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两人总算登上了山顶。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静静矗立在深林中的幽静古刹，空气中似乎还能闻到松针的冷香。藏青色的檐角悬挂着铜铃，偶有山风掠过，发出泠泠清音，让人褪去浮躁，感到宁静。
许尤安松开封蔺的手，走上前轻扣寺门。
很快厚重斑驳的朱红色大门从里面打开，小沙弥向两人施了一礼。
“施主，您又来了。”
“我来找慧觉大师。”许尤安是这里的常客，并且捐了不少香火钱，所以小沙弥一眼就认出了她。
“住持正在诵经，您恐怕要等一会儿。”
“他想求平安符，你带他去吧。”许尤安指了下身侧的封蔺，给他安排了去处。
“好，这位施主跟我来就是。”小沙弥应下，准备带路。
“尤安，你去哪？”封蔺看向轻车熟路穿过洞门往寺内走的她，问道。
“封总这么大个人，还怕自己丢了不成。”许尤安忍不住叹气，又不会把他卖了。
“我怕你丢了。”
“封总多虑。”
许尤安说完没再管他，抬起头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了千佛殿模糊的轮廓。
“施主不用担心，许施主在本寺供奉了长明灯，她只是去祭拜而已。”小沙弥向他解释道。
“您跟我来，求平安符的事项由我师叔负责，请问施主想要替谁求呢？”
另一边，许尤安穿过回廊，抬眼看见后院的古井旁，有几株腊梅盛开，花香浓郁。顺着长廊再走一段路，右转经过一座藏经阁，千佛殿便出现在眼前。
许尤安踏进殿内，除开正中央的供台，四壁镶嵌着精美的浮雕壁龛，每处都供奉着一盏长明灯。
随着社会发展和环保的需要，现代的长明灯大多变成电子的了，更加节能。
她站在角落里，手指抚过灯上的两个名字。
简姈，许邈。
双眼微涩，许尤安沉默地看了良久，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
以前总有人说，她很幸运。出生在富庶的家庭，父母恩爱还事业有成，加上又是这一辈里最小的孩子，在所有人的宠爱里长大，衣食无忧，顺遂自在。
许尤安也觉得前十几年的人生像童话一样美好，可是得到过又失去，无疑是最残忍的。
当年因为她被绑架父母着急赶回京北，才在高速上出了车祸。好像有人在她耳边咒骂过，她是个祸害，像她这样的人就该一辈子活在愧疚里，不配得到幸福。
她嗤笑出声，说这话的人她从未放在心上过。
无论怎样，许尤安都不曾怀疑过父母对她的爱。谁也没有料到他们回程的路上会出意外，就算他们知道了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肯定不会责怪她。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害死父母的凶手，她懊悔的，是那一天自己不该出现在游乐园。
如果那天她没有出门，也就不会给歹徒可乘之机。
哪怕后来警察说那些歹徒已经盯上她很久，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绑架案。可是只要避开那个夏天的暴雨夜，她的父母也许不会被迎面而来的大货车撞上，最后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呢。
许尤安这样想过很多次，她感到痛苦。
因为哪怕她设想过再多次，现实也无法改变。
“我有些...想你们了。”她低声喃喃自语，眼眶还是忍不住发红。
到底怎样才能释怀呢。
得到过又失去的幸福。
...
封蔺从正殿出来之后，看着手里的三枚平安符。
他正出神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亲妈。
封蔺愣了愣，像是没有想到忙得全世界到处飞的苏女士，会在午夜时分给他打来一通电话。
“喂，妈。”他轻咳一声，喊道。
“听说你最近不在京北，跑到宁川去了？”电话里传出一道女声，声音柔和又沉稳有力。
在这个家最有话语权的人从来不是他爸，而是苏女士，封蔺没等她多盘问就主动交代。
“是，来谈合作，顺便休息一段时间。”
“你不是从来只把工作放心上吗，加班机器也需要休息？”苏恩慈哼了声，声音纳罕。
“妈，说自己儿子是加班机器合适吗？”封蔺嘴角轻抽。
“再说也多多少少受了你和爸的影响，工作比较重要。”
“怎么，怪我太忙，小时候没时间陪你，缺席了你人生中的大多数重要时刻？”
“我又不是处在叛逆期的无知少年，您想多了。”封蔺声音无奈。
“我替你和爸求了平安符，回头等你回国，让他交给你。”
“你去求平安符？封蔺，这话要不是你说出来的，我肯定不信。”苏恩慈声音惊讶。
“我记得快高考的时候，你二姑去寺里给你和你表妹都求了学业顺利的手串，你很是不屑一顾。还记得自己说的话吗？什么靠自己的实力也能考上，不需要借助外物。”苏恩慈声音里含着笑意。
“弄得你二姑下不来台，转头就骂你是小兔崽子。”
封蔺失笑，他以前年少气盛，的确挺讨打的。
“据说这里的平安符很灵，图个吉利也好。”
“去了一趟宁川，你转性了？”苏恩慈狐疑地问。
“别说我了，你这次去法国的时间太长，爸在家里肯定没少偷偷抱怨。你记得随便买点礼物哄哄他，不然一大把年纪了还在那闹别扭。”封蔺打了个寒噤，他爸人到中年还能不顾脸面使小性子，他也是叹为观止。
“放心吧，波及不到你。他成天忙着大学的事，最近好像在头疼他那群学生，估计都懒得过问你在做什么。”苏恩慈声音悠悠地说。
封蔺早就习惯了他爸的不靠谱，所以格外的波澜不惊。
大多数的时间他爸都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儿子。
“行了，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忙。按照时差计算，国内已经是半夜，你也早点洗洗睡吧，天天跟夜猫子似的。”苏恩慈声音里难掩嫌弃的意味。
“……”
封蔺看着挂断的电话，果然是亲妈。
他收起手机，向小沙弥问了千佛殿的位置，打算去找许尤安。
走过曲折的长廊，封蔺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看见了站着的她。
“尤安。”
许尤安抬着头，一直在看树干上的新芽，等积攒够了养分，明年春天又会长出嫩绿的叶子。
真是生命力顽强。
听到喊声，她回过头，对于封蔺的到来并不意外。
“你求完平安符了？”许尤安语气随意地问。
封蔺抬脚走到她身边，把手里的紫砂红莲玉牌递到她眼前。
“给你的。”
许尤安眼神微愣，转过头并没有收下。
“我不需要，谢谢你的好意。”她轻声说。
封蔺拉起她的手，郑重地把玉牌放在她手心。
“你如果不想要的话，可以扔掉。”
许尤安看着他的动作，嘴上说着随她处置，却握紧她的手把玉牌收拢。
她犹豫了片刻，指尖触及白玉温润的质地，倒是块难得的好玉。
许尤安最后没能狠下心。
封蔺嘴角上扬，转而问道。
“长明灯，是…为你父母供奉的吗？”他的语气十分小心翼翼，像是怕提到她的伤心事。
他声音里的慎重让许尤安发笑，她扯了扯嘴角。
“是啊。”
已经五年了。
许尤安眼里闪过一丝恍惚，原来她离开京北已经有五年之久了。
“他们会欣慰的。”封蔺垂眸看着她的侧脸，眼底是让人沉醉的柔情。
“不过是活着的人为了求心安，实际上又能有什么作用呢。”许尤安自嘲地笑了笑，语气中夹着一丝苍凉。
封蔺抿唇，突然伸手扣住她瘦削的肩膀，将她一把拉到怀里。他的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
“可是哪怕觉得没用，你还是供了五年的长明灯。”
“尤安，你很爱他们。”
“我想他们也一定同样爱着你。”
许尤安安静地靠在封蔺的胸膛上，聆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砰砰。
她闭上眼，心脏久违地剧烈跳动起来，甚至到了她无法控制的地步。
“尤安，有件事我觉得需要明确的传达给你。”封蔺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她莹润明亮的双眸。
“我对你...”
许尤安忽然抬手按在他性感的薄唇上，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在此之前，我也有几句话想说给你听。”她嗓音淡漠。
“封蔺，我大概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到京北。”
“所以京北的一切人和事，都跟我无关了。”
许尤安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阐述一个不容改变的事实。
“你明白吗？”
封蔺默然，他忍不住蜷缩起手指，固执地开口问道。
“我呢，也被你划分在这个区域里吗？”
“你只是短暂的停留在宁川，你的家人、朋友，乃至事业都在京北，你总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而我已经下定决心，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
一时间，封蔺只觉得心头满是酸涩之感，他呼吸错乱。
“尤安，你不能这样。”他嗓音沙哑沉闷，抓紧了她的胳膊。
“我当然可以。”许尤安一抬眼，对上他猩红的目光，呼吸微窒。
她皱起眉，想要挣开他的手，奈何他抓得太紧。
“封蔺。”
“你该松手了。”
封蔺摇头，他心底翻涌着一股难言的刺痛，眼底含着几分不甘心，声音里带着苦涩开口道。
“你总得给我个机会，让我把刚才的话说完。”
“尤安，我喜……”
“封蔺！”
许尤安出声打断他，她不想从他口中听到那句话。
“何必呢。”
“你应该清楚，我是不会接受的。”她的话语更加直白，打碎他心底最后的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