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青芷将自己关在屋里,拒见任何人。星旭殿里的人都敛了声息,往日里最是热闹的说笑声也没了踪影,刚刚回暖的生气,又一次被沉寂覆盖。
灵硕因为砚行的离开,也先回了仙界,只每日清晨来找润荷上药。
“嘶...”药膏触到伤口时,灵硕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却死死抿着唇,不肯再发出半点声音。
润荷正全神贯注地给伤口涂药,指尖轻柔却仔细,连最细微的角落都没放过:“也是奇怪,药明明对症,我都加大剂量了,怎么不见好得快些?”
灵硕心里一慌,急忙解释着:“或、或许是年头太久了,积伤难愈吧。不过我能感觉到,确实在好转了。”
“你能先不带面具吗?”润荷收拾着案上的药瓶,头也不抬地说,“我总觉得面具蹭掉了不少药,这药膏得让伤口全吃透才行。”
灵硕垂下眼睫,指尖轻轻摩挲着伤处旁的肌肤,声音低低的:“我怕吓到别人。”
“吓到又怎样?”润荷轻拍了下他的手,嗔道,“啧!别蹭药了!咱们为了不吓人,天天忍着这么痛的药劲儿,涂涂抹抹的,早就对得起旁人了。再说,看习惯了哪会吓人?”她说着,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面铜镜,笑着递到灵硕面前,“你看,多像一片羽毛呀!”
镜中映出润荷弯弯的眉眼,笑靥如花。灵硕的目光仿佛在这一刻定格,心里反复回味着那句“像羽毛”,嘴角不由自主地轻轻扬起。
“嘿!傻乐什么呢?”墨风祁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拍了拍灵硕的肩膀,顺势坐到一旁。跟在他身后的颂乔也走上前,帮润荷整理着案上的药草。
墨风祁凑近灵硕,压低声音:“你还没跟润荷说?”
灵硕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苦笑一声:“我不打算说了。”
“为什么?”墨风祁下意识拔高了声音,见颂乔和润荷望过来,又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你们忙你们的。”
颂乔与润荷对视一眼,眼底都带着笑意,继续低头忙活。灵硕拉了拉墨风祁的衣袖,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太复杂了,润荷是干净的人,我们不合适的。”
墨风祁还想再问,忽听润荷一声急促的轻呼:“颂乔!”
他心头猛地一跳,转头看去时,正见颂乔身子一软,眼前一黑便直直向后倒去。墨风祁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在她即将撞到桌角的前一瞬稳稳托住她的腰,将人半抱在怀里。颂乔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像褪尽了血色,连唇瓣都失了往日的红润,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颂乔!”墨风祁心头一紧,连忙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回了内屋。待将人轻轻放在榻上,润荷已紧随其后,指尖搭上颂乔的脉搏。片刻后,她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猛地抬起头,脸上漾开惊喜的笑意:“颂乔姐姐怀孕了!”
一句话落,满屋的沉寂仿佛被瞬间打破,连窗外的阳光都似亮了几分。墨风祁僵在榻边,看着颂乔苍白却安详的睡颜,一时竟忘了反应,只觉得心口被一股温热的暖流填满,鼻尖微微发酸。灵硕站在门口,望着这突如其来的暖意,眼底也悄悄染上了一丝柔和。
墨雨宁循着动静快步赶来,刚走到门口,便听见润荷那句带着惊喜的“颂乔怀孕了”。她脚步一顿,下意识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唇边扬起柔和的笑意,可那笑意未及眼底,便悄悄漫上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她没再往前走,只在门口静静站了片刻,便又轻手轻脚地转身回了自己屋子,将满屋的欢喜悄悄隔在了门外。
“好!好!好!”墨风祁在塌前搓着手“那颂乔怎么晕过去了呢?要不要紧?”
“哦,没事的,只是有些累着了,这是你们第一个孩子,可千万要小心啊。”润荷柔声安抚着,突然又想到些什么,抬头看向墨风祁:“你们要不要先回妖族去,雨宁姐姐的身子也大安了,少主这几日心情又不大好,星旭殿里静得很。你们回去熟悉些,颂乔养胎也更方便。”
墨风祁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看着颂乔沉睡的容颜,眼底满是小心翼翼的珍视:“好,等颂乔醒了,我就跟她说。”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榻上,给颂乔苍白的脸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青芷此刻换上了许久不穿的盔甲,玄色甲片上还凝着几分久未触碰的冷意准备去巡视各地,她指尖刚拂过肩甲的云纹,殿外便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墨风祁扶着颂乔来了。
颂乔的裙摆扫过青石阶时,青芷已迎上去,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隆起的小腹,语气里裹着笑:“真好。”
“你们放心回去养胎,我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回星旭殿了,你姐姐跟润荷呆在这也自在些。”青芷送着夫妻俩到大门外,声音放得更柔:“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尽管差人来找我。”
“谢少主。”夫妻俩满眼感激,齐齐屈膝行礼。
起身时,颂乔望着青芷被日光映亮的侧脸,忽然定住了:“之前润荷总说风祁跟少主有些像,我还当她随口说的……今儿倒是真觉得是有一些像呢!”
青芷与墨风祁齐齐扶上脸,几乎同时抬眼看向对方,眼里都带着点玩笑式的认真:“有吗?”
三人间忽然静了静,随即发出低低的笑。
墨风祁护着颂乔转身,身影渐远,青芷立在门阶上,目送他们的身影融进远处的云气里,足尖一点,朝着各封地的方向去了。
不一会儿,灵硕也出来了,一离开星旭殿照旧将自己脸上的药擦了个干净,看看手上带了多年的面具,每次替仙主传话,每次要藏起真实情绪,他都要把这玩意儿扣在脸上,像套了层密不透风的壳。润荷的话在耳边响起,他随手将面具扔出,大步回了仙界。
大殿里的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青烟贴着金砖蜷了蜷,便散得没了踪影。
仙主搁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龙神咒符上的符纹。仙后坐在对面,一遍遍地用指腹擦着杯沿,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参见仙主、仙后。”灵硕的声音刚落,仙主猛地直起身,看向灵硕,目光在触及对方贯穿面部的伤痕时,瞳孔骤然缩了缩:“星旭殿……现在怎么样了?”
“回仙主,少主今晨去了封地,说这阵子都不会回星旭殿。”灵硕垂着头,声音压得低低的,“妖令夫人怀了身孕,已经跟着墨风祁回妖族养身子了。”
仙主喉结动了动,像是松了口气,可眉头却依旧拧着。他往前倾了倾身,锦袍的褶皱堆在膝头:“那少主……没问起砚行?”
“没有。”灵硕指尖攥紧了衣袍,指节泛白,“但少主临走前,握着一堆衣袍看了好一会儿,眉头就没舒展过。依属下看,她心里是惦记着少君的,只是碍于身份,不好说出口罢了。”
灵硕偷偷抬眼瞟了仙主一眼,见对方脸色依旧凝重,又硬着头皮说道:“少君先前在星旭殿,确实过得不自在,总憋着股气。好在他们心里都有对方,现在仙族上下还没人知道少君去了人间,星旭殿的守卫现在口风严谨,又入不了内院。或许让他们各自冷静些日子,就和好了。”
“冷静?”仙主突然拔高了声音,手掌“啪”地拍在案几上“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们冷静!”他霍然起身“灵硕,你去趟妖人族,告诉他们女王,老地方见。”
“主上!”灵硕惊得抬起头,声音都变了调。仙后也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仙主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指尖用力得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主上万万不可啊!砚儿和少主还有和好的可能,不像从前那般毫无退路。若是事发,联姻这条路可就难了!”
仙主用力甩开仙后的手,衣袖带起的风扫过她的脸颊:“退路?现在这条路本就走得岌岌可危!”他声音里带着火气,“你看看那些妖人族的男宠,哪个不是摇尾乞怜的样子?他有什么好放不下的!要是砚儿到最后还是想不开,我们不准备条后路,难道要全族一起去死吗?”
仙后望着仙主发红的眼眶,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她伸出手,轻轻搭在仙主的肩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无奈:“好吧,我去找他。”
墨风祁跟颂乔刚回到妖族,颂乔有孕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妖人族女王篱罂的耳中。
鎏金帐幔下,篱罂正用涂着蔻丹的指尖轻刮怀里男宠的下颌,听得回报时,忽然爆发出一阵银铃似的笑:“我这女儿,倒比我想的争气。”她指尖猛地用力,掐得男宠闷哼一声,眼底却泛着玩味的光,“先前还怕墨风祁知道那些事,夫妻情分就此断绝了呢。”
男宠忙凑上去,唇瓣擦过她的指尖谄媚道:“怎么会呢,郡主可是您的骨血。”说着便要去解她腰间的玉带,却被篱罂扬手打开。篱罂起身整理了衣袍:“备些东西,我去瞧瞧我的好女儿。
墨风祁知道消息后,为了颂乔可以安心修养,借口处理族中事务提前避开了。
寝殿内,篱罂抚着颂乔隆起的小腹:“有了这个孩子,你的地位就稳了!”
“是啊!”颂乔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即将为人母的颂乔面对这位向来轻视的母亲,语气倒也柔和了几分。
篱罂屏退众人,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乌木小瓶快速塞到了颂乔手中,压低着声音:“这是祭瞑散,你将它偷偷加到墨风祁跟那个老孔雀的饮食里,不出月余他们父子二人便会神行俱灭。墨雨宁那个疯丫头嘛,不足为惧。”
刚刚还温馨的气氛被篱罂的一番话彻底撕碎,颂乔气的猛地将药瓶扔在地上发出闷响,她胸口剧烈起伏,压低的声线里淬着怒意:“我是妖族的少夫人,母亲若不想以谋害之名被当众处决,就安生些吧。”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平稳,“女儿保您世尊荣,还不够吗?”
篱罂施法收回药瓶,怒指颂乔:“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窝囊东西!你...你”后面的话像被什么堵住,最终只化作一声淬毒的冷哼。
颂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胸口起伏得如同惊涛拍岸,腹中又传来轻微的疼痛,只能闭眼强迫自己平息心绪。
而憋着满肚子火气的篱罂哪肯空手而归,转身便往妖族主殿去,心里盘算着:看在颂乔有孕去要些地盘来,也算不白跑这一趟。
她刚在殿中站定,将要求抖落出来便被妖主训斥了一顿“我看是给你体面过了头了,还不知足,就你做的那些腌臜事,我要不是为了...”妖主重拳落到了案上,震的篱罂不由自主后退半步,眼底掠过一丝慌乱。:“你要多大的院落才够,要不要我带你去见少主,把星旭殿让给你和你养的那些只知道摇尾乞怜的男宠?”
妖主急步走到她面前,枯瘦的手指向她的额头,盯着篱罂发白的脸,声音陡然转厉:“我听说最近又搜罗了些刚成年的清秀男子?你眼看要做祖母的人,顾着些体面吧,妖族的王孙也是要脸面的,滚回去给我好好清理你的内宫!”
什么便宜都没捞着的篱罂,又被好一顿训斥,现在连精心豢养的男宠们又得散出去一些。篱罂攥紧了袖中的药瓶,指节泛白却无力反驳,终是跺了跺脚,带着一身化不开的戾气,转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