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欣然感到有只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当她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却是周融放大的脸。他眼带担忧，两条秀气的眉毛紧紧绞在一起：“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了。”祝欣然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周融的大腿上，他为了照看她身体微微前倾，祝欣然的耳朵恰好贴在他的小腹上，周融的体温透过外套熨到她的半边脸，带来他身上熟悉好闻的气息。

    祝欣然脸一热，耳朵红红的，赶紧坐起来。

    大概是起得太急了，一阵晕眩袭来，她皱着眉闭上眼缓过这一阵，周融温柔却不失强势地把她脑袋按回自己腿上：“看来还是有些不舒服，再休息一会儿。”

    “欣然老师，你是不是还有点儿低血糖，再吃颗糖吧。”先前这二人互动，眼里只有对方，晓琳不好意思破坏他们之间的气氛，见终于有她说话的空隙，连忙补充一句。

    周融接过糖，拨开糖纸，默默递到祝欣然的嘴边，手指若有似无地触碰到她的唇，祝欣然拒绝不了，只得张开嘴将糖含在嘴里。

    她没想到多日不见，再次碰到周融竟是这样一个诡异的场景。在祝欣然的设想里，他们最有可能碰面的时间是早晨，她在上班路上遇见遛狗回来的周融，她戴上完美的社交面具，与他点点头相视而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相形渐远，继续走各自的路。

    而不是像现在，她因为低血糖躺在周融的腿上，浑身无力被他喂糖补充体力，还被他眼珠子不错地盯着瞧，仿佛要从她的表情里找出什么。

    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难道自己还能比别人多长了一只眼么，不知道现在继续晕倒能不能蒙混过去，祝欣然急于摆脱周融的视线纠缠，开始认真分析装晕的可能性。

    “可乐买来了！”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还在大口喘气。

    “哎呀，你怎么这么慢，低血糖很危险的。”晓琳撅起嘴巴。

    “超市在负一楼，我对这里也不熟悉，怕耽误时间我都是跑去跑回的。”听到女友的抱怨，男孩也不生气，耐心解释给她听。

    “没关系晓琳，吃了你的糖，我已经好了。”祝欣然僵着脖子躺在周融的腿上，感觉自己背上好似细细密密扎了数千根针，怎么都不舒坦，正愁找不到能名正言顺坐起来的机会时，晓琳男友就像缺觉的人送来了枕头。

    她站起来，双腿还有些发软，但已经好很多：“不早了，你们快回家吧，今天谢谢你们了，晓琳，把你吓到了吧。”

    “你还说呢，我在后面叫你你也不答应，眼瞅着人一软就要栽地上了，还好这位，“晓琳指指周融，前段时间只要祝欣然晚上有课，周融都会找借口来接她下班，因此晓琳对周融很是面熟：“冲上前把你抱在怀里，不然你就脸着地了，这么高的鼻梁摔塌了怪可惜的。”

    本是揪心的一幕，经晓琳的嘴说出来却冲淡了那份惊心动魄，只剩下好笑。她把可乐塞进祝欣然手里：“虽然没用上，但买都买了，要是还觉得不舒服就喝点儿。”

    祝欣然也不推辞：“谢啦，下次请你们俩喝奶茶，回家注意安全哦。”

    “嗯嗯，你们也是，拜拜。”

    晓琳他们走后，热闹好像也一起被带走了，祝欣然避开周融的视线，萦绕在他二人之间的只有沉默。

    “上来吧，我背你回家。”

    “我真的好了，完全没问题，可以自己走。”

    周融不语，幽幽撇了一眼她仍旧发白的脸，背过去蹲下身来。

    他的意图很明显，不上来他就一直蹲着。

    背就背，这可是你自己求着背我的，哼，看我不压死你。祝欣然腹诽，却轻手轻脚地趴在周融背上，嘴里却不依不饶：“我一身肌肉，可是很重的。”

    “怎么会，再加一个你都背得动，我还能抱着你做深蹲。”周融稳稳站起来，气都不喘一声，迈开长腿朝家的方向走去。

    “你还能做深蹲？都没见你练过。”

    “我们又不是二十四小时在一起，你没见过的多着呢。”

    两人明明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却还像小学生一样抬杠斗嘴，周融无声地翘起了嘴角，心里一片放松：她还愿意搭理自己就行。

    祝欣然则庆幸周融后脑勺没长眼睛，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然自己真想捂脸，深蹲、肌肉，什么乱七八糟的，明明决定与他做个礼貌的点头之交就好，怎么与自己的设想相差甚远。

    春天的夜晚依旧透着寒意，祝欣然刚上完课，身上热乎乎的，被晚风吹了个激灵：“阿嚏！”

    “觉得冷吗？我把外套给你穿。”周融停下脚步。

    “不冷不冷。”

    “那我走快点，你再坚持一会儿。”周融加大了步行速度。

    你怎么会这么平静呢，这么多天一声不吭就消失，又突然出现，对我的态度同往常一样。祝欣然清楚自己没有立场要求周融告诉她对于母亲那场闹剧的想法，也没有资格知道周融的行踪，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在意。

    明明已经打算做普通邻居，他偏要一脸无事发生地贴过来，搅乱自己已努力平复的心情。

    一团乱麻，理不清就不要管了。

    回家吃饭洗澡，睡一觉就是新的一天了，祝欣然想。

    察觉到她的沉默，周融有意活跃气氛：“待会儿想吃什么？”

    “太累了，回家简单煮个面。”

    “是清水面吧。”周融回她一个肯定的语气。

    “我每天搬砖早出晚归的，哪有时间花几个小时吊高汤。”祝欣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去我家吃面条吧，我今天炖了鸡汤，你最爱的土鸡。”

    “不用了，我不饿。”

    刚斩钉截铁说出拒绝的话，她肚子发出不容忽视的咕咕叫声，祝欣然绝望，期盼地上哪儿有条缝赶紧让她钻进去。她忿忿地想，今天是她水逆的日子吧，怎么事事不顺，还是出门没看黄历，诸事不宜。

    周融倒没笑她，只轻轻叹口气：“不饿怎么会低血糖呢。”

    “今天太忙了，饭也没吃好。”祝欣然小声嘟囔。

    “不管怎么样，饭是要好好吃的，做什么也别用饿肚子惩罚自己。”祝欣然正要回他：她每天都有好好吃饭，把自己照顾得好着呢，周融继续说道：“等吃完饭，我把你想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你，好不好？别再拒绝我啦~”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最后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轻轻飘散在风里，祝欣然盯着他的后脑勺，通过他微微上扬的尾音察觉他隐约的不安。

    她的手指用力攥起又松开：“既然你都这么诚心地邀请我了，那我只好勉为其难吧，要是鸡汤面难吃的话，我可是会给差评的。”

    “包让您满意。”

    被浓重黑色包裹的夜里，二人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却同时弯了嘴角。

    “啪”地一声打开客厅吸顶灯的开关，周融将祝欣然放在沙发上：“你先休息一会儿，很快就能吃饭了。”

    “可乐呢？不在家吗？”祝欣然四下寻找可乐的身影。

    “它在悠悠家住几天，我还没来得及接回来。”

    很快热腾腾的鸡汤面条被端上来，金黄色的汤底，卧着一颗溏心蛋，面上飘着几颗翠绿的葱花，周融快步进入厨房，又端出两碟小菜，一碟蚝油生菜，另一碟是把鸡汤里的鸡胸肉撕成细丝，用藤椒和红油凉拌了。这一桌色香味俱全，看得祝欣然食指大动。

    二人面对面坐着，默不作声开始吃饭，餐桌上只听见细微咀嚼的声音。吃饱喝足后，周融仔细瞧着祝欣然恢复红润的脸色，这才完全放心下来。

    他开口打破沉默：“可乐不在，家里冷清多了。”

    “原来它被你送走了，前段时间你出差，我还发信息问你需不需要我照顾可乐。”

    “它脚受了点小伤，我正好要出门几天，悠悠一直都很喜欢可乐，就送到她家附近的宠物医院了，可乐痊愈后就留在她家……等等，你什么时候给我发过信息，我没收到过。”

    “就是那天啊，我妈让全小区看笑话的那天，我晚上给你发的信息。”这会儿祝欣然的情绪反倒平静下来。

    “那天下午我手机丢了，那之后我一直没手机用，上周六回家才去买了手机、补办电话卡，”周融觑着祝欣然的神色，自嘲地笑了笑：“听起来我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许霖阳老家在大西北，他有个走得很近的亲戚在家办大寿，这种大日子他父母有事没办法回去，就由他做代表回老家。他老家有些民俗和建筑我一直挺感兴趣，想过去采风收集素材，也许能用在我的漫画里，就蹭了他的车。

    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那种事，我猜你一定很难过，我不知道你需要安慰还是独处，后来我一直在脑海回放那个情景，发觉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会宽慰几句，没能在第一时间联系你是我的不对。”

    那时周融垂着刘海，没敢去看祝欣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等坐上许霖阳的车，窗外的景色一闪而过，手机从裤兜里拿出来又塞回去，反复好几次，连专心开车的许霖阳都留意到他的反常，忍不住说他：“你到底想干嘛，身上长虱子了？”

    手机可能是在服务区吃饭时弄丢的，他给祝欣然的信息里问她心情好些了吗，但又觉得自己虚伪，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只目睹了那一幕便感到压抑窒息，祝母给祝欣然带来的痛苦，他的体会不及她万分之一。

    他便把那条未发送的信息删除了。

    不是没想过回头去找，发现手机丢时，他们在高速上，离下一个高速出口还很远，折返太费时间，最后也大概率找不回来。他当然可以在许霖阳老家买个新手机，可为什么没买？他在忍受没有祝欣然聊天的好几天后，终于承认，他是短暂地被祝母的作为吓住了。

    “欣然，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成长环境？”周融脸带一抹轻淡的笑意，眼里是即将坦诚的释然。

    祝欣然摇摇头：“过年那会儿只知道你家是个大家族，你家不支持你画漫画，你就提前回来了。”

    “我的父母，尤其是我的母亲，控制欲极强。小时候我调皮，上蹿下跳不得清净，她忽视我的想法，让我去学画，好在我喜欢，也能画得进去。

    到了初中，为了不影响学业，没和我商量，不交钱擅自停了我的课，你能体会到我在画室门口，老师告诉我我没续费不能进来画画，整个画室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你身上的感觉么，这件事只是我小时候众多相似事件中的一件。后来高中又重新去画室上课，倒不是因为他们看我喜欢良心发现，而是有艺术特长可以高考加分，呵呵，总是这样以对我好的名义强加在我身上。

    我讨厌家里的氛围，讨厌被他们像提线木偶一样控制，所以大学离他们远远的，也不如他们愿回老家考公上班。

    我的父母也许和你的父母在对待孩子的事上不同，不过我从你母亲身上感觉到了我母亲的一些特质，同样让我压抑窒息，我就应激了。”

    “你和张葳一样，被我妈吓跑了。”祝欣然听到周融提到自己的母亲时，轻轻扯了一下嘴角，手指不自觉摩梭着餐桌的一角。

    周融虽不满将他与张葳相提并论，但仔细一想，他的行为的确与张葳相同，他眼神黯了黯，不想去辩解：“对不起。”

    “干嘛要道歉，如果因为这件事我们关系疏远了，我也理解，你有选择朋友的权利，”祝欣然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理由：“那为什么现在又来找我了？”

    “不管从哪个方面，你都是非常值得交的朋友，我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感觉，很舒服很自由。欣然，你知不知道那天……”

    周融眼睛亮得惊人，认真注视着对面的祝欣然，想将他第一次遇见她编舞的画面告诉她。

    祝欣然受不了周融的灼灼目光，她耳朵通红，不知道接下来他还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打断他：“好啦，我知道啦，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就是失联了一星期，现在恢复了联系而已，还是朋友嘛。”

    她还是想遵从本心，再给周融一次机会，她也觉得与周融相处随意自在，不想失去这个朋友。他们以后会怎样发展谁也预测不了，真到分别的那一刻，她会整理好心情，大方离开。

    闻言，周融终于露出见面后的第一个灿烂笑容，心中仿佛卸下一块大石头，这些天不见，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许霖阳老家的建筑值得一看，她的伴娘装扮很漂亮，太多话题可以聊，心情激动之下，他竟不知道从哪里聊起。

    他看向她面前喝光光的空碗。

    “鸡汤面条好吃吗？”

    “好吃！藤椒鸡丝更好吃！”

    “你喜欢明天我再给你做，我还烤了饼干，你待会儿记得带回去。”

    “你把我当小猪养啊。”

    “小猪胖乎乎的多可爱。”

    在二人你来我往地斗嘴之间，祝欣然的手机屏幕跳出来一条信息：“欣然，有个任务要交给你和一新老师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