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妧拉开距离隐于人群中的奉弥趁着御前乱成一锅粥换了个轻松点的姿势,他懒洋洋地撩起眼皮,窥视着那个世间最尊贵之人怀里的女人。
队伍最末的两位御医应召匆匆赶来,其中一位眼里没什么光彩,垂着嘴角,眉心几道深刻的竖纹,一脸苦相。
他与盈妃颇有些孽缘,每回盈妃出事都恰好是他侍值。
而盈妃这人又邪得很,她跳出了祖师爷的医术体系。
一个身中剧毒的人如何活蹦乱跳,一个气息已绝的人如何起死回生?
这些他都不知道。
但他家世代行医,更何况还在皇上眼皮底下,就算他觉得诡异,也不能表现出不懂。
太痛苦了,粘上盈妃的差事都太不好干了。
他跪进金轿,先是小心观察了一番,盈妃的脸色倒比皇上还要红润些,他眼皮一跳,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迟疑了一下搭上盈妃的脉。
他跟个木头人般,没有丝毫情绪,诊完挪了挪膝盖,留出位置,方便另一位御医再诊一次。
秦玦看着这两具行尸走肉,太阳穴突突地跳,气不打一处来,“盈妃怎么样了?都哑巴了吗?!”
莫非北冥那个阴狠的男人真敢伤到她的心脉?
秦玦担心不已,后悔没陪着她,一时大意让人钻了空子。
表面沉着的两个人其实脑子都快转冒烟了。
太医院一贯是根据皇上的紧张程度来说病情轻重的,也谈不上欺瞒,如果皇上在意,他们是宁可重说也不敢轻说,万一后头有什么不测,谁担的起这个责任?那如果皇上不在意,就没必要危言耸听影响皇上的心情。
盈妃显然是对皇上非常重要的,她的脉搏虽说跳得比平时略快,但确实没什么毛病。
这样的话,给皇上回话的尺度就不好把握了。
说得太重会引皇上忧思,龙体受损的后果他们是万万承担不起,说得太轻,盈妃都晕倒了,皇上定会觉得是他们医术不精。
轻的不能说,重的也说不得。
和她打过几次交道的御医先编造好了病情,“回陛下,娘娘脉弦细紧,应是惊吓过度,情绪大起大落伤及心气所致,好好调养气机、安神定志,缓上一阵子,大概就能恢复了。”
另一人和他交换了个眼神,接着道:“陛下不必太担忧,惊则气乱,恐则气下,娘娘受的惊吓太过,一则直接扰动心神,心气乱则气血运行逆乱,不能上荣于脑,二则气机向下走泄,气下陷不能上行,这都会使头脑因气不足而晕厥。”
秦玦将周妧揽在怀里,目光一遍遍从她脸上抚过,疑心这二人的医术。
“不要跟朕说这些玄之又玄的,就告诉朕,盈妃有没有内伤还有她什么时候能醒?”
“陛下放心,娘娘没有内伤,臣等先给娘娘服下一枚安神丸,等上两个时辰,若娘娘还没醒,臣便为娘娘施针。”
李居怀取来盛过些温水的翠玉碗,拆开包药的青檀皮纸。
他用银匙搅了搅,药丸一点点化在清水里。
李居怀正要喂给周妧的时候,秦玦接过碗,“朕来。”
“你吩咐下去,即刻返程回行宫。”
“再派些人,护送房殊同他们……离开。”
李居怀道了声“是”,转而去安排。
乌殳侯贴在金轿外,急切道:“不可啊陛下,逆军马上就到,您不在此坐镇,恐怕图兰城就要爆发一场大战了!”
“逆军?”秦玦寒声道,“那就让这支逆军的首领七日后到行宫见朕,还有你们三十六部联盟里剩下的三王。”
“乌殳侯,朕既亲自封你,你就拿出点殳侯的样子来,你是受朕的命督管北地,再畏首畏尾,朕先杀了你。”
他也为难的不行,“陛下……”
秦玦的声音降到了冰点,“你还记得这片土地如今受谁统辖吗?”
“……记得。”他道。
百年前北地战败,这里早就归降中原皇室了。
起码明面上只能是这样。
秦玦:“那你就好好告诉逆军首领和三王,省得他们忘了到底谁才是主子。”
“争来争去,竟还用了‘逆’字,这个‘逆’到底逆的是谁?”
“真是不知所谓。”
乌殳侯留在原地,天子的轿撵浩浩荡荡地离开,仿佛一同带走了热源,他遍体生寒。
蒲四平也六神无主,但秦玦走后,压迫感总归没那么强,他不敢招惹乌殳侯,扑在前主子的尸身旁痛哭,对奉弥愤愤道:“你等着吧,你和伏不厌居然敢叛变,待我禀了三位王,定要扒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
伏不厌刚好从他身边路过,手起刀落,就砍掉了他的头。
乌殳侯,“……”
乱了乱了,全乱了!
奉弥仰天长叹,揉了把打结的头发。
“你为什么要装晕?”
时隔多日,事情都解决完以后,升级成功的系统终于重新启动。
我不想搭理它。
系统沉默了几秒,又道:“你知道我这次升级回来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
有个东西在我脑袋上戳了一下。
不是秦玦的手。
我心里有些惊讶,面上还是默不作声。
系统又戳了戳我的头,“现在我每天有五分钟的隐形实体时间,也可以称之为陪伴模式,有利于你的心理健康。”
我,“……”
“开玩笑的。”系统的语气逐渐凝重,“在这次升级过程中,我对内部一些不可修复的漏洞做了深层次的分析,我发现,系统被强制抹去了大量数据。”
“也就是说,系统早就记录过你,你比你以为的要更早来到这里,系统数据的丢失意味着,你失忆了。”
我“呵”了声,“猜到了。”
世上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如果有,那只能说明她们是一个人。
周家人、乔云州、房知弗,他们可以说是最熟悉我的人了,既然连他们都没觉得我有什么不对,那就说明我根本就没变过。
我一直是我。
我现在搞不懂的是,为什么我会选择进宫?
是什么造成了我的失忆?
秦玦是系统丢失数据后成为主要任务对象的,还是从我到来这个世界,他就是我的主要任务对象?
系统也不清楚这些,“还有件严肃的事情,我刚得知了一条规定。”
不管如何模拟人类的情绪,系统也始终无法掩盖机械声流动时的冰冷。
“如果你二十五岁前无法离开这里,你将被困在这个世界永远无法离开。”
“我利用已知的信息通过公式推演了你留在这个世界的结局,共三十三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种可能,在这么多可能性里,你自然死亡的次数是一,不过因为你使用过一次禁用道具,即使自然死亡,也要比这里的平均寿命少十岁。”
我:“……剩下的呢?”
系统顿了下,道:“太残忍了,我就不说了。”
我无语了一阵,笑了,“……二十五岁前,你知道周妧现在多大了吗?”
“知道。”系统声若蚊蝇,“满打满算,也不够三年了。”
我:“任务进度到哪里了。”
系统:“差不多快一半了。”
我猜秦玦已经知晓了我和房知弗的关系,要不是我及时装晕。
估计就要有人血溅当场了。
房知弗死不死是次要,最主要的是,他要是死了,后面我就解释不清了。
作为我的白月光死去,他会成为一根扎在秦玦心中永远也不会消失的刺。
咦!想想就可怕。
我狠狠抖了一下,睁开眼,像是惊魂未定,呼吸又急又短。
秦玦见我醒过来,他偎我更近,扶住我战栗的手安抚,“别怕,别怕,咱们已经离开那儿了。”
他牢记御医所说的惊吓过度,贴在我耳侧喃喃,又像是轻吻,“别怕,别怕……”
在心里默数了两分钟,我微微扬起脸。
“我不怕,皇上已经来了,来接我回家了。”
秦玦知道周妧在哄他高兴。
有太多的东西塞在他心里,涨得他连呼吸都是疼的,他将周妧的手指拢进掌心,幻想完全得到了她,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到秦玦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问。
我靠在他身上无声流泪,秦玦的肩膀抖了抖,肌肉扯紧,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但他没有说话。
我呼出一口气,声音铺展了些,“秦玦,你是不是生气了?”
秦玦的声音要更哑,“……你身体还没养好,先别费神了,好好睡一觉吧。”
我固执地看着他。
须臾,秦玦勾起嘴角,发出了声冷笑,比碎玻璃的边缘还要锋利,像是碰到了就会出血。
“你想强迫我不生气吗?”
我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有这个权力吗?”
秦玦凝着我,他的眸子完全沉了下来,里面黑压压的东西看得人头皮发麻。
“你爱我吗?”
很多男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也会给出肯定的答案。
无一例外。
可秦玦颤抖的眼尾和眼中的偏执让我恍了下神,眨过眼才张嘴准备回答。
秦玦惨淡一笑,“我不是在问你,是想要告诉你。”
“如果你爱我,我就给你这个权力。”
我凑近去看他美丽的眼珠,音调低沉,很是深情。
“我不是说过吗……”
“我从来就不敢奢求皇上的爱。”
“但我爱秦玦这个人,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
秦玦感觉仿佛又回到了蛊毒复发时,原来浓烈的痛不是忍过去就可以,它会给身体打上烙印,肉.体痊愈了,灵魂也痊愈不了。
他听见自己拔高的声音,“你骗我,你爱的人是房知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