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舟带着那份足以扭转乾坤的证据,如同背负着整个叶家的性命,日夜兼程,风驰电掣般赶回京城。他计算着时间,一定要将证据呈递。
可顾晏今的耳目遍布朝野,谢怀舟秘密返京的消息,在他踏入京城地界的第一时间,就已通过皇城司的密探,传到了六皇子顾晏今的耳中。
顾晏今正在王府暖阁中品茗,只是浅笑。“我就说他突然离京做什么。原是如此,不过我早有打算,到时候再和那位正直的叶丞相说几句假话,刺激一下他的傲骨,叶家势力终归会亡……”
一场无声的、关乎生死的围猎在京城暗巷中骤然爆发。
与此同时,阴暗潮湿、散发着浓重血腥气息的天牢诏狱深处。
顾晏今面无表情地看着狱卒将早已被酷刑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叶崇山拖了出来。
叶崇山遍体鳞伤,气息微弱,但眼神依旧不屈,死死盯着顾晏今。虽然案件只是在调查,可却动用私刑,如今他已经受尽了折磨。
“叶侍郎,时辰到了。”顾晏今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如同宣判,“江南盐税,证据确凿,贪污巨万,罪无可赦。父皇震怒,赐你……全家流放北疆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即刻启程。”
“全家……流放?”叶崇山瞳孔猛地一缩,随即明白了顾晏今的用意。
流放北疆,千里迢迢,顾晏今绝不会让他们活着到达。这所谓的“流放”,不过是借刀杀人,是要将叶家满门无声无息地抹杀在路上。
“顾晏今!你构陷忠良!不得好死!”叶崇山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声音沙哑破碎。
“叶丞相这句话说的可不对,毕竟叶家贪污了,可算不上是忠良。而且当时我便和叶小姐说了,不要后悔,叶丞相的势力如此,不愿意做我的棋,那便是我的隐患。”顾晏今笑着说道。“更何况叶家一对儿女也没有来此受苦,我只是将他们好生看管,毕竟还要等到关键的证据才能好好判断,对吧?”
一旁的叶母,早已被连日来的恐惧和折磨耗尽了心力,听到“全家流放”四个字,特别是看到丈夫那不成人形的惨状,又想到自己一双儿女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所有的理智和坚强瞬间崩塌。
“老爷……”她喃喃着,眼神空洞绝望。突然,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挣脱了搀扶她的狱卒,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头狠狠撞向了旁边冰冷的、棱角分明的石墙!
“砰!”沉闷的撞击声。
鲜血,刺目的鲜血,瞬间染红了灰暗的墙壁,叶母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再无声息。她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彻底断绝了被羞辱、被折磨、看着子女受苦的可能。
叶崇山看着爱妻惨死眼前,身体剧烈地颤抖,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眼神迅速灰败下去。
一身清白骨,双双赴黄泉。
叶意锦在家中听闻父母双亡的消息,先是愣住了。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只是拼命的在心中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父母一生没做过坏事,却迎来了这样一个结局……
似乎如何都想不到一个答案,叶意锦最终从家中冲了出去。
“让我出去……”叶意锦眼睛泛红,忍着颤抖的嗓音,只是对着看守的官员说了这句话。
对面只是将剑柄竖起,挡住了她的去路。“没有殿下下达指令,叶小姐您是不能出去的,案子还在调查中。”随后拦住了她。
“呵……真是虚伪……”叶意锦看着面前拦住她的官员只觉得好笑,他们哪里分得清什么青红皂白,说的好听罢了。这些天只是将他们软禁在这里,而如今父母竟然也被逼死。
“都给我让开。”叶意锦从袖口中掏出一把匕首,这些天本来就想着如何自保,等到必要时刻还可以逃……结果呢?这把匕首似乎已经起不到原本的作用了。
她将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今天谁敢拦我。”叶意锦用这两个官员冠冕堂皇的话回了回去,“想必案件还在调查中,您两位可不希望再出一桩命案吧……如果真出了一桩命案,这个责任……两位谁担当的起?”
她看着面前两位官员的神情,于是再用力了一点,直到白皙的脖子上溢出了鲜血。
可是她似乎感觉不到疼了,疼痛早已被心中的疼所代替。
她恨这世道的不公,也恨着当权者的虚伪,可更恨着自己……
是自己害了父母亲……
最后她不顾家中看守的官员硬闯了出去到了牢狱。
叶意锦只觉得眼眶一片模糊,她看见自己平日温柔,总是带着笑的母亲倒在血泊中,额头一片血肉模糊。而平日最宠她的父亲倒在地上,气息全无。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
叶意锦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了无声的呜咽。她瘫软在地,浑身冰冷,仿佛置身于万载寒冰之中。
父母的血,就在几步之遥,温热,刺鼻。
“对不起……对不起……爹、娘,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拒绝他的……为什么我要这么任性。”叶意锦到了最后已经没有力气喊出声了。她恨自己只剩下一句句道歉,她恨自己无力回天……
这时一道浴血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当他看到眼前的景象时,谢怀舟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他来晚了。
终究还是……来晚了。
他没有救下叶家,没有救下叶意锦。
“意锦……”他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深沉的痛楚,向前迈了一步。
原来那么鲜艳的少年郎也能至如此。
就在这时,跪在地上的叶意锦,肩膀的耸动停止了。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张曾经明媚娇艳的脸庞,此刻苍白如纸,沾满了泪痕和灰尘。
谢怀舟缓缓走上前去,将叶意锦轻轻抱在怀中,“对不起……是我来晚了。”他只用一丝气音说道。
硕大的牢狱中只剩下呜咽的哭声和两者相拥的身影……
“意锦……”叶意锦听到耳旁传来的呼唤,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叶明远已经哭红了的一双眼。“哥……”
叶意锦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回到的叶府,只记得自己最后应当是晕了过去。
“意锦……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不必觉得愧疚,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六皇子的局。”
随后叶明远垂下了眼,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父母亲是不会恨你的。
可他又怕触碰她的伤痛,他的妹妹如今只恨她自己,将错全推在自己身上,可痛的何止是她……
叶明远勉强扯出了一个笑,似乎是要安慰叶意锦。“谢世子昨日将你送了回来,说今日找你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吧,他就在庭院中等你。爹娘的葬礼,我会先好好筹备的……”
叶意锦只是缓缓地下床,一句话也没说。
出了院子,月光洒在叶意锦的身上。
可她却不觉得月光明亮,或许月亮本身就不是什么明亮的存在,她只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
庭院中,她便看到远远在等待她的一道身影。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但是这又与自己有何关系呢。
“意锦……”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死寂。
她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谢怀舟深吸一口气,靠近了一步,将她身上的那块玉佩拿了下来。“你还记得这块玉佩的来历吗?”
叶意锦的思绪被拉回了一点,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嗯。”
那是她十岁时所发生的事,可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时她听着谢怀舟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个小男孩,从小自己的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将小男孩托付给了自己的二房,可不是亲生的孩子,又怎会认真对待呢?”说着谢怀舟浅笑了一下,似是嘲讽。
“她在人面前对小男孩特别好,可人后只让他穿旧衣服,让他干一些劳苦的活,明明是嫡长子,却像下人一样。可是小男孩总是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好,所以姨娘才会这样对他。”
“那个小男孩很傻吧?然后之后就是有一天他知道了姨娘的生辰快要到了,于是想去臻品阁买一个簪子当做礼物。”
“可是自己穿的破破烂烂,明明他付了钱,却被人怀疑是偷东西的贼,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不相信他,只有一个女孩子站出来,帮了我一把。”
“叶意锦,你猜猜那个小女孩说了什么?”
叶意锦只觉得这个故事有点熟悉,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说我看见他付钱了,而掌柜仍然喋喋不休,她便将那个簪子的钱再付了一遍,然后说现在好了吧。”
他凝视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那里面终于不再是一片深潭,而是翻涌起难以置信以及回忆。
“可当时的男孩先是道谢,自己身上没有其他能给她的东西,于是只能将自己的玉佩摘下来,和那个小女孩承诺他一定会报答这个恩情。”看着面前的女孩终于有了变动的神情,“所以想起来了吗?当年的我的小恩人。”
他知道她想起来了,于是接着往下说去。“你的恩,我会报给你的,所以……”
“叶意锦,你的仇,我会和你一起报。”
谢怀舟看着面前眼神一片黯淡,盯着自己的女孩,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明媚活泼的那个叶意锦,他似乎再也见不到了。
叶意锦的目光在那枚玉佩上停留了很久,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发现的一丝沙哑。
“谢世子,您与我也算有些缘分……”说到这里叶意锦的声音颤了一下,随后轻笑一声,“我也不妨和您说说我的真心话。”
“如今当权者将去,朝中子嗣暗中夺权。而我父母被害,叶家势力将倾……”
“这是由顾晏今蓄意谋的局,想让叶家颓败,想让自己站上高位,所以我的父母……”叶意锦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哽咽,但最终却没将这句话说下去,可她却仍然坚定的盯着面前的谢怀舟。
“我定会找到……藏在幕后的证据,找到那可以颠覆这棋局的棋。此后我心中的怨、恨,会化做世间最锋利的剑,让这锦绣山河染上那幕后者的血。”随后她用手戳着自己的心口。
“可是谢世子。”她微微摇了摇头,眼眶微微泛上一抹红色。“我今后走的路只会是一条不平坦的道路……或是,呵……一条不归路。”
叶意锦看着玉佩,最终叹了口气,“我知谢世子想报答我当年的恩,但我既然要走这条路,我不会拉任何人与我一同走这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路。”
“此后我会孤身走下去。谢世子,锦绣生花,愿你前程似锦。”叶意锦微微福身,转身离去。
最终在那漫漫夜色中,独留下一袭红衣,望着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