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演员们的情绪恢复稳定,导演才来和几人详聊剧情细节。
主演金圆儿的形象与主角形象相差很大,演技略显稚嫩,但却心存一股拼劲,从刚才过戏的那段表演来看,表演张力略差,情绪却非常到位。导演跟她讲解一些需要变动的地方时,她也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的做出思考神态。
接着就是奚亭云他们了。
宫欢陪同在旁,导演过来时还朝她点点头示意:
“你们的表现非常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是客串角色,不过每个人都非常有特色,人物鲜明立体,你们的长相也都很上镜,后期我们会加特效,你们的施法动作会更有戏剧张力。就是一些小的神态表情可以再精进一点。”
“您尽管说。”得到认可,三人都面带笑容,奚亭云也难得地笑着看人。
导演分别对三人做出更细节的点评:“我最近观察过你们,像萧子重,是非常专业的演员,入戏快,状态到位,只是需要完成‘表演细微化’的一些改变,这个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只要找到窍门就可以。”
萧子重一口答应:“没问题,我收敛点就行。”
“还有这位安声,你就继续保持你的本色就行,你平时的状态就很符合这个角色。”安声连连点头。
自己的人被夸,宫欢脸上小表情藏不住,连站着都忍不住摇晃着身体。
“你是,奚亭云对吗,”导演看着他说,“你的话,有些难。”
奚亭云脸上的笑意僵了僵,但仍保持着谦卑:“您说。”
“你自身的性格与这个角色有很大的差别,”所以他没办法像安声那样符合人物,“你对表演很生疏,我看得出来,”所以他只能拼命去学习练习,“虽然你尽力去融入人物了,可这些细微的僵硬,努力,在镜头里面都是非常致命的,哪怕是眨眼,面部肌肉的细微抽动,都要有它的对应内涵在。”
导演话音落下,几人间原本因为初次试戏的成功雀跃欣喜的氛围,又悄然转变。
大家都听出来了导演的言下之意,互相看了看对方,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说。
哪怕是同样无经验的安声,都做到了符合人物这点。
而奚亭云呢,他不分昼夜的学习微表情,去钻研人物,吊上一整天的威亚痛到浑身淤青乌紫,结果却是这么个评价吗?
宫欢拿眼神瞄了瞄奚亭云的脸色,看不出异样。导演说的她未必不知道,这三个人无论是做男团还是演员都不可能尽善尽美,哪怕是影坛天王,都有不专业的地方,但这些不完美出现在被捧到天上的人身上就是可爱。
在普通人身上,就成了缺陷。
“您说的是,我最近刚请了表演学院的老师来,就是想让他们多精进一下自己,”宫欢打着圆场,“哪里还有问题,您多提点,我好让他们自己去琢磨琢磨。”
这位元导演对演员的要求高是业界内公认的,毕竟人家走过那么多年的影视行业发展路,见过大风大浪,能得上这位导演的指点,一般人求之不得。
元导对宫欢笑笑,目光在三人身上转动,略作沉思。
她与陈导是熟人,这次又一起参与【风雨九州】的制作,自然从陈导那听了不少关于宫欢的好话。什么宫欢为人洒脱,做事爽快,她也会挑艺人,艺人个个看着气质不俗,脸型有特色,非常适合上大荧幕。
陈导尤其点了点,那位叫奚亭云的艺人。
陈导的说法较为夸张,她是非常浪漫主义的人,作品也多偏这种风格。她那天和元导说起宫欢的艺人时,这样描述:
“我当时看见他,一下就好像被拉入了一个情景中,他的神态,气质,无声的氛围感扑面而来,电影画面一下就在我眼前成型了。”陈导回味着那让人无法抽离的一幕,“我做导演这么多年,能遇到的有故事感的演员没几个,有的那几个现在也都成腕儿了,咱也高攀不起啦哈哈哈。”
说笑归说笑,陈导的话确实让元导对这个叫奚亭云的人多关注了些。
艺人刚进组那段时间,她调度剧组拍空境的间隙,常常看见他拿着剧本自顾自的待在角落,是想认真学的好苗子,但是路子不对。
以至于,今天的试戏有些不如人意。
但这并不影响什么,一个适合大银幕的演员,不论经过怎样的挫折磨难,都只会为他的表演添刻真实。
“你想单独聊聊吗?”元导笑着问奚亭云。
惊讶声顿时此起彼伏,连宫欢都微微瞪大了些眼睛,奚亭云还没反应过来,她便忙着推他,替他答应:“想的想的,他想,快,去好好和元导聊聊,看看你还有哪里需要改进的地方!”
奚亭云被宫欢推得往前快走了几步,他倒没觉得受宠若惊,只是向元导微微鞠躬点头,谦逊道:“麻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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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天已然黑透,月光将湖面照得波光粼粼。
元导走得略靠前,奚亭云则在后面跟着。
刚才一些剧组人员的悄声八卦并不悄,奚亭云听得清楚。
“元导果然要给宫欢几分薄面啊”、“金圆儿和宫欢那边谁都不敢得罪,一个是钱,一个是大炮仗,元导肯定要上心的”。
他遇到的所有善意与好的待遇,都并不是无缘无故掉落的,而是借由宫欢的身份,才落在他身上。
他得记清楚这点,不能忘记自己是谁。
“你的表演按照一般的影视剧要求,已经算是合格了。”元导背过双手,面向湖面。
“但是在您这里,我还差得很远,”奚亭云仍穿着戏服,他发自内心地说,“我确实是个外行人,哪怕学了很多的技巧,看过那么多表演,到自己这里了,却没有那么容易就学会。”
元导年近50岁,已过了人生大半,她见过的演员数不胜数,无论是天赋型选手,还是努力型草根,都有自己的一套表演体系,经她手塑造的演员们多少对自己的表演都会有把握。
宫欢早就给他们科普过这位大导演,让他们把她说的话都当成圣旨来听——仅次于宫欢本人的圣旨。
元导侧过头看着拘谨的奚亭云,笑了笑,语气里很和善:“也许,你不用刻意去学习。”
什么?
奚亭云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困惑地皱了皱眉,连眨好几下眼睛,难得露出点错愕来。
“不,学习?”
他还是头一次听见这样劝人的,但凡进了娱乐圈的人,哪怕是他的粉丝身份,都要学习如何做数据,打榜,评分,p图,做剪辑等等。
那他想,做演员更应该要多学习。
“没错,”元导再次肯定了自己的话,“你现在学那么多,懂了多少呢?”
奚亭云沉默了一瞬,摇摇头。
“这不就是了,其他人的学习是基于有基本功的情况下,才更深入的学习。那么你呢,你只是刚接触表演,对什么都一知半解,你学习要从哪里学起,学得不对,会不会走火入魔啊。”元导语气略显夸张,有些好笑。
奚亭云抿唇露出了点笑意,垂眸看着草地上摇摆的草叶,生涩而无措:“可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做起,什么都不学,也许我今天连演都演不出来。”
元导:“你试试忘掉各种各样的表演方法,只把自己想象成你需要饰演的那个角色。”
“刚才我说了你的表演生疏,不过我可没说你演得不行,你也许并没感觉到,你拥有能一瞬间抓住人眼球的能力——故事感,这是多少人都想拥有的东西,纯天然,符合你本人特质的存在。”
“故事感?”奚亭云重复道,“这到底是什么。”
他确实看到过书上写过这三个字,但描述都非常抽象,什么,拥有故事感是一个演员最重要的东西,有了故事感你就有了演技等等等等。
他完全没注意过这个,只往演技那方面去钻牛角尖。
“是很奇特的一个东西。”元导低头左右看看,忽得一弯腰,单手撑着草地坐下,两手搭在微曲的膝上,仍是看着远处的湖面,这一刹那,奚亭云感觉自己好像在看一部电影。
“你看过一些电影吧。”她问。
奚亭云也跟着坐了下来,“看过。”
“有些电影演员一出场,镜头一照到他的那张脸,故事感油然而生,你情不自禁就为他脑补出一系列的剧情。当然了,他们的面部微表情也很到位,对肌肉的掌控管理,对眼皮,眉头部分的肌肉控制,那其实都是演员有意的表演。”
“我说你不用学习,意思是,你的学习体系不应该是啃书,闷头钻研,而是去体验。”
奚亭云认真地听着,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看着元导。
“你是天生的故事感演员,你的表演不应该去遵循任何一套表演体系,而是由你自己创造。”
“先去沉浸角色,进入他,然后再去表演,所有的细节,像是表情,肢体动作,这些去学真实的、存在的,你要能摸到感触到,才能更深刻地融入到自己的表演里面,甚至是你自身的,与你一体的表演,哦不,那已经不是表演了,是真实的流露。”
“其实简单来说,就是入戏,但是入戏也是最难的一步。”
元导说了很多的话,奚亭云都听了进去,没有一句漏掉。很少有人会和他聊这么多——他需要学习的方向,他真正应该做的是什么,而不是胡乱做一堆看似勤奋的事情,实际上却对他的帮助不大。
刚才试戏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是入戏不对,他没有进入角色当中,只是靠一些浅显的表演来维持角色状态,看似是演戏,其实不过是他披着一层外衣假装罢了。
元导看出来了,但她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戳破他,而是为他开解,教他怎么做。
“谢谢您特意跟我说这么多话,”奚亭云诚恳地说,“我只是一个算不得演员的人。”
聊了大半个小时,元导摆摆手:“只是看你认真,是个在用心的人,现在很多人都不用心了。”
奚亭云礼貌笑笑,静静地坐了会,等元导走后,他才拍拍身上的草,往帐篷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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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到帐篷里,宫欢便抬起头看过来,她难得地没有装作看不见他,而是主动摆手,示意他过去。
他仍穿着那身暗红色古装,长发有些散乱。奚亭云无意识地加快脚步,两三步就到了她旁边,貌似是刹不住车,上半身前倾着像是要扑上去的意思,他紧紧追着她的视线:“怎么了,欢欢?”
他往前扑,她自然就往后躲,腰往后倾斜,两手挡在身前要隔开距离,宫欢示意他冷静:“没没没什么,你别急,我就是想问刚才元导和你聊什么了?”
原来是想问这个。
奚亭云微不可查地失望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过来,毕竟,宫欢在关心他。
他眼神往她身后的马扎上看了一眼,示意她,宫欢自觉坐了回去,奚亭云顺势坐在另一边。
他眉眼低垂着,思考怎么开头。帐篷内只有他们这边亮着一盏壁灯,旁边的两人都陷入了熟睡,此刻坐下来,气氛安静得让人喟叹,身心都放松着。
灯光将他侧脸勾勒得分明,下颌线与鼻梁连作一线,流畅而利落,宫欢的眼睛不自禁在他鼻梁上游走。
他像是捕捉到了这点注视,忽的抬眼,和她目光撞个正着,宫欢连眨好几下眼睛装作看不太清的样子。
奚亭云弯了弯眼,眼底的眸色看不太清,灯是昏黄的,他眼睛也朦朦胧胧,像清晨时布满雾色的湖面。
“你们聊了很久,”宫欢干脆自己开头引出话题,“大导演很少会在小演员身上花时间,她是什么态度?”
“只是说,我还差得很远,”奚亭云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渐渐收敛,眨眼间换了副模样,他语气低落,甚至有些闷,每个字都像是从身体里挤出来的,“如果我演得还是那么差的话,她会提出换人。”
“什么!?”宫欢调门一下拉高,人也刷得站了起来,她微皱着眉,当即急躁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你表现还行啊,我看其他的配角有的吊威亚都要替身,不至于啊……”
奚亭云看着她来回踱步,放在膝上的手指紧了紧,喉结微滚,他又启唇,嗓音干涩地说:“我可能演不了戏了……”
宫欢一听这丧气话,忙不迭转头看他。一眨眼的功夫,他眼尾下垂,眉头低着,浑身散发着一种“我完蛋了”、“我要被踢出娱乐圈”的气息,可怜得不行。
他面部妆容微微晕开,却不显脏,反而是有些烟熏妆的观感。红衣长袍的火燎下摆搭在修长的腿上,整个人被笼罩在昏黄灯光里,幽幽地摄人心魄。
“怎么可能!”宫欢赶紧上前安慰,她支着两只手,像对着烫手山芋似的,绕着奚亭云纠结了半天,最后只好选在了头顶——轻轻摸了两下安抚他。
“那些导演说话一直都这么难听,他们拍戏的时候还会骂人,一点情面都不留的,你别在意他们的话,”手指下的长发蓬松度高,发丝却硬,有点扎手,宫欢强迫自己忽略手感,“她就是吓唬你的,好让你提起百分百的心思去演好角色。”
他闷闷嗯了一声,头的重量往她手上压,极力去蹭她的手心,宫欢又不敢触碰过多,不断后撤,最后——奚亭云的头没有任何阻碍地触碰到了宫欢的腹部,她当即浑身一紧,抽回了手,衣服下的腹肌都缩了缩。
她两只手无措地支在身体两边,尽力忽视奚亭云的头靠在她身体的那块部位,绞尽脑汁想着对策:“你演戏有哪里不懂吗?可以去问表演老师…或者是萧子重。”
这个姿势两人都不会太舒服。
宫欢身体微弯,尽量让自己反应不那么大。奚亭云则是身体前倾,头和身体倾斜得角度很大,快要脱离马扎似的。
“不想问他们……”奚亭云闷声闷气地说。
“什么?”宫欢没听清。
他突然将头抬起,眼睛直直地仰视向她,长发尽数散落倾泻在他肩后,如一副山水画,两人一上一下,平时沉稳不变的眼睛,像被打破了的镜面,破碎的光亮闪动,宫欢落进他脆弱无助的眼中,一下晃了神。
也因此没注意到,奚亭云轻轻揽着她的手肘将她往身前拉,她不知不觉往前移了两步,到了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环住她的程度,奚亭云才微微呼出些气息。
他坐在小小马扎上,长长的膝腿曲着,带着火烧痕迹的红衣堪堪落地,因为宫欢的靠近,腿往外伸展了不少,将人拉近后,两腿往中间靠拢,像是想将她完全圈住。
宫欢还在晃神,怕她太快反应过来,奚亭云紧跟着追问:“如果我演不了戏了怎么办,你是不是就会解约了?”
“怎,怎么会演不了,你演戏哪里有问题吗?”宫欢完全陷入在他脆弱,破碎的神态里,怜爱之心起来就无法轻易下去。
奚亭云眼睫微动,壁灯的阴影里眼睫也幻化成大片阴翳,将宫欢完完全全地勾走。
“我入不了戏。”他说。
“这个不难啊,”宫欢还在为自家艺人的困扰努力解惑,“之前那个谁来着,演戏一塌糊涂,别提入不入戏了,他用的就是沉浸式表演法,你就把自己幻想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主角,不要觉得自己是在演,你就是本人……”
奚亭云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嗯一声回应,有时候微微扬眉作出了然,明白的神色,如同大彻大悟,被开解了一般。
“这样,你能理解吗?”宫欢说得口干舌燥,歪了歪头问他。
奚亭云缓缓点头,嘴里说着“明白了”,宫欢欣慰不已,果然,她看中的艺人就是顿悟能力超强。
“只是,”奚亭云又说,宫欢不禁去看他,等待他说下文,他咽了咽唾液,“我入戏有点麻烦。”
“我需要找到一个帮我入戏的角色,我才好进入那个状态,那个角色是我幻想的一个角色……”
宫欢差点就要非常鼓励地说“那很好啊,继续保持这样”,直到他对上奚亭云暗含期待与意味不明的眼神,她直觉咯噔一声,大喊不妙。
——“我可以,把它幻想成你么。”
呼吸霎时间凝滞,空气变得浓重稠化,连身体知觉都在不断流失,又不断恢复,宫欢短暂的耳鸣了一瞬,大脑嗡嗡响,她缓了很久,奚亭云没有半分不耐,仍是保持着仰视的姿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等她说出一个音节,等她说出一个回答。
宫欢试图逃避这让人头皮发麻的氛围,她的嘴唇张合着,说着乱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我,我家后花园灯没关——”
她刚后退半步,就遇到了阻碍,身后是奚亭云的腿,不知何时,将她圈了起来。
不等宫欢反应,奚亭云伸手过来拉她,同时收紧腿的圈拢范围,她这才发觉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她被困在他两腿之间,不能前进,不能后退。
偏偏他气音低沉,带着笑意,悄声得仿佛情人耳语:“可以吗,欢欢。”
她视线停在他暗含撩拨,悄无声息勾人的目光里,狠狠咬了咬唇。
她又想亲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