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尘染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松开,她忽然低低笑了一声,话语也带了几分讥讽的意味:“陛下好算计,可百姓何苦啊?你用公道和地位当饵,把我万尊阁架在火上烤。若万尊杀了上官旻承,我是百姓眼里的英雄,也是朝堂手里的刀。若不杀,我便是放过大奸大恶,连求来的机会都握不住,是吗?”
夜楠指尖摩挲着腰间的龙佩,皱眉道:“是选择,不是逼迫。你该清楚,上官旻承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单靠朝堂清剿,难免牵动太多。而你万尊阁,恰好是把快刀,既不会让朕沾血,又能斩得干净。”
“斩得干净?”故尘染猛地抬眼,眸中怒意几乎要破眶而出,问道,“陛下就不怕,这把刀有朝一日,会反过来斩向执刀人?”
当心玩火自焚。
他闻言,反而轻笑出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你不会。”
他上前半步,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尾,细声慢语:“万尊阁要的是江湖敬畏,不是朝堂仇敌。没了朕这层默许,你以为那些觊觎你万尊阁的,会给你喘息的机会?”
故尘染神色冷淡,看来他知道万尊阁要设立总部的事情了,怪不得弄这出。
故尘染瞧了他一眼,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自己这么多天没睡好全赖他。
她冷眼盯着夜楠,看得他心里发毛。
“陛下的道理我都懂,”她轻飘飘道,“万尊阁要倚仗陛下的默许,要担起快刀的职责,这些我认。可认,不代表能容陛下把我当棋子蒙在鼓里。”
夜楠刚要开口解释,就被她冷声打断:“陛下别跟我说怕我分心,您是觉得我处理不了这些,还是觉得,我不配参与您的布局?”她猛地松开手,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侧过身,“今日若我没看透这局,万尊阁怕是要替你你完黑锅,还得感激你给的机会!你就没想过,我需要的不是事后的安稳,是事前一句坦诚?”
这番话戳得夜楠眉心发紧,他看着故尘染眼底毫不掩饰的疏离,脸上的从容镇定瞬间碎了一角。
他上前想拉她的手腕,慌忙道:“朕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觉得我只该管江湖事,不该碰朝堂算计?”故尘染偏身躲开,语气更冲,“夜楠,你别忘了,万尊阁能站稳脚跟,靠的不是谁的默许,是我自己的手段。夜楠,你把我当需要庇护的人瞒着,才是真的看轻我!”
她甩着袖快步走出去,“我像个傻子一样不知道你早布好了局!”
故尘染怒气冲冲地出了长生殿,允德在外面守着,听见动静睁开眼,瞬间软了腿。
“皇、皇后娘娘,您何时来的呀?”
故尘染未曾理会,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化作一道残影离去。
夜楠追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连人影都没看见。
允德又战战兢兢问:“陛下……皇后娘娘这是……”
夜楠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他望着故尘染消失的方向,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闷得他发疼。
“陛下?”允德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壮着胆子瞧,又发现陛下脖颈处受了伤,鲜血正往外留着。
“陛下呀!”
却只换来夜楠沉沉的一声低斥:“无碍,退下。”
他缓缓收回手,垂在身侧,指节因方才的落空而微微颤抖。
尘染,我不是看轻你……我怎么敢看轻你?我只是……只是怕你受到半分伤害啊……
这番剖白,终究是没能传到她耳中。
分离了这么多天,依旧还是最狠心的交谈。
夜楠转身,一步步走回长生殿,走得沉重。
他坐在龙椅上,偌大的宫殿空旷得可怕,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在回荡,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故尘染那双盛满了愠怒的眼睛,心头的懊悔与无力渐渐吞噬了他,他仰头闭了闭眼。
辰间的东海之滨,浪潮翻涌,鸥鸟翔集。
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抬手拨开黏在颊边的碎发,望着远处那片蔚蓝的海域,唇边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明媚的笑意。
“啧啧啧,瞧瞧,这东海的景致,可比那皇宫里有趣多了。”她自言自语着,抱臂扫视海面。
浓雾漫过海面,将浪潮翻涌的声响揉得模糊,她望了望,连远方的蔚蓝都被晕成一片朦胧的灰蓝。
故尘染的手在水中拨弄片刻,忽然抬手抵向海面,掌心内力悄然流转,如沉石击水般向下震荡,海面浓雾被骤然掀起的浪涛撕开一道裂口,咸涩的水花裹挟着雾气飞溅,都弄湿了她的裙尾。
“嚯!我的裙子!”她急忙转个圈看看拍拍。
一道银蓝色的身影缓缓浮出水面,雾色中他长发微湿,唇角噙着熟稔的笑意。
“好姐姐,你可算来看我了,这大清早掀我家门口的浪,是又受了什么气吗?”
故尘染见蓝熙出来,缓缓走到了岸边的巨石上坐上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要耍帅!要高冷!
她叠起腿,双手撑在身后,严肃说:“蓝熙,我需你助我,以你鲛人之血为引,点化烛龙剑内那巨鲸,助它渡劫化蛟。”
蓝熙闻言,尾鳍在水中漾开一圈圈涟漪,看来这女人还真找到些东西,他银蓝色的发丝垂落肩头,笑意淡了些,道:“助鲸化蛟?你可知天道雷殛之威?更遑论需我鲛血为引……你这是要闯多大的祸?”
“你这是什么话。”她淡淡瞥了一眼,冷笑道,“我当然知道逆天而行的代价……”
如果她是那种手握剧本、有金手指和系统的穿越者,自然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故尘染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赌。她甚至用的是自己命去赌,每日都在担心扭转剧情会被抹杀。
她渴望快速地走完所有剧情,就能回到自己的故乡。
回家……照顾奶奶……
奶奶……
她抿唇,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
她怎么不想躺平呢?可她见过了这里的世界观,见过了这动辄性命相搏的世界观,躺平就意味着沦为砧板上的鱼肉。她攥紧了掌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那点关于“安逸”两个字的念想,早被无数次深夜的惊魂和血雨腥风碾成了齑粉。
累吗?
她想说,好累,好痛,累得她想死。
累到灵魂都在颤抖,可身后是故乡的羁绊,身前是地狱的悬崖,她只能拖着沉重的躯壳,在这场赌命的戏码里,一步一叩首地熬下去。
若不往前走,别说回家,怕是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
她闭上眼,喉间涌上一股涩意。
蓝熙瞧她这幅模样,好奇地歪了歪头。
故尘染召出烛龙剑,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喃喃着:“我只不过想以此提升修为罢了。”
蓝熙挑眉,伸手接过烛龙剑,只觉剑中传来阵阵虚弱的鲸鸣。
他将剑探入海中,心念微动,一头遍体鳞伤、独角黯淡的巨鲸便从剑中缓缓游出,在海水中艰难地摆了摆尾鳍,游动都带起几缕血色波纹。
蓝熙看着巨鲸,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看它伤成这样,哪是能立刻渡劫的样子?我帮你可以,但过程得慢慢来。”
故尘染一愣,额前的发丝微微扬起。
“为何?”
蓝熙指尖虚点着巨鲸的鳞纹给她看。
“还不是跟着你,不知道在哪里闯祸,被妖术反噬、被伤……鲸化蛟本就逆天,它这身伤不先养好,别说渡劫,一个小浪就能把它拍晕。”
故尘染愣了愣,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般道:“行,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蓝熙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戏弄,他凑到故尘染面前,指尖挑起她的一缕发丝,意味深长道:“很简单啊,只要你……亲我一下,我就立刻着手帮你养鲸化蛟。”
见蓝熙得寸进尺,她反倒先笑了,咬牙道:“你这鲛人……”说罢便转开脸,故意不去看他。
蓝熙的笑声落在耳畔,带着海水的清润,尾鳍拍水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近。
“真不亲啊?”
他的声音低了些,裹着点不肯罢休的软意,见故尘染只抿唇笑不回头,竟直接凑了过去。
额间忽然落下一点轻软的触感,像浪花拂过礁石,又像晨露沾了眉梢。
故尘染猛地抬眼,撞进蓝熙亮得惊人的蓝眸里,他还维持着俯身的姿势,银蓝色尾鳍在身后轻轻晃着,语气里满是得逞的笑意:“你不亲,那我只好自己来了。”
她抬手蹭了蹭额头,又气又笑地瞪过去:“蓝熙。”
蓝熙早游回巨鲸身旁,闻言回头时,眼底还漾着未散的笑意,朗声道:“我只说要你亲,可没说谁先主动。”
他指尖一点,鲸身便轻轻摆了摆,像是在附和,“况且,它还等着我们一起照看,你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不管它了吧?”
故尘染望着巨鲸逐渐恢复光泽,又看了眼蓝熙那副“我很合理”的模样,终是没忍住笑出声。
她起身拍拍衣裳,运起内力喊了回去:“算你厉害。不过每日来陪你可以,可不许再像方才这样胡闹。”
他抬头看向岸边的故尘染,摆摆手,“这几日,就让它在东海待着,我会守着它调理。”
故尘染点点头,目光落在巨鲸安稳的模样上,松了口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蓝熙继续道:“等它气息再稳些,时机到了,我再带着它去找你。”
他再次摆了摆手。
故尘染转身离开了这里。
宝翠楼四楼雅间依旧丝竹绕梁,琴声萧萧,舞姬们旋着水袖翩跹,连吹进来的风都裹上了脂粉香,软乎乎地往人骨头里钻。
主座前的木案上摆着冰镇的葡萄酿,酒杯里面倒映着璀璨光影。
乐师席位最靠里的位置,垂着眼调弦,指尖在琴弦上拨出几个圆润的音,目光却始终锁着主位。
上官旻承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捏着酒杯,视线黏在舞姬身上,嘴角勾着轻佻的笑,指腹还在杯沿慢悠悠地摩挲。
舞姬们穿着红色舞裙,水袖翻飞间露出手腕上的银铃,叮当的声音混着乐师指尖的琵琶声。
唯有两处透着不寻常。
乐师眼角的余光扫过雅间门口,两个守卫正靠着门框打盹,腰间的佩刀松松垮垮挂着,只是瞧了这一眼,他继续低头拨弄琴弦。
上官旻承打量着舞姬,不自觉被一人吸引。
那女子腰背慢慢下弯时,长发滑过肩头,仰头时,下颌线绷出极淡的弧,唇瓣抿成浅粉的弯,此人正是假扮成舞姬的故尘染!
上官旻承握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目光全黏在她身上。
“停。”
上官旻承放下酒杯,半眯着眼看向角落里的故尘染,抬抬下巴,目光直勾勾盯着她,“你这身段,比前头几个都利落,赏。过来,让本大人瞧瞧你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