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报

    周围的舞姬瞬间屏息,有人悄悄抬眼,见上官旻承酒气潮红的脸,眼神里的贪婪要溢出来,又慌忙低下头。

    故尘染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指尖掐进掌心,她压下心中的杀意,缓缓抬步,裙摆扫过那琴案时,左手飞快探进琴身内侧取剑,扣住剑柄的瞬间,冰凉的金属让她的心彻底沉定。

    一步,两步,三步。

    她走到上官旻承面前,屈膝时故意放柔了声音:“谢大人赏。”

    “抬头。”上官旻承的声音更沉了,伸手就要去捏她的下巴。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故尘染脸颊的瞬间,故尘染猛地抬头,眼底的柔媚尽数褪去!

    上官旻承看清后也是一惊,脱口喊出:“万尊——”

    话还未说出口,她左手猛地一扯,藏在袖下的长剑出鞘,剑刃划破了空气,直接抵在了上官旻承的咽喉上,那力道极准,剑尖刚好碰到他的皮肤,渗出一丝血珠,顺着脖颈往下滑,滴落在白狐裘上,像绽开一朵暗红的花。

    “上官大人,”故尘染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一丝轻蔑,字字清晰,“这赏,你还敢要么?”

    “你——”上官旻承的瞳孔骤然收缩,酒意瞬间醒了大半,喉咙里发出短促的惊喘,想要往后缩,却被故尘染的剑逼得更紧,只能僵在软榻上,连动都不敢动。

    看来这四十板子还放了水,怎么没打死他,故尘染眼底满是冷漠。

    “嘘……大人别乱动。”故尘染的手腕又加了几分力,剑刃再陷进去一分,冷喝道,“你掺合赈灾粮时,没想过有今天吧?你草菅人命时,怎么不问问那些冤魂,肯不肯饶你?”

    “反了!反了!”门口的守卫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拔出佩刀就往这边冲。

    弹琵琶的乐师与舞姬吓破了胆,拥着往外跑。

    姜淮望几乎是在故尘染出鞘的瞬间就动了。他抬手扯下头上的玉冠,长发散落在肩头,没半分慌乱,右手抓起琴身内侧的另一把短剑,左手猛地掀翻琴案,桌上的酒杯、果盘一起砸向冲来的守卫,瞬间挡住了守卫的路。

    一个守卫挥刀劈开果盘,刚要冲,姜淮望已欺身而上。

    短剑比寻常剑短,却更灵活,他手腕一翻,剑尖直刺守卫手腕,对方缩手时佩刀落地,还没弯腰,姜淮望抬脚踹在他膝盖,咔嚓一声脆响,守卫惨叫跪倒,姜淮望反手用剑柄砸向他后颈,动作干脆,连眼神都没动一下。

    另一个守卫见同伴倒地,也举刀砍向姜淮望,刀风都带着股狠劲,直逼他的胸口。

    姜淮望侧身躲开,短剑贴着刀身滑过,溅起火星,他趁机绕到守卫身后,左手勒住对方的脖子,右手将短剑抵在他的腰侧,声音没半分起伏:“再动,我就挑了你的筋。”

    守卫的身体瞬间僵住,佩刀落地,双手举过头顶,立刻求饶:“大人别、别杀我……小的只是奉命守着,什么都不知道啊……”

    姜淮望没接话,只扫了眼倒在地上的守卫,守卫立刻闭了嘴,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了。

    见此,软榻上的上官旻承脸色惨白,喉结不停滚动,看着故尘染眼底的杀意,终于慌了神,哀求着:“万尊阁主……大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错了啊……你放了我,粮我还,人命债我赔,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故尘染冷笑一声,剑尖又往前送了送,血珠顺着剑刃往下滴,落在她的红裙上,邪笑道:“狗官,你错的不是惹了我,是错在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现在才求饶,太晚了。”

    她低低笑着,倾下身子,轻声说了一句话:

    你姐姐要是知道你当官后靠着克扣粮饷作威作福,如今又跪地求饶,怕是要提着剑从山上下来,再把你按在地上教你怎么做人。

    上官旻承浑身剧震,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最怕的就是小时候的事情,更怕她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早在多年前,他就已经听到名声了,那是他穷尽一生也追赶不上的光。

    故尘染的话像一把淬毒的针,精准扎进上官旻承最不堪的回忆里。

    许多年前,少年的上官旻承站在庭院里,正把一捧污泥狠狠甩在上官凝月素白的裙摆上。

    那时的上官凝月才及笄,看他时已有疏离与冷漠了,她垂着眼,周身若有似无地凝着一层微光,那是她自幼便能引动的灵力,在旁人眼中是怪力乱神,在他眼中却是异类的佐证。

    “你这妖怪!整日弄些鬼门道,是想把我们上官家拖入泥沼吗?”上官旻承叉着腰,大声喊叫,“爹爹说了,有个山的师门仙师能净化你这邪性!你就该滚去那山里,永远别回来!”

    上官凝月抬眼,眸中没有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她轻声问:“我走了,你就能安心做上官家唯一的孩子了?”

    “那是自然!”上官旻承被她的平静刺得恼羞成怒,上前一步推搡她,“你这种怪物,根本不配和我待在一处!爹!爹你快把她送走!送到凌瀚门,让仙师把她的妖术都废了!”

    他的哭闹与污蔑,再加上上官凝月自请辞去,最终换来了上官沭的妥协。

    几辆马车停在府外,上官凝月被家丁半拉半拖地押着,路过他时,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全是轻蔑与疏离,上官旻承双脚像被钉在地上,被迫承受着她的气场,让他后背发凉。

    凭什么!凭什么上官沭把最好的都给了她?上官旻承当然不能忍,她受够了上官凝月从小就不待见自己的样子!

    直到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上官旻承才喘着粗气,他记得,他痛快的笑了一场,只当自己终于拔去了心头的刺。却没料到,多年后一个江湖人会提起这段往事,用她上官凝月的名字,将他当年藏在凶狠背后的懦弱,剖解得一丝不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上官旻承突然狂笑起来。

    故尘染皱眉:“你笑什么。”

    下一秒,他猛地抬眼。

    “哈哈哈……仙人,仙术……”他扯着嘴角笑,“仙人!”尾音陡然拔高,失了控。

    他猛地抬手,桌上的东西全被扫落在地,青瓷碎裂的脆响里,人已经想爬起来。

    故尘染眼疾手快,扣住他的肩,“上官旻承,冷静!”

    可他像没听见,脖颈青筋暴起,挣扎着要挣开,嘴里反复嘶吼:“什么仙人!凭什么!”他眼底翻涌着红血丝,“凭什么她那么受老东西喜欢!凭什么她要什么都有!凭什么!”

    故尘染的手指还扣在上官旻承肩头,她能感触到他因暴怒而剧烈起伏的皮肉,点过他的穴,她起了身,双手交叠在腹前,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上官旻承。”她冷着声,缓缓道。

    上官旻承掀起眼皮,眼中还翻涌着癫狂。

    “恶有恶报。”

    短短四字,轻得像风拂过,却精准地钉在上官旻承的心上,他脸上的癫狂还没来得及褪去,瞳孔却先一步散了神。方才还红得发狠的眼,此刻慢慢失了焦点,嘴里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娃娃,连肩膀都垮了下来。

    故尘染冷漠地看着他直挺挺地晃了晃,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吐了一口血。

    你的恶报,来了。

    第二日,上官家的二公子,上官旻承,被江湖豪士捉了的事情,像泼了滚油的水,在洛阳城里炸开了锅。

    茶馆里,茶客们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上官二公子被万尊阁捉了!”

    另一个茶客拍着桌子,高声道:“那厮平日里仗着家世横行霸道,这下可算有人为百姓出头了!”

    上官旻承的事情到底有多恶劣,恶劣到街头巷尾的孩童追跑时,都在传唱新编的童谣,字句都在骂他恶霸落网。就连巷口缝补衣裳的老妇,也会对着路过的行人叹一句万尊阁做了件大好事,乃是替天行道。

    消息传得又快又广,不过半日,连城郊的农户都知道,横行霸道的上官二公子,栽在了江湖人手里。当然,少不了故尘染的手笔。

    至此,万尊阁,再次扬名天下。

    这风声自然也飘进了皇宫。

    帝王在御书房听了内侍的奏报,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御案上的奏折,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淡淡道:“哦,既是江湖义士除害,那便顺了民心。”

    当天下午,一道圣旨便颁了下来,追赠此前被上官旻承迫害致死的几人,赏银安抚家属,还他们清白。其次,圣上果然只轻飘飘提了句上官旻承遭江湖义士诛,再无多余言语。

    故尘染早就知道夜楠会如此顺利,并没太大反应,谁都看破没说破,这诛杀不过是皇家给的体面,反而真正的上官旻承,正活着受着比死更难熬的罪。

    万尊阁后的马厩。

    稻草堆里混着马粪味,呛得人鼻腔发疼。

    上官旻承被粗麻绳反绑着双手,脚踝也被捆得死死的,像一捆废弃的柴禾,被随意扔在角落。他那件曾象征身份的锦袍,如今被撕扯得破烂不堪,露出的胳膊和小腿上,满是青紫的鞭痕与擦伤,嘴角还凝着暗褐色的血痂。

    几个穿着劲装的护卫靠在马厩门框上,眼神轻蔑地扫着他,时不时低声说笑:“看这模样,哪还有半点上官家公子的架子?”

    路过的杂役也会停下脚,有的啐一口,有的指手画脚议论几句,没人把他当个人看。

    曾经高高在上、随意践踏他人的上官旻承,如今连马厩里的马儿都不如,成了所有人眼中可鄙又可笑的笑话。

    他头垂得极低,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肩膀偶尔不受控制地颤抖,证明他还喘着气。

    “让让。”冰冷的声音响起。

    是江暮,他带着那日故尘染救下的女子来了。

    来到马厩外头,女子用帕子遮住口鼻。

    “大人……准备怎么处死他?”

    江暮想了想,“阁主说,姑娘您的怨散了,再把大大小小的,刑,都上一次。阁主说她,想知道,他,能撑多久。”

    她咬着牙努力听完,舒了一口气。

    然后拿起旁边的马鞭,调整位置。

    江暮抱着臂,倚在柱上,他瞧见了,这姑娘手在抖。

    “姑娘不必怕,什么,后果,我们阁主承担得起。”

    听完,她手依旧抖得厉害,不过却用力抓着,看到蜷缩的上官旻承,她牙齿咬得咯咯响,“我……我打死你!让你把我扔给马共处!让你欺辱我!”

    一鞭落下,带着她浑身的力气。

    上官旻承吃痛,依旧梗着脖子,目露凶光,嘶吼着喊:“你敢!你敢打我!我是上官家的二公子!你敢动我一下,我定要你……啊!”

    又是一鞭,抽在他的胳膊上。

    女子愤怒道:“你的上官家?如今你不过是条丧家之犬!我今日就打了,看你能奈我何!”

    她明明怕得手心全是汗,手臂也因用力太猛而发酸,却还是咬着牙,一下下挥着马鞭。上官旻承的咒骂和哀嚎交织在一起,鞭声久久没有停止。

    远处,故尘染坐在阴凉处喝着茶,观赏这一切。

    她悠悠把玩着杯盖,目不斜视地瞧着。

    身旁的手下捂了捂耳朵,应当是看不下去了,便弯腰问:“阁主,他如今已落得这般境地,您看……还要让他受此辱吗?”

    这话刚落,故尘染立马沉下脸,便撇了杯盖,清脆的声音把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跪地请罪。

    “属下失言,请阁主责罚。”

    她目光扫过跪满一地的人,冷笑一声,又把众人吓得一震。

    “你有什么错呢……”她忽然抬眼看向那名属下,反问一句:“难道本座就看着他舒舒服服待在这儿,忘了那姑娘们受的罪?”她又扫了眼马厩里还算干净的角落,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怎么?难不成本座还要学着某些‘仁慈’做派,拍手叫好夸他当年上官大人弄的太轻,怎么不扔牛棚里吗?看来是本座格局小了,竟没悟到‘以德报怨’的真谛,合着受害者的苦难,在有些人眼里,还比不上一句‘太过仁慈’来得金贵?某些人眼中不够狠的滋味,究竟配不配得上他当年的创意?”

    她指腹摩挲过盏沿精致的纹路,眼中透着轻蔑,淡淡道:“旁人都说这茶盏是前朝遗物,千金难求,得好好供着才是。”可下一秒,她手腕猛地一扬,一声脆响,茶盏摔碎在地上。

    她轻笑,“可惜了。”

    小剧场:阁主的仁慈教育课。

    马厩旁,故尘染正捧着一碟桂花糕吃得腮帮鼓鼓,忽然又听见属下求情,瞬间瞪圆了眼睛。

    “诶——?!(??????)??”

    都想造反是吗?她心底冷笑。

    她跳下栏杆,凑到那名属下面前歪头,眼睛睁的大大的,轻声问:“你说本座‘辱’他?是吗?”

    属下不敢答,低着头。

    她也不恼,手指向马厩里嗷嗷叫的上官旻承,掏出小本本认真记笔记。

    “原来抽几鞭子就算辱呀?那他把姑娘和马关一起的时候……”

    她敲敲脑袋,突然举起本子哗啦啦翻页,念经般嘀咕:“偷粮、欺民、砸人祖坟、滥用职权贪污……哦!还有上次他欺负万尊阁门口的招财猫!”

    那本来是一只野猫来的,故尘染让人喂了几天,它便不走了,故尘染也没驱赶,因为她发现,有了这只猫客人也就多了。

    一旁江暮默默递上新茶盏,小声提醒:“阁主,您摔的是……从上官家,抢来的,祖传的翡翠杯……”

    故尘染眨眨眼,从袖子里哗啦啦倒出一堆亮晶晶的前朝遗物,笑得像只小狐狸,却把那名属下看得心里发毛。

    “没关系呀~我库房里还有好多,我特意留了最丑的用来摔着玩!”

    此时,马厩里恰好传来上官旻承崩溃的大喊:“你们到底有多少刑具?!”

    故尘染蹦蹦跳跳跑到栏边,眼睛亮晶晶的,甜甜笑着:“接下来就是最后玩的哦!”她的下半张脸陷入阴影中,吐了两个字,“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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