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先不忙这些,我有要事与你说。”潇春雪反手握着薛宝钗小声道。
薛宝钗将脱下的蓑衣递给一旁的丫鬟,又上手给潇春雪解斗笠,温声道:“再大的事,也不必急于一时。”
莺儿带人送来手炉,茶点,薛宝钗将手炉塞到潇春雪手里,命丫鬟们都下去,才问道:“什么事?”
潇春雪在薛宝钗的注视下,几次张口都没说出话来,最后吸了口气,上前扶住薛宝钗,才快速道:“薛大哥走了。”
薛宝钗不由向后退一步,扯着潇春雪急道:“什么叫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
“我刚接到消息,薛大哥在平安州被杀了,看似是马匪所为,具体情况还在调查。”潇春雪不敢正视薛宝钗,微微低头答道。
薛宝钗听了,顿时站立不稳。
潇春雪忙扶她坐下,苍白安慰道:“宝姐姐,你要撑住啊。”
薛宝钗双手握拳,指甲掐入掌心,疼痛迫使她清醒,颤声问道:“京都距平安州千里之遥,按时间算哥哥应该刚到平安州,你的消息准确吗?”
“准确,丧信大概要过段时间才能到京都,姐姐你要挺住啊。”潇春雪蹲下,试图扳开薛宝钗的双手,却怎么也搬不开,不由涩声回道。
薛宝钗低着头,几滴泪砸在她和潇春雪交合手背上,潇春雪像是被烫了一下,开口道:“宝姐姐......”
薛宝钗的惨笑声打断了潇春雪接下来的话。
只见薛宝钗抬手擦干眼泪,突然问道:“你和环儿还有北静王,是不是能瞬间联络?你们是不是在共谋这一件大事?”
事到如今,潇春雪不愿再瞒着薛宝钗,就要和盘托出。
薛宝钗却将手抵在潇春雪唇上道:“不必说了,我会接掌薛家,保证平安州粮草供应不断,只求你们日后为我哥住持公道,将凶手绳之以法。”
“姐姐放心,所有涉及此事的人,都会付出应有的代价。”潇春雪抬头,直视薛宝钗郑重答应。
此时潇春雪还不明白薛宝钗接掌薛家的含义,也不懂薛宝钗为什么要让他们三人日后再为薛蟠秉公持正。
薛宝钗听了,又留下眼泪,哽咽道:“那就好,雨停我就回家去,等办丧事吊唁,你来我们再细说,如今我先想想吧。”
“宝姐姐不怪我吗?”
“怪你做什么?”薛宝钗起身拿帕子擦擦眼泪,然后轻轻抚摸着潇春雪的脸道:“别多想,就算我们家接手军粮生意是你们三个刻意为之,那有如何?本就一条船上的人,要怪只怪凶手,与他人不关。”
不久,薛蟠丧信传来,因他死于非命,案件尚未侦破,尸体仍在平安州不得运回,薛家便赶在头七前先在京都办葬礼,打算再去平安州等案件结束后将薛蟠棺木拉回祖籍安葬。
潇春雪姐妹几人并贾宝玉、贾兰等随王夫人前往薛家吊丧,薛姨妈已哭至昏厥,卧床不起。
薛宝钗,薛蝌、薛宝琴三人忙着料理丧仪,照顾薛姨妈。
王夫人见此泪流满面,其他人亦是心下凄凄,给薛蟠上过香后,王夫人就去看探望薛姨妈,怕扰到薛姨妈,一众晚辈都没跟去。
因贾家与薛家世代交好,王夫人与薛姨妈是嫡亲姐妹,薛宝琴又认了王夫人做干妈,贾家与薛家是实在亲戚,潇春雪等人贾家小辈可代为招待一二,亦是世间常情。
王夫人走后,贾家小辈自发帮忙,薛宝钗三人亦不推辞,只谢过众人,便各自去忙。
而后薛宝钗找了个空隙带潇春雪到内院僻静处。
潇春雪见薛宝钗面色苍白,眼下乌青,显然累得不轻,遂提议她留下帮忙。
薛宝钗摆手道:“老家族里人,这两天就到了,被担心。”
潇春雪又问薛宝钗:“姐姐,你如何打算?”
“听说朝廷要派人去平安州彻查此案,人选未定,我想着到时让薛蝌同去,在定案消息传来前不易轻举妄动,先为哥哥治丧要紧。”薛宝钗轻柔太阳穴,声音沙哑,缓缓说道。
朝廷派人去查案,潇春雪早有预料,正值战时,薛蟠身份特殊,死的时机、地点又极为敏感,朝廷自然不放心平安州自查。
可是薛宝钗居然让薛蝌此时离京,也就是说薛宝钗无意让薛蝌代替薛蟠掌家,这个时代并无女子立户,难道薛宝钗要从薛家族中挑选?以免误了薛蝌科举前程。
潇春雪还有再问,有丫鬟来回话:“姑娘,内务府的大人们携家眷来吊唁,蝌大爷请姑娘过去。”
潇春雪、薛宝钗忙出来,薛宝钗去招待堂客,潇春雪自去灵堂帮忙。
不想竟远远看到在灵堂伏地痛哭的甄英莲和一旁垂泪的甄夫人,潇春雪连忙上前,想劝甄英莲到别室去,吊唁之人众多,往来不断,甄英莲这般情形实在不能让旁人多看。
男未婚、女未嫁,薛甄两家并未定下婚事,在这个时代,甄英莲的这场真情流露,会毁了她。
然而甄英莲已然失去神志,根本走不了,潇春雪无法,只好叫两个婆子将甄英莲架起,送到后院,对外说只说不知谁家姑娘体弱,未曾参加过丧仪,一时经不住腿软罢了。
安置好,潇春雪见甄英莲悲痛欲绝、魂不守舍,脑海中猛然炸出书中柳湘莲打薛蟠的情节。
当时薛蟠脸上身上虽有伤痕,并未伤筋动骨。
薛姨妈那般溺爱薛蟠,见了也只是心疼发恨,骂一回薛蟠,又骂一回柳湘莲,意欲告诉王夫人,遣人寻拿柳湘莲,被薛宝钗劝下也就罢了。
可甄英莲从见到受伤的薛蟠,到薛姨妈、薛宝钗归家,这短短时间里竟然连眼睛都哭肿了。
潇春雪想着书中情节,看着面前的甄英莲,只觉耳边惊雷炸响,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待书忙扶住,担忧道:“姑娘。”
一旁的甄夫人见潇春雪如此,吓了一跳,忙上前。
潇春雪摆摆手,强笑道:“我没事,还请夫人好生照顾英莲,我出去透透气。”
说着扶着待书走出门找个没人的地方,才闭眼调整呼吸,强行镇定下来,出去帮忙,一直坚持到王夫人带她们回去。
666分了小部分心神在潇春雪这里,察觉不对,连忙回来,见潇春雪一直强撑,不敢多问。
直到就寝时分,潇春雪斜靠在床上,666才小心翼翼问道:“宿主,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你今天差点精神崩溃,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只是......”
潇春雪尚未说完,似是想起什么,居然神魂不稳,像是信念崩塌。
666见状大惊失色,哭喊着:“宿主,你清醒一点呀,你别吓我,谁来救救我们啊,小乐,赵大哥,你们快来啊。”
说话间,赵时欢突然出现,一面将潇春雪紧紧搂在怀中,一面问666:“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666也是一头雾水,它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赵平乐身上,对潇春雪关注的少,努力回想半天才确定道:“今天宿主去祭拜薛蟠,好像是遇到甄英莲就不对劲了。”
666关心则乱,完全没有想到为什么赵时欢能以本体瞬间凭空出现。是的,赵时欢没有用北静王的身体前来,他用得就是现实中的身体。
还好666见过赵时欢的身份证,知道赵时欢长什么样子,不然这么个大活人,只怕要吓死666.
潇春雪听到甄英莲名字后,眼神中有了一丝清明,而后在赵时欢熟悉的怀抱里彻底放松下来,嚎啕大哭、不断发泄着情绪。
赵时欢轻拍潇春雪后背,柔声哄着。
666被眼前的情形吓傻了,它同潇春雪来到红楼世界九年了,除了潇春雪偶然戏精上身,真真假假哭过外,还从未见过潇春雪如此真情实感痛哭不已,到了难以自持的地步,像是要流干所有的眼泪。
好在潇春雪发泄过后归于平静,还有力气小声嗔怪赵时欢不该来。
666连忙表功道:“宿主别怕,从你不对劲开始,我就设下结界了,绝不会有人察觉。”
潇春雪听了更不自在。
赵时欢在潇春雪责怪他时,不出声反驳,只默默的给潇春雪擦眼泪,喂水补充水分,忙完才拉着潇春雪的手轻笑道:“你没事,我走了。”
潇春雪迅速抽回自己的手,侧过身去催促道,:“快走、快走。”
赵时欢好脾气笑了笑,走了。
潇春雪望着烛火出了一会儿神,躺下准备睡觉。
666这才敢大着胆子、小心翼翼问道:“宿主,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好担心啊。”
潇春雪深深叹了口气道:“我没事,今天谢谢你。我只是突然觉得,无论是作为读者的我,还是作为现代人的我,对于这个红楼世界,对于这个封建时代的人,我实在是过于狂妄自大,我只将他们当做纸片人,并没有把他们当做平等的人类对待。”
“比如在我看来,薛蟠配不上甄英莲。”潇春雪知道666不懂,难得好脾气、耐下心来细细解释道:“薛蟠的死,我只想到了薛姨妈和薛宝钗的伤心难过,想到了会因此引来的军粮供给风险,却完全没有考虑过甄英莲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