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让歌说完这三句话,长叹出一口气来,望向主位之上红着眼眶,悲痛欲泣的六殿下,心中暗暗感慨,太子殿下的愿望,怕是早已落空了。
“只有这些,是么?”
沈云薇压抑着心底的痛意抬起眼眸,眼中的求知让李让歌也跟着郁闷起来,但他却也只能摇摇头说上一句:
“只有这些。”
沈云薇的泪划过脸颊,坠落在地,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落着泪,颤抖者说出皇兄当时的心境:
“原来这个时候,皇兄就已经做下了决定,他看清了一切,以为自己就是破局的关键,才会离开的这么毫不犹豫……”
沈云薇不顾陷入肉中的指甲所带来的痛,湿润的眼睛闭了又睁,她忍不住去想,在李让歌进去之前,太傅究竟和皇兄说了什么,而这些话,又是谁的意思。
“其余的,或许殿下就该去问那一位了,殿下之所以先找到我,难道就没有逃避的意思么。”
李让歌多年宦海沉浮,怎么可能看不透沈云薇的想法,只是从前不愿戳穿罢了。
“为官多年,沈家一案终究是我心中之愧,若非沈家遗孤来见我,或许我一辈子都不会来见殿下,也不会把真相和盘托出。”
沈云薇虽说悲痛却还是听出她话语间的不对:
“你对他说了什么……”
“去见太子,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在找一个废除太子的理由。”
李让歌说完这话,清晰的看见六殿下捂着心口,蹙着眉,半晌她才缓过来:
“沈家遗孤……”
“我不会透露出去的。”李让歌截断了她的话,承诺道。
第二日一早,谢鹤安刚醒就听说了公主府宣太医,穿上衣服洗漱完毕,他便急急忙忙的朝着公主府而去。
沈云薇没什么大事,太医诊断也只是有些郁结于心,劳累过度,需要好好调养不可再过度操劳。
谢鹤安来的时候沈云薇刚刚喝了药睡下,进去看了一眼,见人睡的安稳便退了出来,拉着芸依和凌夜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凌夜欲言又止,还是芸依,一口气将昨夜李让歌到访的事和盘托出。
谢鹤安听得眉心直跳,沈家遗孤是谁不言而喻,但这人是如何知道李让歌的事,又如何找上门去说服他袒露真相的呢?
谢鹤安思虑再三,还是写了封信快马加鞭送去了西岚,让人交到谢空余的手上。
沈家遗孤还活着的事绝对不能再多一个人知道,否则对两方来说都是一个威胁。
沈云薇醒来的时候,谢鹤安已经走了,刚刚开春,吏部事忙,谢鹤安难以抽身也是常事。
但他依旧放心不下,所以让凌夜等到沈云薇醒来派人去告知他一声。
沈云薇整个人都病恹恹的,提不起精气神,芸依看着心疼,却也只能劝她多吃两口东西,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谢鹤安下值便直奔公主府来了,也不管沈云薇嫌不嫌他烦,坐在榻前就开始细数这一日的琐碎事。
沈云薇一边捧着药碗,耳朵里充斥着这人的碎碎念,倒是也冲淡了几分心中的悲戚。
用过晚膳,沈云薇主动提出要去散步,谢鹤安从芸依手里接过披风,担任起了侍女的活计。
花园里,春日的枝头开始冒出嫩绿的叶子,风里也多了几分柔和,沈云薇感受到身后之人为自己披上披风,抬眼就见他转过身来站到自己面前,仔细的系上带子。
“虽说暖和了不少,但终究不是夏天,还是要披着点。”
谢鹤安系完带子,本想站到沈云薇身旁去,却被她拉住双手,触感微凉的皮肤划入掌心,他下意识的与她十指紧扣,贴在一起。
“怎么了?”他低下头,关切的询问。
沈云薇勉强的笑了一下,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
“就是想牵着你。”
沈云薇的指尖摩挲着谢鹤安的手,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叹息,随后,自己便被人搂在怀里,她的耳朵贴着他的心脏,隔着皮肤,那一下一下的跳跃,清晰透彻。
“殿下,别怕,我在。”
沈云薇终究还是要去见太傅的,养了几日身子,自觉好的差不多,沈云薇便开始打算。
谢鹤安得知后温柔一笑,只说要陪着她,沈云薇也没反对。
自打她奉旨监国,太傅就不再多管,只是处理政事时偶有疑虑才会登门拜访。
“咱们这就去太傅府上么?”
今日谢鹤安休沐,一大早就来了公主府,等着沈云薇梳妆完毕,牵着人向膳厅走。
沈云薇听见他的问题摇摇头道:
“不去太傅府上。”
“那去哪儿?不是要去见太傅?”
谢鹤安扭头看向身边人,听见她道:
“去东宫。”
沈云薇原本的确是打算直接去拜访太傅,可昨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折腾了半宿,最后倒是梦中回忆起了少年时光。
所以她一早改了主意,让人去请太傅到东宫相见。
“殿下,太清殿那边传来消息,说陛下今日一早又咯血了,怕是不太好。”
芸依从府门外的方向而来,用只能三个人听见的声音,汇报了传来的消息。
沈云薇面色微凉:
“去找郭荣,把情况告诉他,叮嘱他让礼部暗中筹备,不可声张。”
“是。”芸依得令而去,谢鹤安对鸿嘉帝病重早有预料,只是担心,这风波再起,怕是又要闹上好一段日子。
“想什么呢?”
两人坐下来,见谢鹤安面色凝重,沈云薇开口打断他的神游。
“再想,接下来的日子,殿下怕是又没时间搭理臣了。”
谢鹤安现在只希望他们的陛下能够挺过五月,否则这婚期怕是遥遥无期了。
沈云薇见他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就知道是为了婚事发愁,
若可以,沈云薇想,尽可能的在婚期之前结束这一切,别让谢与争再等下去。
东宫,杂草荒芜,早已不复昔日景象。
徐明山比沈云薇来的要早,望着那块已经结满蛛网的匾额,心中情绪难言。
原本鸿嘉帝下旨,东宫不允踏入,沈云薇却直接把人都撤了,只留下自己的亲信,盯着东宫。
于是徐明山畅通无阻,一路行进到了东宫的正堂,约莫着一刻钟左右,沈云薇与谢鹤安也到了。
芸依跟在她身后,垂着头。
徐明山注意到她发髻上的那支簪子,眼底拂过一抹原来如此的意思。
视线回到沈云薇身上,见她面色不算好,徐明山开口关心了几句。
“有劳太傅挂心,只是最近太忙了。”
沈云薇早就派人把东宫打扫了出来,只在外面留了一层颓废的假象,芸依为几人上了茶,闲聊间落座,谢鹤安注意到她红起来的眼眶。
他又看了一眼座上的沈云薇,心中有几分奇怪。
上次宴会上芸依也是红着眼睛回来的,谢鹤安难免产生联想。
沈云薇并未注意到他的动静,而是提着茶杯,微微转动。
“殿下虽说手握权柄,却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太子殿下心系殿下安康,总是不愿看到你怀揣病痛的。”
沈云薇转动杯子的手停下,笑着说了一句:
“皇兄若是还在,怕是少不了要唠叨几句的。”
“他是个心思纯善的人。”
徐明山忆起往事,话语里带了几分惋惜。
“殿下,臣有一句,时至今日,或许是时候问过殿下。”
徐明山起身,对着沈云薇拱手,眼底闪过精明与狠厉:
“殿下想不想,坐上那至高之位,称霸天下。”
沈云薇抬眸,眸光轻颤:
“若我说我想呢?”
徐明山闻言跪地,谢鹤安见状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沈云薇也连忙起身:
“太傅这是做什么?”
她作势要去扶他,却被他抬手制止:
“殿下,那就放手去做。臣会为殿下肝脑涂地,铺好后路,静候殿下佳讯。”
徐明山的话说得铿锵有力,沈云薇心中说不感动那是作假,可却也没办法如同以往,坚定的去看待这一切,她总会猜测,这其中是否更多的是太傅对于他们的愧疚之情,是为了弥补什么。
“我不要太傅肝脑涂地。”
沈云薇上前跪下来,她扶着徐明山举起的胳膊,直面徐明山那双决绝的眼,轻声重复道:
“我不要太傅为我肝脑涂地,我只想知道,太傅在皇兄离世前,与他说过什么,皇兄真的是心甘情愿赴死还是……被逼无奈……”
徐明山的身形明显一僵,颤抖着开口:
“殿下是何时知晓的……”
沈云薇坦言:“江皇后离世之后,我见了玉容。”
徐明山闭上眼,似乎是没有想过这一切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沈云薇把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口惴惴不安:
“太傅……”
沈云薇唤他,徐明山睁开眼,泪划过眼角,认命般开口:
“太子天赋极佳,速来温和持重,当初陛下要立太子时,就有不少的臣子认为他是最好的人选。可沈家与你母亲舒贵妃都明白,这太子之位对于他们不是冠冕而是枷锁,故而也曾劝谏,请陛下立他人为太子……”
“可最后,陛下还是选了他,也是从那个时候,沈家想尽办法,让臣做了太子殿下的老师,只为了护住他在这波诡云谲的皇权争斗之中。”
徐明山垂下头声音苍凉,被情感所染不自觉的改变了自称:
“少时中第,青年擢升,成为太子太傅的时候,我也不过不惑之年,或许是前半生太过顺遂,所以太子太傅的路并没有那么好走,我始终将心中之道作为授业之本,告诉太子要以民为本宽和天下……”
而这样的理念,却实在不是为君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