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亦摸着身侧冰冷的床榻,心中怅然。
池儿早早起身赶往长景楼,昨日长坤同她讲,首饰店的装潢得益于术和的帮助已基本落成,她今日得了空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除此之外她还有些别的事需要处理。
术和激动道:“安小姐!我昨日看到门主,便想着您一定也回来了,没想到今日这么早就能见到您!”
池儿瞅着术和难得心中畅快,她快走上前拉着术和的手激动道:“我听长坤提起店铺的事多得你的帮助,多谢术和了!”
术和笑道:“安小姐多礼,您快进来看看,若是哪里不妥我立马叫人改掉。”
两人同步踏入店铺,她满意地环视柜台,又摸上细腻的展示博物架赞赏:“屋内木材的颜色和空间都安排的极为恰当,你真是行家!”
术和凝着她:“安小姐过誉了,您之前要求两间店铺一明一暗,可要再去看看另外一间?”
池儿摇首:“我今日一是来查看店铺,其二是想看看沈星亦花万两金买消息的地方。”
术和惊讶:“您是想去地下书庄?那里虽然隐蔽但是距离长景楼并不算远,我们可步行前往。”
术和仔细确保周边无人后,快速带着她在巷中折转,倘若不是今日有术和带领,池儿绝无可能找到这个地方的。
半晌,池儿问道:“术和,你对此处很熟悉。”
术和边观察着路岔边答道:“自从爷不知在哪寻得这个地方后,他便令我每五日来此送些银两、衣帛和餐食,这两三年间未有中断,他对这个地方宝贝得紧。”
“他竟如此上心。”池儿低声呢喃。
术和侧头问道:“安小姐,倘若有机会,您会带她们离开这里吗?”
“倘若我有机会便会。”她坚定答道。
术和驻步:“我们到了。”
池儿望着眼前平平无奇的民居,只见术和缓缓扣了三次门,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门缝里面探出一张清秀面容,女子看见术和满脸喜色,于是侧身一旁将门打开:“术和姑娘,您今日怎么来了!”
术和望向身旁的池儿:“这位是陈芸升,这位是安池儿。陈先生,安小姐对书庄感兴趣,我今日带安小姐来看上一二。”
“安池儿?”陈芸升颇为警惕地打量着池儿再次确认道,“安池儿!”
术和笑道:“北城中只有一家姓安。”
陈芸升闻言立马将宅门大敞迎她入内:“安小姐、术和姑娘请进来吧。”
池儿诧异地凝了陈芸升一眼,只见后者紧紧地盯着她,欲言又止。她今日决定来此处是在听了沈星亦的话后,如今只要与晏容有关的地方她都会来察看。
陈芸升边走边道:“此地名为简阁,但是我们更习惯称之为容阁,尽管此前晏容司官百般劝阻,我们还是希望能够以这样的方式纪念她。”
“多谢陈先生告知。”池儿垂眸示谢。
然而就在陈芸升讲话的空当,池儿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而她方才就在思量到底在哪听到过这个声音,可一时竟想不起来!她痛苦地皱着眉间,心中隐隐不安,她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
她向术和递了眼神,可术和虽在生意上极为精明,可官场上人心错杂,术和全然没有意会到她的不安,术和兴奋地朝里走,而陈芸升紧堵她的退路,池儿转身想走却被陈芸升拦住。
陈芸升正色道:“安小姐,既然来了何不进去看看,况且我还有东西给您。”
术和望见池儿的态度冷如寒冰,她这才反应过来,术和正准备动手却被身后窜出的人影劈晕,池儿担忧地忘着术和,陈芸升这才笑着说道:“安小姐不用担心,这几年来术和姑娘对容阁极为照顾,我不会拿她怎样。”
池儿沉默不语任由她逼迫自己往屋里走去,如今屋内空空如也,然而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却显示了这里曾经是有东西陈设的,陈芸升压肩逼她坐在椅子上:“本来晏容死后我便可以回宫,可是没想到让你给逃了,这些年来受你拖累,我不得不留在这里一边假装悼念晏容司官,一边等你上门。这么多年啊,今日终于让我等到你了。”
“你是什么人?”池儿问道。
陈芸升不理会她的问询,之间她转身从屋内唯一的桌案上拿起被锁着的木盒,池儿盯着她神色复杂,她今日来便做好了诸多打算,这番情景并不意外,她方才在屋外后退一步,暗中有人影浮动,看来有人想告诉她一些秘密。
陈芸升将木盒放在她膝间:“这是我为晏容司官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陈先生,钥匙。”池儿盯着木盒,颤音命令。
陈芸升闷闷地瞅了她一眼,片刻又从袖中取出钥匙扔给她:“司官曾决绝命令此物必须交到你手中。”
池儿置若罔闻,她小心地打开木盒,从里面取出崭新如初的信封,她抬首看向陈芸升低声问道:“可曾有人看过?”
“没有。”陈芸升冷哼一声。
池儿撕开封口缓缓展开信笺,她说不出自己此时的感觉,当她最深的希冀出现在眼前时,周边所有事物都变得虚幻,仿佛幻梦一场,只见纸上用苍劲的笔力写道:
“池儿,
见字如面,近来安好?”
不过短短两行字,池儿心如刀割,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撕裂了,无人能够将其缝补完整,她自座椅起身疾步走到窗边背过陈芸升,后者撇嘴立在原地。
晏容司官的字仿佛如她本人出现在池儿面前,只见晏容一如往常地欣慰笑着,伸手摸上她的鬓角,于她而言亦如爱母,温声讲道:
“我的时间不多,如今长话短说。你若是能够读到这封信,我相信你已经顺利重返北城,并且凭借你的聪慧定能够为自己谋得不错的处境。
只是可惜我看不到了。
我的死是我的选择,江若寒也是,我们都做了令自己满意的选择,所以不必因此去责怪任何人。
我死后,皇上会清除所有女官存在的可能,女官之命途危在旦夕,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倘若不在危机开端就做出努力尽力制止,今后天平将会永远倾向一端,而另一端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一败再败。
池儿,你是我的女儿、是女官复位的希望,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顶住这份责任。”
她每看过一段就悄悄将那片写了字的纸撕得粉碎塞进袖中,一边闷声哽咽,她觉得嗓子被鱼刺卡住,无论如何舒缓都痛痒难耐——“我的女儿”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有片刻狐疑,并未过多猜想,只是继续扫视下文:
“我用我的命替徐皇后担下罪责,她答应我倘若你皇上传你入宫,她会给你一个重振女官的机会……池儿,若她没有做到,你可将其诛杀。”
池儿大腿不支猛地蹲下,她心如刀绞,徐皇后什么都知道!她曾以为能留在沁珠身边是后者暗中有计,可她从未将此与晏容司官联系起来,她神情悲戚,转身靠在墙上极其孤独:
“星亦是夏言之子,而你是我的女儿。这件事只有我、罗歧、夏言和星亦四人知晓,如今你也知道了。倘若你对来龙去脉感兴趣,沈星亦身边的医师可以将一切告诉你。至于你是否要将真相公之于众,如今只能凭你独自考量。”
池儿缓缓闭上眼眸,她知晏容司官向来对自己亲切友善,无论是首饰设计还是阴谋心机,司官都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她一直以为这与司官和娘亲是闺中密友的缘故……而娘亲,娘亲对她全力爱护,后来她在宫宴上受伤,娘亲又对沈星亦百般责备
——她今日才觉得自己亏欠沈星亦。
自打幼时起,她在安府无忧无虑,原来一直以来她偷走的是沈星亦的人生。
她思绪至此极为神伤,垂首盯着信笺,却看到司官宽慰:
“你定会觉得愧疚,我知你会如此。因此星亦向我求玉令时,我已将事情原本讲给他听,只是他并不吃惊仍坚持向我索要玉令,你再遇他便能从态度中窥得一二。更何况,你们二人的私情远超我以为,因此我不再多描笔墨。”
池儿难得地折下这片纸没有撕碎,她小心翼翼地将纸片塞进装着玉令的锦囊里
——沈星亦的态度……自回北城之日起,他就一直在帮助自己,许是她佯装失忆,沈星亦也从未主动提起这些真相,反倒是任由她驱使折磨,毫无怨言。
沈星亦一字一句清晰的“利用我”如今反复敲击在她心头,直到今日读到晏容司官的信,她这才明白沈星亦一直以来在暗中指代,他试图唤醒她、提醒她,他从未忘记四人多年前的约定。
她的心扭作一团,只有迷上眼睛才能勉强集中注意力看清纸上的字,可不知后面产生了何等变故,晏容的笔迹愈来愈潦草,池儿尽力打捞模糊难辨的字迹,却像用手去抓空中的一缕云烟,烟雾在掌心四处逃逸:
“待你回来时局势变迁,朝令夕改已是平常,如今我能留给你的只有真相,安府中的秘密你……”
只言片语模糊难辨,“安府”二字的下笔毫无章法乱作一团,可她还是出于熟悉认出来了,珍贵的信件变成漫长的省略,幽幽地荡在池儿心尖。
池儿盯着掌心的碎屑将其收入袖中,她缓缓站直身子,顺手取出藏在脚腕处的匕首。
陈芸升瞅着墙角不语的她顿时有些害怕和忌惮,她与进来时有些不同了。
池儿哑声道:“沈文脚下的饭当真比晏容手心的饭更合你口味?”
陈芸升不明所以,骤然被她一句话气得脸色铁青,却又不知从何反驳。
池儿继续讽刺道:“你今日是要带我去领沈文的奖赏?用什么罪名——谋反?窝藏女官?”
“你的话荒唐至极。”陈芸升突然冷笑一声,“哪个女官会不长眼为他卖命!”
池儿反驳:“宫堂管事的位置只有一个,为何是迟图却不是你?五年前你不是也在延宁宫吗?”
陈芸升极其惊讶,片刻又恢复平静:“你的失忆果然是装的!你就如此相信自己的推论?”她走到池儿面前夺去后者的匕首,继续说道:“你这般自信,倒不如与我同去看看真相。”
池儿被她拿走匕首,又任由陈芸升推着她上了后门外的马车。
眼看着马车朝着宫城方向驶去,她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池儿嘲弄道:“倘若不是我像的那般,你又带我进宫做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了。”陈芸升语气淡淡的,瞥向池儿的袖口,“司官珍重至极的信件倒叫你随意给撕碎了。”
池儿愣怔了,她思忖片刻应道:“司官说,谢谢你。”
她说完余光瞅着陈芸升,只见后者闻言微不可察地勾着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