,原本就不耐烦做伪证这等腌臜事,只不过欠过门房人情,又恰巧撞上,便被扯了来。刚才碍于情面,只好折中沉默不语。
他想着现下胜负已分,多他一个少他一个也无甚大碍,强自忽略门房瞪他的眼神,点点头沙哑道,“我觉得好吃。”
吕荷一笑,又面向门房,“方才你说,哪怕这小摊味道能有丰乐楼的一成水平,你也认了。是也不是?”
门房不知吕荷葫芦里卖什么药,收回瞪人的双眼,先在心里琢磨了一番,确定自己话没什么疏漏,便道,“那是自然。”
吕荷拍手笑道,“巧得很,小女子不才,上个月还在丰乐楼当过铛头,大家有谁上个月去过丰乐楼,说不定还吃过我做的席面呢!”
“怎么可能?”门房失声叫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可能在丰乐楼担任大厨?”话虽这么说,但在尝过钵钵鸡后,他心底已信了三分。
围观者也窃窃私语。
“小娘子别为了赢就说大话呀。”
“丰乐楼是什么地方,那是达官贵人们吃饭的地。”
“一桌宴席都得上万钱,怎会要一个小丫头当厨子?”
……
门房受到启发,不甘心道,“既然在丰乐楼当厨子,又怎么会在这儿摆摊呢?”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吕荷几乎要笑出声,要不是两人对赌,她都以为他是自己为了宣传小店而特意请的托了。
吕荷抓住机会,“我此番出来,自是为了让大家都有机会尝得起如丰乐楼般的美食。出来做买卖,诚信为本,没必要说一些一戳就破的谎话。大家若不信,可向丰乐楼贺掌柜求证。下月初八,章家桥畔的吕家食肆开业,好吃不贵,大家尽可前去一尝。”
此话一出,众人信了几分,这种可找人求证的谎言,最易戳破,委实没必要在这上面说谎。
当下便有几个嘴馋的想上前买串。
门房尤不死心,冲围观者叫道,“大家不要信了她的鬼话,咱平常人家即使真去求证,又有几人能见到这大酒楼的掌柜?还不是任她一张嘴说什么是什么。”
此话一出,几个想上前买的立即停住脚步,迟疑道,“说的也有道理!”
吕荷环顾一圈,冲门房道,“不如你我再打个赌,诸位也可做个见证。我们现在一道去丰乐楼,若我说的是假的,我给你一百两银子;若我说的是真的,你给我五十两银子,如何?”
旁观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叫好。
门房见吕荷说得笃定,便有几分怯意,口里也扯出许多托辞来。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吕铛头,你怎么在这摆摊?”
吕荷放眼望去,人群外冒出一颗头来,是庞大郎,那个丰乐楼里跟她不对付的量酒博士!
庞大郎今日去送索唤,回来的路上正好经过实济院,看到这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人,心下好奇,便挤上去看看热闹。
没想到这一看,竟见着了之前在酒楼做工的吕铛头在这摆摊!
当下他就惊呼出声。
因庞大郎时常外出送市食,周围倒有不少人认识他。
不少人喊着庞大,给他让出条道来。
吕荷赶在旁人问他之前迅速问道,“庞郎君,你来得正好,贺掌柜好几日不曾遣人让我做菜,我从丰乐楼走后接替我的人是找到了吗?”
庞大郎听她说这么一通话竟半点不结巴,心中正诧异着,也没多想,老老实实道,“是新招了个铛头,不过掌柜的也说了,新铛头手上功夫没你精细,有些菜少不得还要麻烦你。”
吕荷翘着嘴,“好说好说,送你一串钵钵鸡,我新做的。”
庞大郎受宠若惊地上前,他还赶时间,接过串谢了声就走了。
吕荷斜睨着门房,“郎君认是不认?”
众人也明白过来,纷纷起哄。有几个脑子活的挤上前,想趁大家没反应过来时先囤点丰乐楼前大厨的手艺。
八文就能尝到丰乐楼大厨的手艺,这便宜不占都亏得慌。
吕荷眼见门房一步步后退,藏到人群中,忙止住上前的几人,扬声道,“别跑啊,还欠我十两银子呢!”
人鱼精神一振,刚才吕荷一直不让他说话,这下像是脱了笼的鸟,长腿一迈,几步就将门房提溜回来。
趁乱还暗地里给了门房几拳,叫他嘴贱。
门房被狠揍了几下,牵扯到之前的伤,此时像一个破布口袋,挂在人鱼手上。
吕荷看着门房畏畏缩缩的样子,手往前一伸,“银子呢?”
他硬着头皮道,“没、身上没钱。”
“没钱你还跟我赌?”
有人出主意,“寻衅滋事,干脆送官吧!”
门房身子一抖,“等等,我好像有……”说罢,极不情愿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
他央求道,“能不能少点,只剩三四两了。”
吕荷示意小虞将人放下,她本来也只是想让人记个教训,狗急了还跳墙呢,就只取了点约莫一两的散碎银子,挥手让他走了。
其余人也围上来,吕荷怕人吃多了胃不舒服,便还按上次在吴山摆摊的规矩,一人限买三串。
有了开头,接下来卖得就快了。她一边给自家食肆打广告,一边收钱递串,小虞则时不时倒些茶水,不过半个时辰,便卖得精光。
回到家时,人鱼的眼睛还在发亮。
这岸上的生活,真有意思!
他卸下车上用具,不用吕荷吩咐,就自发的把它们归置到杂物旁,又去桌边猛灌了几口水,最后蹭蹭跑到水缸旁,嘀嘀咕咕,逗弄了一会儿小鱼。
吕荷见小虞干活越来越熟练,心里也高兴,多了一个人确实不一样,省了不少事。
她坐下点了点银子,钵钵鸡做了差不多有五百串,扣掉成本,再加上门房输的一两银子,今日入账得有足足六贯钱。
吕荷喜滋滋算账,扣掉一两银子,一日少说能赚四贯钱,一月就是一百二十贯钱。
城中普通的民房大约是一千贯钱,若是想住的好些,自然是更高。
之前曹三郎给他介绍的一个两进两出的宅子,就要一万贯钱。
她要是想买那宅子,吕荷算了一下,不吃不喝得干七年才能买下!
吕荷气一下子泄了下去。
没事的,吕荷安慰自己,现在已经很快了,在酒楼时她就听说,好些人奔波数十年都买不起一套房呢。待开食肆后,她肯定能赚更多。
重整精神,她打算做点甜的犒劳自己和小虞。
阿婆曾教给她一道甜味糕点,叫蝴蝶酥。
只是当时费糖,阿婆只是口述。今日进账颇多,糖霜又充足,她正好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