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来投林鸾影误 10

    剑宗别院,书房内,宋兰桡对着一桌子函件、信笺出神。

    信函来自各大帮派,有关心高家案子的,有亲切问候剑宗的,字里行间都透着试探之味。

    其中有一则消息,说是颜好好的身影曾在扬州府出现过。

    扬州府……

    是了,听说悬月楼有两名弟子在扬州府辖区遭到破月宗毒手,她定是去找那位谢少主。

    宋兰桡忽觉一阵发闷,索性起身,走到窗边透气。

    一侍从站在廊下低声禀报:“大公子,有贵客到访,已经在花厅等候。”

    宋兰桡心头一跳。

    之前是有吩咐过,若有贵客就直接迎入花厅。

    莫非是她?

    待看清花厅里那道纤细的身影时,他胸中倏地一空,自嘲一笑——果然,又是自作多情。

    等在花厅里的,是武林盟盟主的千金,韩宥仪。

    “韩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宋公子,别来无恙。”韩宥仪大方一笑,拱手回礼。

    正如韩宥仪的爽利做派,几句寒暄后,她便直接道明了来意——有一些破月宗的人,愿意弃恶从善,前来投靠武林盟。

    “家父的意思是,大家同在江湖,虽然那些人之前错投路径,为虎作伥,但,考虑到他们如今已是迷途知返,且手上尚算干净,总该给条活路走。”韩宥仪笑容不变,“只是,这些人终究出身破月宗,在江南武林盘植多年,根系繁杂,其中还与别的门派有些混沌不清的牵扯,故此,武林盟想请剑宗一同出面,一来以示公允及中正,二来,也多份监督和照应。”

    宋兰桡一听就明白了——武林盟既想收了这股力量,又怕惹一身腥,于是想把剑宗也拉下水,一同担这干系。

    先前,武林盟中人就一直在推着悬月楼去剿灭破月宗。若一举成功,武林盟坐收声望;可一旦失败,则由悬月楼承受损失。

    而此刻,估计是武林盟已然发现那位谢少主难以掌控,便转头向剑宗抛出橄榄枝。他们此举既能显示武林盟的大度能容,又能避免自身陷入是非泥淖,还可以防止悬月楼一家独大。

    好个一石三鸟之计!

    若在以往,他宋兰桡未必看得上这等计谋。

    但,今时不同往日。

    高家案后的那些风言风语,不仅他自己的名声受损,连剑宗的声誉也被沾污。若他还想继续在江南立足,此刻就破月宗一事与武林盟达成合作,无疑是剑宗挽回名声的一条捷径。

    形势逼人,他有拒绝的余地么?

    思及此,宋兰桡心中泛起一丝苦涩,慢悠悠放下手中的茶盏。

    等他再抬眸时,仍是一派温文尔雅。

    “韩盟主海纳百川,宽大为怀,乃英雄真本色,在下敬佩不已。此事既关乎江湖安定,剑宗义不容辞。”

    “好!不愧是剑宗大公子,胸怀大局,宥仪佩服。”见他应下,韩宥仪脸上笑容更真切了几分,取出一份请帖双手递上,“若公子得空,下月初一,不妨来武林盟坐坐,一同商议后续之事。”

    宋兰桡接过请帖,亲自将她送至大门外。看着马车消失在转角处,又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正抬步欲走,忽而又有马蹄声从路口传来。

    一回头,看到车辕上的红衣女子,他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脚下再也挪不动半步,就这样站着,直至马车在面前停稳。

    “宋公子!别来无恙啊!”颜好好跳下马车,笑呵呵地挥着手。

    同样一句“别来无恙”,从她口中说出,竟是连暮色都明亮了几分。

    “颜庄主,确是……许久未见了。”宋兰桡微笑抱拳,目光一转,向着另外两人问好,“火姑娘,谢少侠。”

    宋兰桡一边引着三人往花厅走,一边招呼侍从奉上最好的茶点。

    当厅中只剩四人,颜好好第一件事便是道谢。

    她双手抱拳,郑重躬身:“承蒙宋公子仗义作保,多谢。”

    “颜庄主客气。”宋兰桡将人扶起,负手在后。

    正经礼数行完,颜好好立刻换了副眉飞色舞的模样,“高家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宋公子不畏艰险,救火救人,惩凶除恶,匡扶正义,真真是……江湖及时雨,武林白月光!”她笑呵呵说着,隔着白纱都能看到轻快眨眼的模样。

    宋兰桡闻言失笑,连连拱手,“颜庄主过誉了。”

    一旁谢逍宜抱着胳膊,翻了个白眼。

    火木真直接充耳不闻,专注地研究着桌上的绿豆糕。

    “这怎么能是过誉呢?你都不知道,我们听说后有多么的敬佩和感动!尤其是真真!是吧?”颜好好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火木真。

    火木真“噌”地站起身,朝着宋兰桡拱手:“多谢。”

    宋兰桡微笑着回了一礼。

    颜好好竖起大拇指,“宋公子履险如夷,临危不乱,简直是以直报怨的典范!”

    谢逍宜轻哧一声,她之前还忧心忡忡地说——宋兰桡这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典范,结果当人面就变成了“简直是以直报怨的典范”?

    颜好好瞥了谢逍宜一眼,面不改色继续对宋兰桡道:“我们特意从扬州赶来道谢,还给你带了些土特产!聊表心意!”

    说着,只见两个庄丁吭哧吭哧地抬进来一个大箱子。

    “这是扬州丰乐楼的盐水鹅,肥而不腻!”

    “这是三秋坊酿造的游园醉,十年陈酿,正适合天凉时节小酌一杯。”

    ……

    “这是……扬州炒饭?”她看着最后一个食盒,顿了顿,扭头小声问火木真:“你怎么没吃完?”

    “特意留的。”火木真一脸无辜:“是你说的,要让他感受到‘涌泉相报’的热情。”

    宋兰桡望着那盒失去灵魂的半盒炒饭,眨眨眼,忽而笑出声来,是很久都没有过的轻松畅快。

    “有劳颜庄主挂念,这份‘热情’,宋某收到了。”

    一番嬉笑过后,火木真突然站起身,径直走出了花厅。

    谢逍宜踱到窗边,背对着他们,漫不经心地望着院中的景致。

    宋兰桡察觉到颜好好脸上笑意敛去,忽有所感,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

    “宋公子,”颜好好语气平静地开口道,“今日来访,除道谢外还有三事相商。”

    “请说。”

    “第一件是私事。镜清堂高堂主如今既在剑宗庇护之下,我想请你从中搭个桥,让我们与他见一面,听他说说关于败火谷和鹓扶子的事情。”

    宋兰桡颔首,“此事不难,高家也正有此意。”

    “这第二件……”颜好好顿了顿,略显犹豫,“不瞒公子,我此去扬州见到了南宫大人,关于高家的案子……这前后一连串事情发生,环环相扣,着实诡异。故此想提醒公子一句,恐有幕后之手在搅弄风云,而且,大概率不是破月宗所为。”

    宋兰桡落于膝头的手指倏地收拢,他垂下了眼睛,没有立刻接话。

    颜好好继续道:“第三件,便是方才,我们遇到了武林盟的韩小姐。武林盟先是拉拢悬月楼,如今又找上剑宗。若公子只是来江南赏景,那不管他们说什么,还望公子……谨慎为之。”

    宋兰桡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中,颜好好喝完了杯中的茶,谢逍宜换了个倚靠的姿势。

    见宋兰桡似乎不打算开口,颜好好轻轻一叹,放下茶杯,作势就要告辞。

    “我知道。”宋兰桡突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哑着声音又说了一遍,“你说的……我都知道。”

    他扯出一个少见的苦涩笑容,“但如今,也只能如此。”

    颜好好立时明白,他已经决定跟武林盟合作,便没有再说多什么,提出告辞。

    “公子请留步。”她转身欲走,想了想,还是回头留下一句:“公子若是想来赏鱼,涌泉山庄的大门随时为你而开。”

    宋兰桡独自坐在空荡的花厅里,看着三人离去。火木真走在前头,很快便不见身影。谢逍宜则配合着颜好好的步伐,慢慢走着,时不时垂眸倾听,那般坦然,那般……亲密。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自己曾对她说过的话——想为颜庄主,提供一处庇护之所。

    当时说得何其真诚,此时想来,就何其可笑。

    夜色浓重,晚风攒动。

    宋兰桡缓缓起身,从箱中取出两坛游园醉,抱着酒坛走回廊下,拍开泥封,仰头便灌了一大口。

    醇香冷冽的酒液滑入喉中,带来的不是畅快淋漓,反而是更沉重的苦闷不甘。

    有道是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铁也生光。

    想如今,既是时运不济,不妨一醉解千愁!

    他就这么独自坐着,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闷酒,不知过了多久,两个酒坛都已空了。

    他起身欲再去取酒,却觉脑袋昏沉,脚下发软。甩了甩头,试图驱散眩晕,反而更加天旋地转。

    下一刻,他身子一歪,肩头撞在廊柱上。

    突然,有人抱住了他的胳膊,止住了他颓废的身子。

    宋兰桡跌坐在阶上,醉眼茫茫中,见来人白纱覆眼,唇瓣红润……恍惚间,仿佛又见她依靠在栏杆上的模样。

    那时,她也是这样微微仰头,如鹤鸣九皋,声闻于天,仿佛在倾听风的声音。

    “你……你怎么回来了?”宋兰桡扯出一抹笑意,声音破碎,“我原以为……我能掌控一切,为剑宗,为道义,为你,也为……呵!如今看来,我不过是个无知的困兽,是个可笑的蠢货。”

    柔嫩的手心贴上脸颊,温软动人。宋兰桡一怔,任由心中渴望那般,靠了过去。贴上的瞬间,眼泪却滑了下来。

    “抱歉……让你看到我这幅模样。”

    对方摇了摇头,发丝轻轻擦过宋兰桡的脸颊,带起一阵难耐的痒意。

    他微微抬起头,嘴唇滑过对方脸颊,寻着方才看到的那一抹红润,轻轻覆上……

    对方立即启唇相迎。

    红湿舌弄,喘息渐重。

    酒气迷乱,百转柔肠。

    “唔……公子轻些……”

    一声嘤咛溢出,宋兰桡猛地推开了怀里的人,一把扯下对方覆眼的白纱。

    “是你!”

    “……是我啊,一直是我。”罗伊萝抬手,缓缓擦掉嘴边的涎水,“宋兰桡,别装了。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是我,不也亲上来了么?而且,我看你还挺享受的……”

    说着,她伸手欲再次抚向宋兰桡的脸颊,却被他挥开。

    “我醉了。”宋兰桡扶着廊柱起身,声音异常冰冷,“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小姐原谅。”

    罗伊萝也随之站起,“若我不原谅呢?若我告诉旁人,说你堂堂剑宗大公子轻薄于我呢?若我直接告诉她,你我已有肌肤之亲呢?”

    话音未落,罗伊萝便被一股大力掀翻,跌坐在地。

    “你!”她抬眼瞪去,“唰——”,蘼芜剑已抵在她的脖颈前。

    “说!谁派你来的?”

    罗伊萝手捂胸口,故作惊慌,“呀!想不到名震江湖的蘼芜剑,竟会指向我这么一个弱女子——真是何其有幸啊!”忽而,她面色一变,咬牙道:“你杀了我吧,反正我现在也是无家可归,生无可恋。哼!只是不知,你这位侠名在外的蘼芜公子,要如何向天下人解释我的死因。”

    说罢,罗伊萝闭上眼睛,抬起脖子,手指抓着裙摆,屏息等待着。

    她在赌。

    赌宋兰桡的底线。

    好一会儿,听到宋兰桡收剑入鞘的声音,她心中一喜,款款起身。

    “宋公子,我是奉命接近于你,可从未害过你,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如今也确实倾慕于你,不忍看你陷入对方的彀中。但是,那人手中有我的把柄,我也是身不由己。此时坦诚相告,只想跟你做个交易,助你破局,也救我自己。”

    “你既已听命他人,转头又向我投诚,你两头都想要好处,就不怕被对方发现,直接杀了你么?”

    “我怕啊,自然是怕的。但是我也相信,只要我诚心助你,提供的信息于你有用,你便不会见死不救。”罗伊萝靠近半步,柔声道:“因为,你是君子。”

    宋兰桡沉吟片刻,终是道:“说下去。”

    “他让我取得你的信任,是想利用你手中剑宗的势力拉拢江南武林,为他日后成事所用。”

    “成事?什么事?”

    “自然是改天换日的大事。”

    “为何是我?”

    “因为他握有你的秘密。虽然具体内容我尚未得知,但听他的口气,此事一旦揭露,足以要挟你就范。”

    宋兰桡心中大震,瞬间捏紧手中剑柄,却伫立不语。

    罗伊萝见他沉默,试探着贴上去,再接再厉道:“只要公子首肯,我愿假意继续听命于他,为你探听那桩密辛。之后,只求公子怜我,助我逃脱魔掌。”

    “他是谁?”

    “观天司掌事,刘白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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