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投入拍摄是在一个月后。
三人的武打戏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导演特地在他们练习的时候试拍了几次,效果亮眼,所以拍摄日程提前安排上了。
【风雨九州】的主线剧情还没拍多少,拍摄进度是根据取景地的行进来调整的,正序剧情刚进行到女主一路降妖除魔结识了人皇男主角,才是篇幅刚刚展开的时候。
突然转变拍摄的剧情节点对演员是个极大的考验。虽说剧本上写得一清二楚,要有什么情绪,要怎么演,可换到现实里,干扰因素就多了。
拍摄前,要先过几遍对手戏。
三人穿戴好了妆发,来到绿棚里做热身。一个个都有些紧张,宫欢跟他们通过气,说千万千万别惹女主演,那是大投资人的人,掉了根头发丝他们都赔不起。
萧子重不以为然。
直到看见女主演来,周围左三圈右三圈围得全是人,拿水杯的,撑伞的,拿外套的助理足足有四五个,主拍摄的导演年近50岁,都要管20岁的女主演叫一声“老师”。
没记错的话,宫欢说这部剧是女主演的第一部戏。
圈里逢人就叫老师,已是大家都默认的行规。
众人团团包围的女主演面容看着稚嫩青涩,妆发造型比奚亭云他们看着还要细节不少,等人进了绿棚,导演指向三人:“这三位就是饰演‘三鬼将’的客串演员,已经提前进组一个多月了,你们这几天磨合一下打戏,都顺手之后我们开拍。”
女主演点点头,看向三人的同时走过来,客气地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金圆儿,等下就麻烦你们了。”她面相圆润,人的形象倒是非常符合名字,圆满完满的风格。
三人互相看了看,没想到女主演这么礼貌。
在宫欢的嘴里,‘女主演’是个嚣张跋扈的性格,连看都不能多看两眼,刚才他们还商量着怎么才能既不用法器碰到女主,又能完成逼真的打戏。
现在感觉也还好嘛。
互相自我介绍握过手后,就是开始准备拍摄的阶段。
绿棚里的工作人员一下多了起来,略显拥挤,再加上导演们的现场调度,更是吵闹得不行。
威亚衣上身,造型师补妆,将每个人的假发包都焊死在头上,确认无误了,导演过来说这部分的拍摄流程。
剧本内容虽然写明了需要拍的剧情,台词也清晰,可很多镜头的拍摄角度演员与导演都需要清楚,双方心里有底才能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主拍摄导演是位年近50岁的女人,她履历丰富,曾参与过四大名著的拍摄指导与监制,来拍【风雨九州】说是大材小用都不为过。
导演将奚亭云三人与金圆儿叫到一起,开始说戏:
“你们都知道这部分剧情拍的是‘怒闯阎罗殿’、‘戟灭三鬼将’,我们分为两部分拍摄,一部分是金老师您目前是被人洗去记忆,有意无意地将您往阎罗殿送,前面的所有事情都已经真实经历了,您被各方人士追杀到天涯海角,在一场战役中昏迷,醒来就被黑白无常索了命。”
“你一无所知地跟着走,在过奈何桥的时候,桥下有人认出了你,点化了你一句,你没有喝孟婆汤,在前往阎罗殿后遭遇恶意对待,你恢复了那些记忆,你愤恨,你痛苦,你觉得人心叵测,无论善恶,最后都会走向恶,于是你爆发了神力,恢复了之前开天始上神的一部分力量,开始大闹。”
金圆儿认真地听着,偶尔翻一下剧本来确认剧情。她长相是偏圆润随和的,没有艳丽的美貌,也没有独特的气质。网上传出她要出演女主角,骂声从传言一直到拍摄,从不曾间断。
带资进组则就是最为老生常谈的话题。
网上传言,这位半生高光的导演遇上带资进组的主演,必要栽一次跟头。
“我知道了,导演。”金圆儿听完之后,拿笔在剧本上做笔记。
导演一转头又对三人说:“你们三个的部分也非常重要。”
三人顿时打足了精神听。
“‘斩杀三鬼将’这部分剧情起到一个威慑百鬼的作用,所以拍摄过程中,我们会采用非常多的拍摄手法来突出这一点,而除了拍摄外,你们演员的情绪非常重要。”
“你们是超脱百鬼成为阎王手下三鬼将的存在,你们是厉鬼,你们的鬼气呼之欲出,”导演双手做出由内而外的手势,她看着三人沉思的表情,“当然,我们后期会做特效,但是你们的神态表情也要跟得上,不然效果大打折扣。”
三人面色严肃,像是把导演的话当做非常严厉的交代。
导演笑笑:“不用这么绷着,演戏要顺其自然,越强求越容易适得其反。”
交代完这些,威圧差不多都准备好了。
金圆儿身上还穿着前期剧情里的服饰,偏侠气的一身束腕装,并没更换,她拿着剧本站在镜头外,吐着气舒缓压力,等导演说可以开始对戏了,才开始。
【
左右两边是黑白无常,赵蘅的手腕脚腕被鬼力所幻化出的锁铐牵制着,走动间步伐缓慢沉重,眼神空洞茫然,像是还没缓过来劲。
“赶紧走!”黑无常推着她,有些不耐烦,“无名无姓,掉落山崖,做个孤魂野鬼还差不多,居然还要我们来收你,真是不知道阎王哪根筋搭错了。”
白无常听他口不择言,忙出声劝阻:“好了好了,别抱怨了,既然是阎王交代的事,必然有他的用意。”
两鬼便不再多说,一左一右跟在赵蘅身后。她仍有些恍惚,只是拖着步子往前走,不知该往哪走,不知该往哪儿去。
她是怎么落到这来的?她是谁?
记忆仿佛全被抽干了,一无所有,连周身感知都变得迟钝缓慢,她浑浑噩噩地被无常带着进了十八炼狱。热浪扑面而来,赵蘅走在一条狭窄的过道上,两边是火红的熔浆炼狱,里面翻滚着刚丢进去的人,哀嚎惨叫的凄厉之声不绝于耳。
魂魄不同于肉身,丢进熔浆中后并不会立刻成灰,而是反复被灼烧,被鬼兵拿着刀枪剑戟戳进熔浆内遭受焚魂之痛。
身后的黑白无常此刻倒不催促她走了,而是刻意放慢速度。两鬼互看一眼,眼中带有戏谑,他们都有意让赵蘅体会这阎罗地狱的可怕。
她并未有太大反应,只是凝视着被熔浆灌注全身的怨鬼们,魂魄被烫起脓包,大大小小长满全身,破开后熔浆溅出,眼珠被热浪烧灼得一大一小,扭曲至极,丑态毕现,怨鬼的狰狞求生之色比她见过所有的事物都要丑陋。
这条路无比漫长。
十八层阎罗地狱,十八种不同折磨,赵蘅皆看过一遍,她未曾流露出惧怕神色,甚至脚步都未停顿半分,哪怕有冤魂扒着她的袍角,哀求着说救救他,她都未曾有半分动容,只是又往前迈了一步。
黑白无常有些惊讶,他们见过的再有权势的人物,走过这‘阎罗鬼路’后,哪个不是腿软发抖,痛苦悔恨前程往事。
可这人如此镇静,倒让二人有几分敬佩。
过了阎罗炼狱,便是忘川河,奈何桥。桥下的黄河血水奔腾不息,河浪卷翻沸腾,仿佛被烧至沸腾的水,桥上有一老妪,穿粗衣布袍,见几人来了,熟练地盛了一碗汤。
汤水递至赵蘅面前,碗口有缺角,汤水澄澈干净,无色无味,像是一碗白水。
“来,喝吧,喝了孟婆汤,旧事全忘却,过了奈何桥,投胎去个好人家吧。”老妪面相虽老,嗓音却不含糊,吐字清晰。
赵蘅低着头看了半响,伸手接过这碗汤,她盯着白水一样的汤看了会,久到让人不耐烦。
黑无常以为她又要像以往那些人似的,到了喝汤的时候,人世间的种种都如走马灯,一下便又不想死了,尘念难断,人最是反复无常。
方才对这人的敬佩一下少了不少,黑无常又催两句:“磨叽什么呢,赶紧喝了!”
赵蘅将有缺口的碗沿对准嘴边,水刚触及她口中,桥下便传来一声感慨。
她身体略顿,黑白无常二人也一同往桥下看去,河浪一潮接一潮,左右翻涌着,一人乘小舟立于河中,任凭浪潮如何扑打,那竹筏制成的扁舟都不曾沉入河中。
那人长相奇怪,面部无眼耳喉鼻,只着土色长袍,有颗头,有身子。
赵蘅不认得他,黑白无常却认得,只叫骂了声:“无相人!你好好架你的船,少来掺和他人的事!”
“非也非也,非是鄙人想掺和杂事,”那被叫做无相人的乘船人声音远飘,似有回声,“实乃此人不可收也。”
说着,他又长叹,“天命将世,非人承载,金光普照,是故人来。”
黑无常晃动手中锁链往桥下甩去,漆黑的锁链一路飞至无相人身边,如蛇般将他缠绕紧实,黑无常嗤笑着:“阎王要她死,她便不可能活得下去,你少在这装模作样,再扰我等差事,你可就别想在这河水里当摆渡人了!”
两人争执着口角,赵蘅却将孟婆汤缓缓拿开,最后塞还给了孟婆。,
孟婆不解:“姑娘不喝了?”
赵蘅:“不喝,我本来就什么也不记得。”
这孟婆汤喝不喝倒不重要,黑白无常见她不喝,也不强求,只带着人继续往前走。正常流程来说,鬼差带人过了奈何桥后,该让人投胎了,偶尔有些天生命体特殊之人才需要判官裁决,再特殊点的,那就由阎王来亲自大审。
黑白无常来收赵蘅也是阎王随口一说哪里死了人,要他们去,但此人下落如何安排,还是需要找阎王定夺。
三人来到阎罗殿前,牛头马面立于殿前,判官坐在一侧修改着生死簿,见黑白无常二人带着一人来,皆是不解。
“你们带的谁来,”判官放下朱笔,问道,“未听说今日有鬼魂要审,怎么带到这儿来了。”
白无常行了一礼,说:“大人,此人是阎王要我等去收的,她的去处我等无权干涉,所以还想请大人们判决。”
判官仔细看了看赵蘅,她气质不俗,即使走到这阎罗殿了,满堂的骷髅,闻所未闻的刑具摆满了一桌,她却仍面不改色,只是眼睛扫过那些物件,仿佛在判断用处。
确实不像普通人。
判官略作思索,让几人在这等候,去找了阎王来。
阎王本在□□园赏花看水,听判官一说来了一女子,他懒洋洋地问:“这人叫什么?”
“黑白无常不知她名,说是您让他们去收的魂,属下方才在人世簿查了查,她叫赵蘅。”
阎王一听这名,当即清醒过来,大惊:“赵蘅!?真把她给收来了!?”
判官不明所以,只道是。
阎王面上不显,心里却盘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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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罗殿前,堂上所坐的是赤面阎罗,煞气萦绕周身,头带玉冠,肃穆庄严,堂下站着的则就是赵蘅。
“赵蘅,”阎王桌前铺着人世簿,上面只有过某某人士好友赵蘅,并未有赵蘅的单独纪事,也就是她在人世的经历,生死簿上面查不到,“你知道你为何会被带到这来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蘅听见有人叫她,才抬起头,直视阎王,她吐出两个字:“不知。”
阎王冷哼一声,面色更沉,他一扬手将桌案上的纸张扔了过来,那纸飘飘扬扬落下来时,赵蘅看见无数个人名,密密麻麻,皆用朱笔画上了死字。
“赵蘅!你杀人无数,嗜血如麻,事到如今竟然还装作一无所知!”阎王震声道,“对得起这些冤魂的死吗!?”
“我杀的?”赵蘅反问着,眼神中略有困惑,她眉头微皱,像是喃喃自语,“......我为什么要杀他们?”
她迷茫,无知,不解,看着便是一副好欺负的模样,阎王当即冷脸,一拍桌案唤道:“来人,给她喝下孟婆汤,让她受尽轮回之苦,不得解脱!如此嚣张至极,罪不可赦!”
“是!”
四下应和声起,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皆上阵,将赵蘅团团围绕,步步紧逼,一人端来了孟婆汤,随时准备灌入赵蘅嘴里。
阎罗殿内戾气弥漫,黑压压的氛围叫人喘不过气,血色与黑色交织,唯独赵蘅稳稳站在原地没动,她转眼将众人都看过一遍,又移眼看阎王,脸上没有半分惊慌神色,只是镇定地说:“我不会无故杀人,若我杀了他们,那是他们该死。”
“口出狂言!都给我把她摁住!”
黑白无常使出法器,锁链声当即响起,哗啦啦地绕到赵蘅背后,将她手臂迅速捆住锁死,她无法动弹,皱起了眉头。
“你为何非要逼我喝那碗汤。”
赵蘅没有挣扎,牛头端着汤已经递到她嘴边,碗还是那个有缺口的碗,只是里面的‘汤’不再干净,反而变得漆黑浑浊,黏稠得厉害。这孟婆汤怕是被换了。
她虽然记忆暂失,可又不傻,怎么都看得出来这些猫腻。
“我喝下这汤,可会于你有利?”赵蘅如此猜测,没成想惹怒了阎王。
“给我灌下去!!”赤面阎王似是被人正中诡计,当即大怒,地府都不免震上一震,殿内顿时飘起浓重的黑气,,众人都被阎王的气势所压,浑身颤抖着坚持将汤碗塞入赵蘅口中,狠狠将汤灌入她喉间。
噗——赵蘅用力摇头,吐出那些黏稠黑水,她不同他人,不受阎王气焰所压,反而愈发有抗衡之势。她挣扎了两下,试图扭开背后的锁链,却无法撼动。
仿佛是被这些人逼迫推搡着烦了,她也有了脾气,嘴边沾着黏稠汤药,她抬起眼,眼中暗含凌冽:“你们若要再逼我,我真就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了。”
“还愣着作甚?”赤面阎王怒喝着一甩袖,“继续灌!”
牛头马面一人抓着她一边肩膀,黑白无常强行抓着赵蘅的散发强迫她抬头,众人的脸都凑到了赵蘅眼前,怪面非人,她一时间生出些荒诞之感,被强迫张开嘴,灌入那些恶心的汤药。
许是激起了火气,赵蘅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力,一扭身,奋力挣开牛头马面的手,紧接着旋身踢开黑白无常,她披头散发,粗麻布衣难掩其杀气,眉眼压低,冷冷地看着欲上前的牛头马面。
这眼神煞气横生,即使未有鬼气流露,却仍使人心生退意。
牛头马面心生惧意,竟不敢上前,判官呵斥两句,命令黑白无常上前制服:“你们二人将她拿下!”
黑无常的法器锁链仍在赵蘅腕间,他低声念决,那锁链便收紧几分,附着于锁链上的森森鬼气往外飘露,仿若烈焰灼烧着赵蘅魂魄,刺痛感由魂魄深处袭来,她低声闷哼,扭动着手腕想挣脱这东西。
“别白费力了,”黑无常慢慢靠近,黑沉的脸上狰狞不已,“多少凡人被我这锁链所困,无一能逃,何况是你。”
白无常使出法器哭丧棒,法器上下皆布满白布般的羽翼,如伞般展开,‘羽翼’根根分明,寒光毕现,似如数根银针般,趁着黑无常制住赵蘅,白无常丢出法器,单手运决!
哭丧棒悬至半空,朝下重重挥动!
纵使千年厉鬼,遭这哭丧棒一击足以魂飞魄散,哭丧棒落下,重打在赵蘅背部,她痛叫一声,身子就要倒下去,却硬是生生抗住魂魄撕裂的剧痛,她面容痛到扭曲,仍是单膝跪地,不肯倒下,地面被砸出裂纹,可见哭丧棒威力之大。
可更让人心惊的是赵蘅,她竟抗住了这一击。
黑无常见她嘴边溢出鲜血,显然是在死撑着的,他更往前迈近两步,去看赵蘅的死活。
赵蘅猛然抬头,双手不知何时挣开了黑无常的锁链,她迅速起身,反手用锁链捆住黑无常脖颈,将人挟制身前,她冷冷道:“我虽不知你们为何如此憎恨我,一定要我喝下那劳什子孟婆汤,不过,我确定你们都不是良善之辈,也是,这等炼狱里能活下来的,能是什么好人?”
“现在,放我走!”
阎王没想到赵蘅没有记忆还能将局面扭转,他面上装作思量的神情,实则手已朝白无常打了个手势。
被困的黑无常挣扎着试图唤回法器,在心里念了十几遍法决,却是毫无回应,好像法器完全失去鬼气,不再认主了。
黑无常大惊失色,他佯装着被挟制的模样,口中念着几句饶命饶命,却也是向白无常求救。
趁着黑无常吸引注意力,阎王也和赵蘅说着话分散她的精力:“来了这阎罗地狱的,没有一个能走出去,你想要离开,那岂不是成了孤魂野鬼。我也不过是想让你喝了孟婆汤,忘却前程往事,好投个胎,做个人,倒是你反应如此之大,可是另有隐情?”
“黑白无常说我是从山崖跌落致死,是你——”赵蘅正准备一一说出,身后,白无常忽得一闪身,紧跟着一股巨力袭来,赵蘅警惕心起,敏锐回头一看,哭丧棒迎面打来,正中她面门!
嘭——
千钧之力袭来,赵蘅不慎防备,被这一棒打飞,砸中了阎罗殿上悬坠的森森白骨又坠落在地,白骨纷纷砸落,将赵蘅深埋其中,鬼差们竞相闪身躲过,连阎王判官都立于一边,免于被掉落的残骸砸中。
偌大的阎罗殿内,一时只有白骨掉落声。
众人屏气安静,一声都不敢吭。不是他们胆小,实在是阎罗殿中从未有凡人敢如此嚣张闹事,这女子胆大妄为,恐怕阎王就要出手,将她灰飞烟灭了。
一些鬼差胆小,窝在角落里不敢喘气。
阎王也是怕的,他紧盯着那白骨堆里的动静,判断刚才白无常那一棍是否打中了赵蘅。他不敢擅自出手,万一这赵蘅是个有来路的,他出手岂不是惹了麻烦。
奈何有人要他必须给赵蘅喝下孟婆汤,他也只得一试。
阎王拍拍判官,指了指白骨堆:“你,你去看看。”
判官不敢不从,他也看出来了,这人来路不明,怕不是普通凡人,但也不能反抗阎王,只得挪着碎步,谨慎小心地上前。
咕噜噜。
白骨堆上的骷髅头滚落下来,众人皆是一惊,紧盯着那堆白骨,见没反应,稍稍安了心。
受了一击哭丧棒,奈她神仙鬼怪,都要吃点苦头,众人很是相信白无常的。
几息间,判官走到了白骨堆前,他屏住气息,探手去测骨堆下的魂魄,似是无所感应,判官轻舒一口气,转过身,对众人伸手摆了摆,做出安抚的手势:“无事无事,都放心吧。”
忽得,地上的几块白骨自顾自动了两下。
牛头惊悚地指着那骨头叫:“大人大人,那骨头有鬼!”
马面抬手狠拍他一记:“我们不就是鬼吗!叫什么鬼!”
众人被两人的话打岔,却不约而同地更紧绷着神经看。
只见判官脸色不妙,他看那地上滚落的白骨皆是剧烈震动着,齐齐朝着骨堆移去,骨堆也紧跟着发出颤意,咯咯咯咯咯咯,骨堆不断震颤着,无数碎骨磕碰着发出令人齿寒的声响。
“不好!”
就在判官当机立断转身跑时,白骨坟堆内部透出一丝丝光亮,像有何种力量在内部凝聚,众鬼来不及反应,便见骨堆上的人骨被内部力量震得分崩离析,碎裂成更细小的骨块,紧接着,白骨坟堆轰然炸开!!
崩开的骨块在阎罗殿内四处飞散,打在众鬼身上,如巨石袭来,一时间鬼哭狼嚎遍地起,阎王怒不可遏,大喝一声:“都给我——”
不待他话音落下,白骨坟堆被冲散后的景象露出,一人狼狈地半趴在地上,周身莹光环绕,她一只手撑着地面,堪堪爬起,有虚弱的笑音传来,赵蘅抬起染血的脸,目中不在是空洞,而是凌然杀意,那杀意曾上斩洪荒巨物,下劈山川河流。
气息威圧一出,众鬼不敌,皆匍匐于地,颤抖着不敢出声。
唯独阎王几人还想再撑一撑,判官与黑白无常躲在阎王身后,个个冷汗直下:“大人,她不是凡人,我们几个敌不过她啊!”
阎王也才看出来,赵蘅那身上法力怕不是寻常之辈,但也只是琢磨着,她估计是哪个小神,小神掉进他这阎罗殿,也别想齐整地走出去。
“你,你究竟是何来头!?”
“问你自己吧。”赵蘅站起身来,背仍弯着,那一击哭丧棒,确实让她受了伤。
也不过是一个小神罢了。
阎王低声如同嘶吼,他目露凶光,后退几步,趁着对话的间隙,抬手间周身散出阴森鬼气,隐约间能听见鬼泣声,并以阎王神识向幽冥地狱解开禁锢。
幽冥地狱下镇压与囚禁的百鬼之多,怨气之重,哪怕是天帝来了,都要掉上一块肉。
待感受到幽冥地狱禁锢已开,阎王才露出些阴沉笑意,他带着判官与黑白无常退至阎罗殿外,看着殿内大放威圧。
赵蘅周身气息几乎令整个阎罗殿都在震颤,阎罗殿建成有千万年,早已有神识,如今却惧怕这人的气息。
她究竟是何来路都不重要了,今日,终将陨落于此。
在阎罗王退远后,赵蘅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的怨怒嚎叫声,她抽了抽嘴角,抬手平摊,手中即刻幻化出一柄通天神戟,她单手看似轻巧地转动两圈,霎时,殿内物件被风带得四处飞旋砸落,哗啦作响,殿内所余众鬼更是被那神器带动的气息震慑得惊恐不已,个个缩在角落不敢言语。
她都想起来了。
赵蘅单手持戟,一步步走出阎罗殿,殿外黑云压来,百鬼皆现,笑声怒声嘲讽声哭喊声铺天盖地地一涌而来,音波幻化成千般武器万般神兵,直直刺向赵蘅。
她披头散发,面容血迹斑斑,粗衣麻布,她抬头,将黑云间翻涌的百鬼丑态尽入眼底,扯出讽刺笑意。
这些鬼与那些追杀她的人有什么区别,她来人世开太平,人心却不识好歹,妄想驱使她,利用她。
“人,本就该如蝼蚁猪狗,如花草树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将世间秩序运转下去,是谁给你们的胆子,竟妄想驱使开天始上神。”
赵蘅开口,蔑视面前愈发逼近的百鬼,她轻笑着,神戟在手中轻转,旋身一挥,法力朝前砍去,数鬼尖啸着魂飞魄散。
远处观察着的阎王暗道不妙,忙催着判官:“鬼将呢,让鬼将都给我去!谁若能斩杀这神使,便能获得她的所有法力,这人法力不低,若为养料,百鬼都能吸食其血肉!”
“是,是!”
判官忙不迭施法做阵,法阵旋转于身前,繁复的血色咒文随着阵法旋转。此为唤鬼兵鬼将之法,能将远在天边的鬼差都叫回来。
阎王手下百鬼无数,厉鬼更甚,而脱离这些之上的,怨气极重,不入轮回,不为神遣,古往今来,能为鬼将的,不超五人。
而如今,阎王手下尚存的鬼将仅有三位。
这三位活了千年,还未有败绩。
这边法阵起,那边赵蘅已然大开杀戒。她飞天入云,已不持神戟,神戟有灵识,随她心意护在周围劈鬼杀怪,所过之处鬼怪皆魂飞魄散。
不过眨眼间,她身前杀出了一条血路,迷障灰雾遮掩了视野,那是百鬼未散尽的魂,赵蘅走过时,那烟雾便胆颤地散去,不敢靠近。
赵蘅目标明确,她现在只恢复了一部分的神力,耗尽神力诛杀百鬼虽是可行,却要消耗不少元气,她目的便是杀了那阎王与他的走狗,再迅速离去便可。
思及此,神戟已通心意,随着赵蘅所想去挑起几方厉鬼冤魂的注意力,神戟身上附着了赵蘅的一部分神力,那些厉鬼见之都尽数扑了上去,冤魂厉鬼将神戟围住,露出獠牙鬼眼,想啃噬那诱人神力。
赵蘅趁这机会,闪身穿梭于迷雾间,每有厉鬼扑来,便迅速躲避绕行,几息间,已来至阎王前几步远,当魂魄雾气被赵蘅身上神力驱散,阎王判官才惊觉她竟突破重围,来至眼前。
她神色癫狂,双目满是血色,比那可怖的厉鬼更为震慑,狂发随着奔走的动作散在身后,飘荡如蛇,她眸色逐渐被莹色所覆盖,若有人知晓赵蘅的身份,便会知晓,她正从人的身份,转换为——开天始上神。
两鬼顿时大惊失色,阎王后退几步,惊惶震撼,几乎破音怒道:“——鬼将还不快来!!”
“戟来!”赵蘅大喝一声,神戟飞快旋转几圈将扑上来的厉鬼们砍杀殆尽,接着毫不留恋,又精准无比地飞至赵蘅手中,她单手持戟,翻转,劈砍!
那神戟汇聚神力,一击可如开天辟地之势,阎王判官不敌,被神兵威圧所迫,挣扎着分别朝两边滚开。
阎王在这地府千万年,做的是管鬼魂轮回之职,怎么比得上生来就与杀为伴的赵蘅呢。
这一劈落空,砍下后地面迅速出现一条巨大裂隙,几乎透出阎罗地狱下的炼狱之地,滚动的熔浆将落下去的石块尽数吞没。
赵蘅见他们躲开,正想趁机上前索命,她闪至阎王身前,他半趴在地,肥大的身子颤颤巍巍,正欲出手,一旁旋转的血阵突得亮出血光,刺眼至极。
赵蘅刚眯了眯眼,便有股风吹来,她敏锐躲闪,持戟负身而立。
只见血阵中,飘出一柄折扇,扇如利器飞镖,飞出血阵后冲向赵蘅,她闪身不及,一缕发被那扇沿割开,折扇旋转几圈,落回了走出血阵之人的手中。
那人接住折扇,反手展开扇面,扇了几下。这扇面上书人名无数,皆由血写成,上面血色手印密密麻麻,对他来说,仿若战功书。
“‘血扇’!”判官扶起阎王,面容苍白,显然被方才的惊魂时刻吓得不轻,他催道,“杀了这人,她的神力全都归你!”
被叫做血扇之人全身着黑色,没有双脚,漂浮于半空,面容苍白,样貌极好,却是那嘴角一路咧到了耳根,露出森森白齿,他伸舌舔唇,像要嗜血啃肉般,嘴里却说着阴柔生冷的暧昧话:“这位姑娘,爱慕我否?”
判官暗骂一声,这血扇,死于烟花柳巷之地,死后被人残害尸身,可就算这样,还是要耍个鬼风流。
趁着血扇抵挡住赵蘅,判官忙扶着阎王往外走,想趁机溜走。
与血扇对立着的赵蘅眼眸全然被莹色覆盖,她几乎完全失去理智,被神力所充斥着全身,力量在皮肉下鼓胀,使她更想杀尽阎罗地狱。
“......死,”她如同呓语般地说,“今日,我便要血洗此地!”
听见这话,阎王判官皆是一抖,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谁知道这人竟是这么个不好惹的主。
赵蘅提戟,朝着血扇冲来,血扇正欲对付她,却不想赵蘅一跃而起,于空中翻身落地于要逃窜的阎王二人身前,二人当即脚步踉跄,她虽失了理智,却仍记得先杀谁,还未动作,一边的血阵中又接连闪出两物——
一 卷竹简冲到赵蘅面门前,她抬手挥挡,竹简展开,上书两个血色大字——赵蘅,字字泣血,竹简内传出的哭声阴沉凄厉,‘赵蘅’两字扭曲舞动,像活的一般,赵蘅又退几步,看见血阵中走出一红衣厉鬼。
这人一手持朱笔,一手将那竹简收回,他着官袍,戴官帽,像是人世里的朝廷官差,他下身无腿,陈旧的红袍衣摆处似有火烧痕迹,他眼珠全黑,面部有细密的裂痕,扭曲不平,似是拼起来的脸,气质沉静诡异,也不知在看赵蘅还是看不见。
“报上名来,我书你名,即上生死簿。”这人说。
“是‘红衣探郎’!”判官仿佛遇到救星,大口喘气,又急忙许诺到,“红衣探郎’,若你能将此人诛杀,我即日便将判官之位给你!"
红衣探郎原是探花郎,遭人谋害死后冤魂不散,阎王一早便看好他是个做判官的苗子。
红衣探郎不语,只是幽然向前飘着,似是准备将赵蘅拿下,才对得起他竹简上的血色人名。
两位鬼将都到了,判官心里安定不少,就算这人不是寻常神使,遇上千年鬼将怕是也要命丧于此。鬼将与厉鬼不同,他们的怨气形成鬼气,能浸染神力,腐蚀神兵,与天兵天将不相上下。
赵蘅立在原地不动,思索间,第三位鬼将走出血阵,血阵闭合,那人刚出来便就笑着,一身月白长袍,像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公子走错了地方。
他面容清秀,笑时如清风拂面,只是,如果他那脸不会时不时变换的话,赵蘅会以为这不是鬼。
玉面鬼心,坠崖而死,死前遭受了极为痛苦的过程,此刻他那清风朗月之貌是自己幻化出来的,而时不时隐现的面貌,瘦骨嶙峋,眼眶处是两个血洞,汩汩鲜血不断流出,似是他的血泪。
他笑着走来,头上的发冠插着一截人指,面上容色变换不定,在场若有人,定会昏死过去。
不过在场的不是鬼怪便是神,无一凡人。
赵蘅只是眉头微动,并不慌神,她身体缓缓腾空,神戟贴背而立,衣摆飘动间,她狂言道:“可还有人要来,你尽管叫,来多少,我杀多少,今日便让阎罗殿成为真正的阎罗地狱!”
话毕,三鬼将分身立阵,血雾弥漫,法器腾飞,而赵蘅沉息吐气,将仅存之神力尽数激发,她身体被莹金光辉包围,发丝根根立起,冲冠怒颜,神戟直指三鬼将。】
剧情定在这一幕,导演拿起喇叭喊卡,吊满威亚的绿棚里,仍在半空的主演金圆儿好半天回不过神,眼睛里仍残存着怒气,对面的奚亭云三人也同时收声。
一边的监视器画面还没完全关闭,忽得冲入一个人,她带着满身的活力闯进镜头里,打破剑拔弩张的氛围,使一切都变得平和,她来到穿着红袍的奚亭云旁边,抬手就拍了下他,笑眯眯地说着夸奖的话。
奚亭云怔神了一瞬,像是有些恍惚,而后低头对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