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仙子的声音轰然坠地,在楚月檀的脑海中不住回荡,又一遍遍地敲击在她的心尖上。
“你相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为了你而死吗?”
楚月檀僵在原地没动,她一句话也没说,可瑶仙子分明注意到了她双唇紧抿,甚至因为用力过度而开始发白。
“兴许他不知道呢?”楚月檀自嘲一笑,“兴许他不知道自己会因此而死。”
兴许一旦他知道了,他就会毫不犹豫的离开呢。
念及此处,不知为何,楚月檀心中稍微松快了一些。比起玉瞑知晓真相,她宁愿他是误打误撞。背负这样一条人命,她实在是不堪重负。
“你觉得可能吗?”瑶仙子反问道。
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有可能站在八卦镜的阳面引路吗?
“你再看看他手上灯盏里的灯油。”瑶仙子点明道:“那是尸油。”
说明他不但知道这是八卦生死镜,而且还清楚的很。
最后的一丝侥幸都荡然无存,楚月檀不知该如何作答,大脑只剩一片空白,万般思绪都扫荡一空。
“阿楚。”玉瞑的声音在镜子的另外一面响起,“为什么不过来?”
楚月檀站定没动,迟迟不肯踏入生门之中。
“我想知道为什么?”楚月檀问道。
两人各自捧着灯盏,隔着镜面而站,微弱的烛火嗤嗤跳动,光晕下的面庞忽明忽暗。
“哪有什么为什么?”玉瞑道:“我早就说过让你别跑了,这话我上辈子就说过了不是吗?我还说,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楚月檀神色一凛,这话玉瞑是说过没错,可她不明白的地方就在,玉瞑每次说这话的时候都不巧,恰恰是在追杀她的时候。
“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八卦生死镜。”楚月檀道。
“知道。”玉瞑道:“以前帝君跟我讲过这个东西。”
楚月檀道:“那你就更不应该站到那个地方,前世你一直追杀我,可惜的是我一直没死。现在好了,我被困在了八卦生死镜,你什么都不做,我就能如你所愿死在这里。”
“什么乱七八糟的?”玉瞑愕然道:“我什么时候追杀过你?”
“前世你不一直在追杀我吗?我跑哪儿,你追哪儿。我摆脱了仙家百门的追杀,都差点没摆脱你。”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玉瞑沉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追杀你。”
“但事实上你确实这么做了。”
玉瞑长长舒出了一口气,道:“那是追着你,不是追杀你。”
“有什么区别吗?”楚月檀嗤之以鼻。
“当然有,我只是追着你,但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
“既然没那么想,那你干嘛要追着我不放?”
玉瞑敛了神,道:“我想把玉佩还给你。”
就是当日楚月檀在街边往他手里塞的那枚玉佩。
“还给我?”楚月檀惊讶道:“只是为了还玉佩?”
只是因为这个,当年的仙道魁首就追着她跑遍了整个天下?
未免过于荒谬。
那个玉佩......楚月檀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开口问道:“所以当初你没有把那个玉佩卖掉。”
“当然没有。”
玉瞑仍旧记得当初,他第一次找到楚月檀的时候,他正准备去拿玉佩,可谁知道那本是倚在楼阁阑干上喝酒赏月的姑娘见到他像是见到了鬼一般。小脸变得煞白不说,还连忙往反方向逃。
若是玉瞑在此刻问出自己的疑惑,楚月檀一定会说:“我以为你当时在准备拿剑。”
总之,玉瞑再次强调道:“我那是在追你,不是追杀你。”
有了第一次不那么愉快的碰面,之后的每一次,楚月檀见了他都像是见到了什么煞神,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为什么要跑呢?”这个问题直到现在玉瞑也没有想通。
“当然要跑了。”楚月檀道。
当时的她是谁?天底下谁不传她一夜灭了玄霄宗满门,尤其是玉宸,死状那叫一个凄惨。那身为玉宸的师弟,玉瞑没理由不为他报仇。
楚月檀见玉瞑不说话,于是问道:“你不为玉宸报仇吗?”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玉宸,玉瞑面上的疑惑之色更深了一些,“报什么仇?”
楚月檀轻笑了一声,将当初天底下的传言再次当着玉瞑讲了一遍。
“可他不是你杀的啊。”玉瞑道。
玄霄宗灭门的那一夜,楚月檀是回去过一次,玉瞑也知道她想干什么,他知道她想寻仇,只是他能确定的是,确实有人抢在楚月檀前面动手了。
不是你杀的......
楚月檀愣在了原地。这么久以来,玉瞑算是第一个说出这话的人。
玄霄宗灭门之后,楚月檀遇到了谢扶,当她与谢扶提起此事时,谢扶无所谓地说:“随便吧,就算是你,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谢扶的眼中,那些无关之人的生死皆是微不足道。他根本不在乎到底是不是楚月檀。
久违的一句话非但没有触动楚月檀的那根心弦,反而激得她心底压制的情绪越发暴虐。
她气性一上来,就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他是我杀的。”他说的利落又显得无比风轻云淡,谈起此事就像是在叙述他只是杀了一个不相关的人而已。
此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玉瞑尚能淡定地说出此事真相,但是楚月檀却难以相信。
“你杀的?”残烛跳荡似是在回应她这三个字的颤音。
“是,我杀的。”玉瞑道:“你应该还记得你递给我玉佩的那日吧,那日的我是个什么样子,让我成那样的,正是玉宸。”
说到这里,他反而略显犹疑了,他和玉宸好歹做了那么多年的师兄弟。他们之间虽然算不上什么生死之交,但感情还算是深厚,曾几时,他们也是一对世人称赞的师兄弟。
恰恰是如此,后来玉宸趁着他闭关给他下毒,他发现真相时才更加难以置信。
那日,他及时发现,但还是没能躲过玉宸的毒手,不过他反应迅速,手腕一翻,毫不留情地将太阿剑插进了玉宸的胸膛。
玉宸到了临死之时,仍旧不愿意对他低头,纵使身上的修为都被太阿剑吸了个干净,他仍旧要强撑着坐起来。
“师兄,为什么?”玉瞑附身将太阿剑抽出,带出一片片血花飞舞四散。
玉宸撑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沫,仰头一笑,道:“因为你该死。”
当时的玉瞑心下一紧,他真的以为或许是自己做了什么事对不住师兄,然后玉宸接下来的话却是彻彻底底地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如果没有你,我才应该是仙道魁首,在你去琅琊之前,我是天下玉无双,可偏偏你出现了。”玉宸死前不甘地凝望着自己带回山上的这个师弟,“你和凌执玉都该死,什么天下有双玉,剑道并称珏,全都是胡说八道,玉本就应该世无双。”
玉瞑沉默了,他以为玉宸厌恶自己是因为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原来他厌恶的是自己的存在。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救你。”玉宸看着如今持剑站在自己面前的师弟,好似回到了自己与他初见的那天。
彼时他还正年少,他与周栖梧还有沈淮约着一起下山,他们遇到的妖兽很强,周栖梧说自己先把妖兽引跑,让他们两个伺机逃脱。
就在他和沈淮要行动之时,他听到了几个孩子的哭声。那声音是从一处洞穴深处传出来的。
“这妖兽喜欢吃人,那个洞穴是他的老巢。”沈淮道:“听这声音,应该是还有人活着。”
“要去救他们吗?”玉宸问道。
他们离洞穴只有几步之遥,可周栖梧撑不了多久,也许过个片刻那妖兽就要回来了。
“去吧。”沈淮咬了咬牙,“都到这里了。”
况且他们这一趟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除妖,没能打过那妖兽已经够丢脸的了,要是还见死不救,那他们简直没脸回宗门了。
沈淮一点头,玉宸就先一步踏进了洞穴。
他们果然在深处发现了不少被妖兽抓进来的孩童,他们见到玉宸和沈淮,以为是见到了救星,反而哭闹得更严重了。
在一众嘈杂声中,玉宸第一个注意到的是坐在角落那个不哭不闹的孩子。
“快走。”沈淮一边催促,一边手上还抓了几个年龄小跑不动的。
玉宸也没有待着不动,他跑到角落里,问那个没有动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跑?”
那个孩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盘在一处的双腿伸了出来。
玉宸一见到他脚踝上的一根锁链顿时明白了。
他拿剑想把那铁链砍断,可显然并没有那么容易,那应当是妖兽的某个法宝,他费了好大的力气都没能如愿砍断。
“快走吧,来不及了。”沈淮催促道:“那妖兽应该要回来了。”
若是此时还不走,那一会儿可就要和那妖兽迎面撞上了。
玉宸不甘心地看着铁链上出现的剑痕,咬着牙对沈淮道:“你先带其他人出去。”
沈淮估量了一下,他要是继续和玉宸待在此处,说不定他们都跑不掉,于是先带着其他的孩子跑出了洞穴,“要是一会儿妖兽回来了,你先找地方躲躲,我先把他们带出去,等找到周栖梧我们再一起来救你。”
他的担心也不是白来的,就在他们走后不久,那妖兽果然回来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那根锁链终于破裂开来。
回头路是走不得了,玉宸只能带着他往另外一头跑,不巧的很,另外一头虽然不是死路,但却是悬崖峭壁。
妖兽一回来见自己的地盘成了这个模样,自然是怒不可遏,强劲的灵力从它身上爆发,直轰得二人往山崖之下跌落。
玉宸在生死关头,死死抓住了崖壁上的一根藤蔓,待得那妖兽走远,他才拿出自己的飞剑带玉瞑下去。
崖壁的下方是茂林深处,他们在茂林中辗转多时。
玉宸忽然问:“你叫什么?”
手中牵着的人摇了摇头。
“你家住何处。”
手中牵着的人再次摇了摇头。
后来玉宸每问一句,换来的都是他一次摇头。
再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玉宸脑袋一热,说:“那你跟我回去吧,我师尊是玄霄宗的掌门,要是他肯收下你,你以后就不怕没地方住了。”
这一次,手中牵着的那人罕见地点了头。
玉宸笑了,“我以前就是被师尊捡回去的,现在你是被我捡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