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渠墨山天气很好,天空泛着湛蓝色,万里无云。出游可以,训练就很恼人了。
现下已是六月,早晚温度适宜,午时日头却开始变得毒辣起来。
洛念今日依旧按照平时的训练时间起了床,换上训练服和新兵们去跑了山。
昨日她在较武场公布身份离开后,杨洪峰宣布了入围名单,只有少数几个表现差的去当了伙头兵和后勤,剩余的都成功通过考核,成为了裴家军的一份子。
由于闹得有点大,导致洛念出现在集合地点时,所有人都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朝她下跪行礼。
当时看着乌泱泱的人头,洛念一边解释着大家不用行这么大礼,昨日都是为了任务才那样做的,一边在心里把裴信骂了一遍。
跑完山她回自己的营帐里简单清理了一番,换上准备好的衣服,随行侍女为她梳好发髻,就要准备离开这里了。
“殿下,车马已经备好,咱们可以出发了。”赵鹏朝她行礼,大致说了回京事宜。
洛念点头,“有劳小赵公公专程来一趟,但我还有一点事要处理,还请再等一等。”
赵鹏最开始入宫没多久就被分到了赵广手下,赵广见他做事麻利就收了作义子,亲自培养,现已是夏长垣身边除赵广外的又一得力干将,大家都叫他小赵公公。
洛念倒是没想到陛下会派赵鹏来接她,想来是怕别人架不住她吧,也算一种暗暗的威胁。再不老实回去,舅舅可能就要亲自来抓人了。
“洛哥!”
洛念刚走到训练场口,张明升就喊着冲了过来。
“哇,洛哥你穿女装真好看,你昨天真的吓了我一跳——啊!哥你打我头干嘛?”
“舍弟脑子不好,殿下勿怪。”张月升将张明升往身后一拉,朝她行了个礼,又转头小声警告自家傻弟弟,“这是公主,别再乱叫了,规矩点。”
洛念心里有点难受,但还是笑道:“无妨,阿明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你也是,还有杜横。”
张月升和一旁的杜横被点到名皆是一愣。
洛念将手背至身后,“你们三个都是我在这营里最好的朋友,虽然我是女子,身份还特殊,但我真心希望我们还是和之前一样。啊,当然是基于男女正常交往范围,毕竟我现在是女子身份。”
张月升看她认真的模样,于是点头答应,立刻收了礼节恢复往日的刻薄样,“哦,这倒是没问题,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你是女子了,只是没想到你身份这么尊贵。”
洛念倒是惊讶,但有人比她还要惊讶。
张明升立刻跳出来拉着他哥的双臂,“哥你早知道了?杜哥也是?”
杜横点头。
张明升仿佛被世界遗弃了,委屈道:“所以咱们这个四人小队里,就我不知道洛哥是女的?”
张月升又往他脑门上拍了一下,“叫姐。”
张明升捂住脑袋哦了一声,改口叫道:“洛姐姐,对不起啊,我习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洛念笑着摇头说着没事,然后又问道两位知道真相的伙伴:“不过你们怎么知道的,不会因为我这张脸吧?”
她对自己的伪装还是很有自信的,本来是十分自信,但裴信不让她带那张人皮面具就被打压了一点点自信心。
张月升说:“其实你伪装得很好,谁也想不到一个女子会跟着我们这么训练,大家都以为你是长相秀气娇小的男子,但毕竟和我们几个相处时间比营里其他人长,偶尔放松下来就会露出一些破绽,破绽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洛念点头,心想着以后万一再有类似的情况一定要更注意一点。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杜横开了口:“你是要回定京了吗?”
洛念无奈耸了耸肩,“嗯,陛下亲自派人来接,再不回去我可就惨了。”
他好像还有什么要说,但最后只是道:“路上小心。”
洛念压下心底的疑惑,笑道:“嗯,你们训练也加油,我在定京等你们。”
现下卧底之事已告一段落,八月十五的中秋宴之前裴信得回京述职,届时会挑一小队人马跟着回京,其余大部分留守墨城和渠墨山这边。
也不知道远鞑图会有什么动作,这次中秋宴会不会再度变成践行宴也未可知。
三人又聊了几句,在婢女的催促下才道别。
最不舍的当属张明升,扁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不舍模样,随即成功收获他哥的一巴掌,捂着头跑开。
洛念莞尔,跟随婢女上了马车,寻找远鞑图的事终于有了一个重大的突破,她在这里的任务也结束的,得回京准备下一步对策。
远鞑图既已回了濛滋,也知道她会回定京,之后应该会从朝堂下手。她不相信远鞑图说的为了娶她才做的这些事,不过是遮掩自己野心的借口罢了。
马车车窗被扣响,洛念收回思绪打开车窗,裴信就站在外面。
洛念立刻弯唇打趣道:“你不是说不来送我吗?舍不得本殿下?”
“嗯。”
洛念愣了下,就听裴信说:“红了。”
“?”
裴信抬手指了指她的耳朵,“耳朵,红了。”
洛念手忙脚乱捂住自己两只耳朵,胡乱说:“最近天气有点热,冻红的。”
刚说完就反应过来,想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一定是和阿明待久了,脑袋都不好使了。
“闭嘴,不准笑!”洛念咬牙切齿,对着面前的人凶巴巴道,“别以为你把头扭过去我就不知道你在笑!”
裴信无奈扭回头,“好,念念不让笑我就不笑。”
猛地再听到他唤念念,洛念又不自在地捏了捏手指,松开轻轻敲着窗框,小声嘀咕,“怎么一晚上过去这么油嘴滑舌。”
“嗯?”裴信故意将头靠近一些,轻声询问,“你说什么?刚刚没听清。”
洛念抬手就扶开他脑袋,“没什么,你在这儿好好的,我在定京等你。”
裴信没说话,默了一会儿问:“念念在定京是等谁?”
洛念不明所以,“等你啊?”
裴信还是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洛念忽然福至心灵,一字一句认真道:“等你,等本殿下的准驸马,等我的阿信。可以吗?”
裴信强压下高高翘起的唇角,故作镇定的点头,“好,在定京等我回来。”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车轱在地上压出一道道痕迹,又迅速被抹平。
洛念推开窗往后瞧了一会儿,练兵营已经消失在视线里,周围只剩下渠墨山的树木和一条并不宽阔的道路。
这一去,不知何时又能回到这里。
*
“根据情报,常乐公主的马车已经出了墨城,很快就要过来了,此处已属阳城范围,阳城守军的能力只够管辖城外方圆百里,得在她被守军发现前截了车,抓了她,然后伪装成山匪劫道。”一个身着山匪服饰的人正隐在道路旁的小树林里低声部署。
身后大约十来个同样身着山匪服饰的人听后默默点头,表示明白。
其中一个人凑近说:“老大,你这汉话说得真溜,不愧是在这边生活多年还娶了个中原老婆的人。”
被称作老大的人听了微微默了一下,敷衍道:“你也说得很好。”
那人摆了摆手,“这不大将军要咱来这边待了这么久,口音早没了,濛滋话都讲不了几句。要不是忽然来这么个任务,我都要忘了我来这儿是干嘛的。”
其余人跟着应和两声,只有一个人没说话,默默待在人群里,没什么存在感。
那个老大听大家言语里藏着的抱怨,也没阻止。他其实也快忘了自己的身份。
“行了。”见时间差不多了,他开口制止大家的话头,“人马上来了,安静等着,干完就回家去了。”
他们的家人,还在阳城里等着。
几人点头。
“不过今天这雾还挺大,这公主不应该娇气一点吗?大清早太阳都没出来就赶路,雾都没散也不怕掉山沟里。”
话音刚落就立刻被称作老大的人抬手制止。
只听不远处传来车马声,马车的轮廓缓缓驶入视线内,众人放轻呼吸等着马车靠近。
倏尔,一支羽箭从林中射出,刺入马车的窗框上。随即,数十只羽箭迅速跟随,射中窗中那个隐约的人影。
十余人立刻从林中冲出将马车包围,却见马车只有一位在箭矢刚落就已经跑远的车夫,再无他人。
“怎么回事?”领头的人迅速拉开车帘,里面哪里坐着什么公主,只有一个做工粗糙的草人。
“不好,中计了,快走!”
“走不了了哦。”
约莫二三十个士兵从身后的雾中显现出身形,迅速将他们包围。
一个着轻便薄衫的女子从后方缓缓行至他们面前,目光扫视一圈后落至被称作老大的人面前,“你是领头的?”
“……”他迅速分析了眼下情形,人数不占优势,武力值不明,硬拼也不是没可能逃走,只要劫持了公主。
他迅速和身后的几个同伴交换眼神,显然大家想到一块去了,立刻训练有素的动身。
突围的突围,牵制的牵制。领头那人武功最好,立刻冲至队伍最后方劫持了队伍里唯一身着华服的殿下。
“都别动,再动杀了你们的公主!”
所有人立刻都停止了动作,此时这位老大才发现他们之间的武力差距。对面的侍卫很明显训练有素,在人数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他们这批人半数已被架住了脖子。
“让你的侍卫把我的人放了,不然……”他将手中的刀刃往身前女子的脖子上抵了抵,低声威胁。
他能感觉到身前这位正在颤抖,不由冷哼。根据情报,这位公主从小习武,还跑来边境参军,没成想实力这么差,还这么怕死。
“把她放了,不然你的同伴包括你,都得死在这儿。”洛念手中的剑还架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她淡淡扫了眼这位领头的,又看向他挟持的女子,朝她轻点了下头,示意她安心。
洛念见到她脖子上被刀刃压迫出的淡红色划痕,也将手中的剑刃往人脖上压了压,“放了你们你就会放了她?你的任务是抓常乐公主,没完成任务多半是死,你会那么老实放了她?当我们傻的吗?”
这时,洛念剑下那个人淡淡开口道:“是我们低估了你们的实力,还着了埋伏。反正现在这位殿下在我们手里,我知道一旦带她走我们肯定活不了,大不了就杀了她,你们大夏尊贵的公主给我们陪葬也不是不行。但如果你放了我们,我们各退百米,届时我们会放了你们公主。以你们的实力能追上来,我们也能离开。”
洛念垂眸看他,微微挑眉,“可以,但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洛念将剑刃松了些,“他们可以走,但是你得留下,你愿意吗?”
那人沉默了,垂下头不语。但其他人却急了。
“阿离,不可以答应她。”
“对啊,要死大家一起死,断不能留你一人送死,我们跑了的道理。”
“还挺讲义气。”洛念继续诱道,“放心,我不杀你。哦,殿下也不会杀了你。我只是对你很好奇,想留你说些事,说完就放你离开。再说了,我们手上也总得留个人质吧。”
她还不忘补充一句,“我可比远达图那疯子讲信用的多。”
那人听了她的话,惊讶抬头看她,默了一会儿才点头,“好,我答应你。”
“阿离!”
那人朝身旁看了眼,安慰道:“路伯伯,没事的。你们先走,我和她聊完就来找你们。”
其余人见此也不再说话了。
洛念将这位阿离带起身,抬手示意侍卫,“那么开始吧。”
洛念带着阿离往后走,侍卫则带着擒下的人往前走,直至洛念退至最后,他们才将人放开。
两波人马以共同的速度向后退去,直至白米。
对面领头的人没有动作,似乎还在犹豫。
洛念看到被自己挟持的阿离朝对面轻轻点了点头,对面似乎皱了眉,左右看了看,迅速放人逃走了。
身着华服的女子立刻往这边跑,直至在中途与侍卫碰头才软了膝盖跪地哑声哭泣。
洛念将阿离交到侍卫手中,走上前蹲下身轻轻抱住那个被吓坏了的姑娘,轻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辛苦你了。”
怀里的姑娘在她的安慰声中竭力止住哭声,轻轻推开她的怀抱,“多谢殿下,但……您这样抱着奴,于礼不合。”
洛念拍了拍她的手,“湘兰,虽然让你假扮我是我的主意,但你保护了我,所以我应该安慰你。”
湘兰怔愣一瞬,随即低头擦干脸上的眼泪,“奴婢听从皇后娘娘的命令护送殿下回京,这些都是应该的。但还是多谢殿下垂怜。”
她起身行了个礼,“奴婢好多了,殿下正事要紧。”
洛念看她竭力压抑却还是在颤抖的手轻轻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没再多说,同侍卫交代几句,让他们照顾好湘兰就去了阿离那边。
她抬手示意他们将人放开,认真打量着面前的人。
这人看上去只比她高了一寸左右,一袭款式极简的黑衣,料子看着一般,似是最普通的棉麻,手腕用的束腕带料子却是极好。头发简单挽起用一根木簪固定,簪子的雕刻粗糙,但磨的很光滑。
她又扫了眼一旁侍卫手中收缴的武器,一根长鞭,用料看起来是上好的牛皮,握把虽然是普通的木质,却细心缠好了布料,防治磨手。
阿离见她一直不说话,只是不断投来打量的目光,感觉有些不适,率先开口道:“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听出她语气里藏着的不耐,洛念这才收回目光直视她,“抱歉。唔……”
洛念迟疑了一会,才朝侍卫摆了摆手,然后轻轻凑近阿离,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是女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