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芷携砚行随颂乔返回星旭殿时，刚要往主殿去，砚行忽觉左肩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身形猛地一晃，踉跄着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襟。青芷俯身查看，指尖触到他肩头衣衫时，已能觉出底下皮肉烫得惊人——是方才与篱罂周旋时，被穷奇之力所伤。

    “怎伤得这般重？方才怎么一声不吭？”青芷扶他躺到后殿榻上，语声里满是急忧，“妖族那时再乱，你也该告诉我。”

    砚行咬着牙，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却还强撑着对她笑：“不想分你的心。你瞧着要去正殿，快去吧，别误了正事。我在妖族耗了些灵力，你才更该当心封印，有润荷在这儿呢，没事的。”

    白珩早感应到青芷归来，却迟迟不见人往主殿去，便寻到了后殿。刚进门，就见青芷正凝着灵力为砚行疗伤，指尖泛着淡淡的白光。

    润荷见他进来，像是得了主心骨，声音里带着急惶：“白珩神将！少主方才在妖族已耗了太多灵力，可砚行少君这伤实在太重，求您……！”

    白珩闻言，当即上前轻轻拨开青芷的手，语气沉稳却不容置疑：“芷儿，主殿众人已到齐，快去吧，这里交给我。”

    青芷知道他稳妥，颔首收了灵力，转身往主殿去了。

    主殿内，凤翱跪在中央金砖上，两侧的族长正急得来回踱步。见青芷进来，三人连忙行礼。

    “都坐下吧。”青芷在主位坐下，目光落在凤翱身上。往日里何等傲气的人，此刻脊背虽挺，眉宇间却堆着化不开的愁绪。

    她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问道：“还是放不下神主之位吗？”

    凤翱抬眼，见她这般直白，索性也不再掩饰，喉间发出一声闷笑：“是。我这辈子，也就这点念想了。试试，又何妨？”

    “试试？”青芷眉梢微挑，“那你凤族的阖家和睦、儿女绕膝，还有族中上下对你的敬服信赖，就都成了可以舍弃的东西？”

    “哼！你也不必来讽我。”凤翱梗着脖子，“若真能舍弃这些，今日坐在上头的，未必不是我。”

    青芷低低笑了一声，起身走下台阶，在凤翱面前蹲下，与他平视：“凤翱伯伯，我幼时，你哄着我一同打开虚空镜，跟祖神说过许久的话。”

    凤翱闻言，耳尖微微发烫，方才的气焰收敛了些。

    “我来猜猜罢。”青芷指尖轻叩着膝头，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天地灵气就这么多，早已不比创世之初。神主之位若要易主，总得守着旧约——单脉相传。到那时，你的儿女只能留一人，族中旁支会逐年凋零，到最后，怕只剩神主与少主二人。”

    凤翱猛地抬眼：“所以你才只派朱雀族将士来抓我？”

    “换了别族将士，此刻还能有活口吗？”青芷眸色一沉，“也算你没白疼他们。就说凤州，那孩子明明最爱的是丹青笔墨，偏知道你素来尚武，为了你的脸面，硬是咬着牙把枪术练得比族中老将还精熟。其他族的主副将多少沾了天赋的光，唯有他，是实打实熬出来的。”

    凤翱的肩，几不可察地垮了一分。

    “再说你最疼的九溪。”青芷语声放缓，却更像针，“近来关于你的流言，你该听过罢？说你在外另成了家。那孩子天天来找我哭，一边偷偷帮你压着流言，一边还要反过来安慰你夫人。”

    凤翱的气焰在此刻彻底散了。他嘴唇动了动，却只挤出一句强撑的话：“九溪素来最喜欢你，你连她都利用？”

    “凤翱伯伯。”青芷趁机倾身，语气里带了几分真切，“我幼时，你虽常口出狂言，却也多番照拂。这份情，我记着。当年你不肯为野心牺牲他们，今日又为何要舍弃？此事若发，便是极刑之罪，你的儿女、族人，往后在三界如何立足？”

    凤翱的头垂了下去，指节攥得发白，声音里满是悔恨与愤懑：“都是篱罂那个毒妇！她若乖乖驱动那卷轴也就罢了，偏要贪心不足，妄自吸取卷轴灵力，不然你怎会察觉！”

    青芷心头一紧，追问：“初元石？”

    凤翱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终是咬着牙应道：“是！”

    青芷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紧锁着他，等着下文。

    “那人最开始只是传信于我...”

    凤翱垂着眼，声音带着些微滞涩：

    “第一次找我应该是青玦刚失踪的时候，她说有初元石在手，还是四块初元石里最强的一块。可以交由我炼化，这神主之位，我未必没有争一争的份。”

    “我思来想去，炼化初元石这般大事，终究瞒不过主神的眼。”他抬眼扫过白昱，语气里带了点无奈的辩解，“才拉着你们同去开那虚空境。”

    “祖神说青玦了无音讯，你还尚在襁褓之中，是可以有新的神主主持大局。但是三界灵气不可分散，如若我有此心，便挑选一个孩子为少主，其余的……孩子与族人都要注入初元石，一同炼化。”

    “你胡说！”青芷猛地站起，眼底翻涌着惊怒，声音都发了紧，“祖神护佑三界万万年，怎会说出这般残忍的话？”

    凤翱却异常平静：“我当时和你是一个反应。”

    “就算我父亲回不来，祖神将神骨召来交你便是！”青芷的指尖攥得发白，“何至于要...”

    “祖神说，他也感知不到神骨的踪迹了。”凤翱垂下头，声音压得更低，“他说这是唯一能让我修为够强的法子，哪怕青玦突然回来，我也能与他抗衡。不然，他一现身，我便只能灰溜溜地退走，连争的资格都没有。”

    青芷踉跄着退回主座，目光空茫地落在殿中那盏鎏金灯上，半天没回过神来，喃喃道：“所以我只是别无选择？”

    白昱看到青芷样子知道这孩子怕是伤心了，赶忙追问，让青芷别再继续想下去：“后来呢？”

    凤翱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从虚空镜出来，我就再没与那人联系。”

    “可这事就像根刺，总在心里扎着。”他苦笑一声，“眼看三族大选将近，我又想着：若能在大选之日当众赢了你，或许能攒些威望。等你成年之时，青玦若真现身，说不定还能再争一争。”

    “我又去寻那人，送去的信却都石沉大海。直到半月前，她才主动找来——初元石已被炼化，名唤‘幽尘轴’，能承载灵体、隐匿踪迹。可我始终看不清她的模样，只知是个女子。”

    “她让我帮她杀了妖主父子，说会用幽尘轴在我身上下道禁令，便是你查验尸身，也查不出是我动的手。事成之后，幽尘轴便彻底归我。”

    凤翱的声音里多了些悔意，“她说妖主碍了她的大事，妖主一死，她会扶篱罂做新妖主。大选时我若能得妖族支持，胜算更大——如今仙妖二族里，妖族实力更盛些，我便答应了。”

    青芷忽然抬眼，目光如炬：“仙族？仙后？”

    凤翱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抬头：“怎么可能！仙族如今衰败至此，哪有本事炼化初元石？”

    “穷奇可以。”青芷的声音冷下来，字字清晰，“妖族若乱，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玄柳在旁捻着胡须，一脸困惑：“可少主再过些时日便要与砚行少君成婚了，仙界何苦在这时候生事？”

    凤翱忙不迭接话，语气都带了点慌：“就是！她有初元石在手，我看到的女身，说不定也是故意混淆视听！”

    青芷却不说话，只玩味地盯着他。那目光不烈，却像带着钩子，把他最后一点强撑的镇定都勾散了。凤翱被看得脖颈发烫，先前的傲气早没了踪影，慌忙低下头去。

    “师傅，玄柳伯伯，”青芷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近几日便先在星旭殿住下吧。师傅，劳您带凤翱伯伯去选间屋子。”

    堂下三人都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满脸茫然。

    见他们不动，青芷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冷得像冰：“去啊。”

    白昱这才回过神，起身拉着还在发怔的凤翱往后殿走。两人的脚步声渐远，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待他们彻底走远，青芷才转向玄柳，声音沉了沉：“玄柳伯伯，您年纪最长，可记得凤翱伯伯年轻时，与仙族有过什么牵扯？”

    玄柳皱着眉想了半晌，忽然“嘶”了一声：“好像还真有过那么一段。他那阵子天天神神秘秘的，族里都传他与仙族一女子来往密切。我当时还打趣过他，他却红着脸骂我胡说八道，说‘与仙族结姻亲，岂不是要被三界笑掉大牙’。”

    他又补充道：“依我看，以凤翱那傲气，怕是真瞧不上寻低阶的姻亲。”

    见青芷只沉默着，玄柳又道：“凤翱这回是犯了错，但抓人时我与你师傅都在。他动手后，才发现妖主的伤带着穷奇的气息，立马就收了手。要不以他的功力，绝对能找到间隙杀了妖主父子。他反应过来便乖乖跟着回来了，要不……”

    “玄柳伯伯，”青芷打断他，语气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劳您安排一下：今日参与抓捕的将士，先调回来戍守星旭殿；原来的戍卫，暂去顶替他们的岗位。再让他们带话回各族封地，就说各族族长都在星旭殿商议正事，近几日各族需守好封地，不得擅离职守，星旭殿……闭门谢客。”

    玄柳还想多问两句，话到嘴边时，青芷已起身，衣摆扫过殿门，脚步没停，径直往后殿走去。他见状便收了话头，转身去吩咐青芷交代的事宜。

    等玄柳忙完回来，刚拐进后殿回廊，就迎上了白昱。他把青芷调兵戍守、传令各族的安排一一说清，末了叹了声气：“芷儿这回是真长大了，心思沉得很，我这老家伙反倒有些看不透了。”

    白昱也跟着叹气，指尖摩挲着腰间的鸣印符，语气里满是疼惜：“嗨！小小年纪就架在神主这个位置上，今天怕也是被凤翱的话伤着了。”

    两人站着说了两句，白昱便把玄柳引到房门口，待玄柳推门进去，他才转身，脚步轻缓地往青芷的寝殿去了——知道这孩子此刻，怕是需要个人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