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被挪至凉棚下,靠坐在木椅上,身前放着一张小矮桌,以便她将手搁置上面。
刘郎中蹲于桌前,细看她受伤的手指,哀叹了一声,便忙为她消毒包扎。先将事先准备好的艾叶放清水里浸过,待水颜色变深,再将艾水倒在伤口处。
以洗清伤口周围杂质,为下一步做准备。
宋云受伤的手指被陈庄简单包扎过,防止血流不止而再度受伤。刘郎中将它解开,为她重新消毒,又要经受一次痛苦的折磨。
她只觉四肢百骸都受到了锤炼,无奈地只能紧咬着唇。清洗完,刘郎中便将装满三七药草的扎带,紧紧将破口的中指再次包裹住。一阵清凉麻痛的感觉袭来。
包扎完,刘郎中最后用防止感染的药膏涂满宋云手指周围,以及被划破皮的食指。这下子宋云只觉双指伤口处痛痒难耐,她下意识便要去抓。
却被刘郎中一手给拍开,“忍着!若想你这手指头烂掉,你便摸罢!”刘郎中危言恐吓,只想自己的话有镇住的效果。
宋云悻悻地收回了手,只能在内心强忍着那股不适。她知道刘郎中是为她好,她也不能拂了他的好意,“多谢刘郎中!”
刘郎中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叮嘱完注意事项,便起身同一旁忧心忡忡地陈庄道:“阿庄,这云丫头的手指无大碍了,记着别让她使大劲在上边。黎奶奶那边离不开人,我先回去了。”
“好,刘郎中您慢走。”陈庄一脸感激,他此刻离不开这戏台,便看向阿雅,劳烦她再送一送刘郎中。
阿雅护在宋云身旁,闻言只好起身相送,只是颇为不舍地看着宋云。刘郎中早瞧见此景,心中无奈轻叹一声,便是朝他们摆了摆手,拒了这相送。
宋云缓了这会,才觉痛意有所减少。
“阿云,来,喝点水。”阿雅打开了水袋盖子,轻轻送到宋云嘴边。宋云无声地谢过她,便用未受伤的右手接过来一点点喝起。
陈庄也蹲在宋云跟前,满眼心疼地看着她。
宋云这会眉目渐清,看着身旁围守她的两个人,不由浅笑宽慰起来,“阿雅,陈庄哥,我现下已没什么事了,你们别再担心。”
陈庄心情沉重地点头,而阿雅却是忍不住了,一脸急道:“阿云,你方才可是吓坏我们!你拿着那么粗的针,那么着急地绣过去,结果真是给伤到自个了!下回定要多注意啊!”
宋云听着这话一时羞愧地笑起来。她在绣背面那只猫时,正好将整个猫身收尾,可到底是前头绣得太顺,以至于她想更快点完成,便加快手中速度。
然而汗手湿滑,又未思虑过多,她心急之下,便失手造成了这意外之难。本还想争取多点时间,用来修整,结果反倒弄巧成拙。
宋云看向台下,村民们此时也都稳坐了下来。只不过都在各种议论着,她这回到底还能不能顺利完成黎锦织绣。如若未能完成,那她定然是要认命了。
意外发生的时间大概在申时左右,不过因为治疗等各种原因耽搁,导致眼下只不足两个时辰。
林江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只觉得这黎锦第一名必然将归属于他妹妹了。看着台下又匆匆跑上台的陈紫桂,满眼忧虑地关心着宋云,他只觉好笑。
一旁的林芳妹瞧着此景,一时不自禁地欲站起身来,却被身旁的人给瞪了回去。
*
罗奶奶走过来了,她询问宋云接下来的意见,“阿云姑娘,如今你这手受伤,可还能继续绣下去?”顿了一下,“还是,就此放弃?”
“我不放弃。”宋云撑着桌子站起身,坚定地看着罗奶奶。她眼下还差最后一步,若就此放弃了,她咽不下这口气,“罗奶奶,您再给我一刻钟,我即刻开始。”
罗奶奶点头,便走到台前同众人宣布。
陈庄不自觉走近宋云。他忧心她手上伤势,想让她放弃,可又知她的性子绝不会就此作罢,便只好再三和她叮嘱,“阿云,你使针线时千万小心,可莫要再伤到自己。”
宋云“嗯”了一声。阿雅这边也忙是关切,“阿云,你仅一只手该如何使啊?要不我同罗奶奶求求情,我给你搭把手?你已经这样了,她应该会同意的。”
“不用,阿雅。”宋云浅浅一笑,摇了摇头,“罗奶奶或许会同意,但是你若帮了我一把,这场重审便没有任何意义了。”
宋云拒了阿雅他们好意,便拖着受伤的手走到织机前。
她虽只有一只手,但眼前所需绣的部分不多,她再配合一张牙嘴,便能够将丝线牵引到锦布之上。她一边想着一边实操起来。
宋云咬断锦布上多余的线头,紧接着又开始将新的丝线串连。她用左手手肘抵着锦布,便开始将绣针穿进去。
台下众人瞧着宋云这副模样,一手抵锦,一手穿针,时而还张嘴咬线。身子随着大幅度的动作而不住晃动,瞧着实在是有碍眼观,像极了个身有残疾之人。
村民们张着个大嘴巴,一时不敢相信。这人,可真是够拼了。
日头高晒,额头汗珠滴落,贱洒在锦布上,又静化开。宋云无暇顾及,她一手忙活,根本不得空去处理这些繁杂。
陈庄盯着她白布包裹的左手在空中摇摆晃荡,终是看不下眼,冲进一旁的宗祠堂里,拿出一把伞,走到她身旁,便为她高撑起来。
宋云织绣了多久,陈庄便默默陪她站了多久。任由烈阳倾晒,他也不曾挪动一分。
日头渐斜,时间悄然流逝。
宋云再次抬头瞥了眼前头那炷香,仅剩半指长,眼看将要烧到头。她忙倾注全力,在锦布最后一角处,重复穿过三次,白猫的尾毛终于成型。
她又用力将最后的一根丝线咬断,而后扔下手中锈针抬起头便是忍不住惊呼出声,“成了!”恰这时,前头那最后一炷香也彻底燃烧殆尽。
宋云靠背部力量撑坐到这会,纤细腰肢早已酸软无力,再也支撑不住。她整个人忽地失力趴在织机上,大口呼吸起气。
台上台下所有人皆应声站了起来,瞧着这一幕,脸上神情竟都是放松下来。只有那满眼不可置信的林江,双目紧盯着那织机上的黎锦,似是要将其看穿。
陈庄赶忙将人从织机上扶起来,送到一旁的靠椅上坐着歇息。阿雅便去那织机上取下绣好的黎锦,送到罗奶奶她们手上。
罗奶奶颤抖着手接过,置于先前一同评审过的另一位族老刘奶奶面前查阅。这时诸多族老也都围了过来,齐看这一节黎锦。
正面锦布的白猫因鲜血染成嫣红,在这微暗的天光里,尽显魅惑之色,比先前的雪色更有一番韵味。再看其背面,竟是呈现着反色的黑色狸猫。
这绣法果然非同寻常。
再看整个锦布,不仅织得平整紧致。在绣法上也确实是结合了多种,不仅是有常见的平绣,单面绣,还包含更为明显且有难度的双面绣,果真是了得。
*
罗奶奶等人赞叹,众村民也蠢蠢欲动,想一探究竟。
却在这时候,戏台的不远处急步跑来了一人。他冲过众人的围挤,在一干人等的惊讶目光中,飞奔到陈庄跟前,悄声和他细说起来。
陈庄面露喜色,反抓住阿朝的手惊问:“其他兄弟呢?”
“在后头,马上便要到了。”阿朝笑应着,便从袖口里掏出一卷东西递给身前人,“阿庄,这一幅黎锦应该就是了,你和宋云姑娘确认一番。”
陈庄将锦布摊开一看,正正是宋云曾经丢失的那一幅比赛黎锦,他忙走到她跟前将黎锦递于她。
宋云和阿雅看到这一幕,皆不禁愣住了眼。她放下刚拿起的水袋,便迫不及待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遍,而后竟是将右边的锦布拽紧变了形。
宋云忍不住发抖,“陈庄哥,这就是我丢失的那幅黎锦!是我的呀!你在哪儿找到的?”
她将黎锦压进胸口里,抬头直看陈庄。原本欢笑的面庞,这会终是压抑不住心底那股情绪,彻底湿红了眼眶。
她连被粗针刺伤痛得要将牙关咬断了,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可如今看着这失而复得的黎锦,却只觉得是满腹的委屈,挥之不去。
末了却还不忘道谢,“陈庄哥,真的太感谢你了!”连说话都带着颤音。
“不用,阿云!”陈庄听着宋云这话,再看她强憋委屈的面容,只觉自己的心也被千万根针扎过了一样。
阿雅扶着宋云发抖的手,自己也不禁替她感到悲伤而试泪,“阿云,你别再难过了。如今黎锦已经找到,咱们应该高兴才是!不然让那些歹人看笑话!”
过了一会,宋云深呼吸一口气,才平复了心情。看着阿雅一副坚定为她打气的模样,她也忍不住破涕为笑了,“嗯,阿雅说得是!”
而站一旁的陈紫桂,不禁是怒道:“阿云姐,我看这偷盗黎锦之人简直是太过狂妄!我去请罗奶奶他们过来,让他们一瞧清楚,这事也定然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陈紫桂一张脸气鼓鼓的,话罢便直奔族老他们。不过一刻,罗奶奶和陈爷爷他们便全部围了过来,满脸吃惊地看着宋云他们。
“阿庄,紫桂说宋云姑娘先前比赛的那幅黎锦,现下是已找到了,可是当真?”陈爷爷率先问。
陈庄点点头,便从宋云手里拿过黎锦,一把展开了给众人瞧个清楚。众族老这下可谓是如石化一般,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情景。
村民们这下也躁动起来,一脸好奇地往前拥挤。最前排的一群人瞧得最清楚,皆是震惊又满不解地叫嚷,“阿庄,这发生什么事了啊?怎的宋云姑娘丢失的黎锦现在又找到了?”
人声鼎沸,罗奶奶也不禁质问,“阿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庄看着眼前混乱的人群,人人出声求问,他却不作任何答复。只是下一瞬间,他却是突然冲出人群,大声下令一句,便往那即将要趁乱逃走的人飞奔而去。
“林江,休要往哪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