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湖水，透过粼粼的水面反射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拢住她的视线不让她逃避，却小心翼翼观察她的反应。

    眼里带着不容她忽视的期待。

    祝欣然开始庆幸自己没带运动手表，不然周融话语里暗搓搓的小心思，让自己心率分分钟上一百八报警。

    她将自己口袋里的硬币“啪”地一声全放在台面上，努力平复脸上的热气，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我们去比赛车、射击，把这里的项目通通玩一遍，你赢了我就告诉你。”

    “那我可不会让着你哦~”

    “谁要你让，把本事全都使出来！”

    二人的比赛从骑摩托开始，到打篮球，每个游戏都玩了一遍，硬币不够了，周融半途还又去买了一袋游戏币。

    最开始还带有竞技的目的，玩到后来越来越投入，似乎渐渐就忘记了。

    说起来，他们小时候都没有完整的游戏厅体验，一个有着被打骂漠视的童年经历，另一个则是被压抑控制的成长环境，在电玩城吵闹纷杂的音乐里，这迟来的片刻时光弥补幼时那个小小的自己。

    玩到最后，只剩跳舞机这一项。

    “我们现在是几比几来着？”祝欣然问。

    “摩托和赛车是你赢了，CS对抗我是第一，篮球也是我……”周融掰着手指头，把每个游戏结果说给她听。

    别看他玩得上头，却对每个结果都牢记于心。

    “目前我比你多一分。”周融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欣喜，很快就能得知祝欣然的回复了。

    “还有跳舞机没比呢，我可不会让你哦。”祝欣然自信地看向他，这是周融刚刚说过的话，她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他。

    “欣然，我真的不擅长跳舞，我们是一伙的，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也是给你丢脸对不对？明后两天的假期，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哪怕是满汉全席都行，这个就放我一马吧，好不好？”

    也许是电玩城的音乐太大太吵，周融怕祝欣然听不清，他微弯下身子，凑近她的耳边说话。

    他尾音轻软，眼瞳黑亮，湿漉漉的期待眼神，像极了可乐每次要和她玩扔球游戏前，撒娇的样子。

    如果头上再长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就更像了，祝欣然极力忽略耳边因气息带来痒痒的感觉，心里想道。

    “那好吧，比赛就算了，我是不是很通情达理？”

    “欣然是我见过最最善良的人！”

    马屁来得真及时。

    “不过——”祝欣然拖长音，笑得一脸促狭：“虽然不比赛了，但是还剩了两个币，不能浪费，我们猜拳，谁输了就去跳。”

    “行吧。”周融语气迟疑，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石头剪刀布，周融输了。

    愿赌服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周融心里碎碎念，像赴刑场一般站上跳舞机。

    祝欣然看着周融一板一眼跟着屏幕上的指示踩箭头，前期音乐慢还能勉强跟上，到了音乐的高//潮部分，节奏快不少，他的手脚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男孩手忙脚乱的样子逗得女孩脸上乐开了花。

    一曲跳完，周融急忙跳下台，来到祝欣然身边。

    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比熬夜赶稿累多了，主要是心累。

    “你说的我都照做了，比赛结果我比你多一分，是我赢了吧？”周融小心翼翼地向祝欣然确认。

    “嗯，是你赢了。”祝欣然点点头，向他保证。

    周融眼里印着星星点点的光，笑意从眼底延伸向嘴角，嘴角的弧度忍不住一再扩大。

    傻乎乎的又有几分可爱，祝欣然不自觉被他的喜悦所感染，也跟着笑起来。

    “我答应了明天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我都行，还想看电影，就是动画片那种。”

    “没问题，都满足你。”

    二人朝家的方向走去，他们双臂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那只每天握笔的大手不经意蹭上祝欣然的手背，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又大着胆子去勾她的小拇指。

    见她没有甩开，周融慢慢张开五指将祝欣然的整只手轻轻包住，珍重得像托着一件易碎的艺术品。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大拇指被松松回握，周融毫不犹豫将那只回应的手抓实了，牢牢握住，再不分开。

    那一刻，他只希望回家的路能够再长再远一些就好了。

    第二日傍晚。

    两人白天各有各的工作要做。

    一个忙着画稿，渐渐改掉日夜颠倒的作息。

    一个编舞拍视频，努力做大自媒体号。

    真正有时间碰面的只有晚上。

    祝欣然如约来到周融家，这次做的是西餐，果然如他说的，只要不比赛跳舞，他能做满满一桌的菜：餐桌中间放着一个浅底的大盘，是海鲜烩饭，旁边是一盘五颜六色拌着油醋汁的虾肉牛油果沙拉，另外还有两碟油炸小食。

    餐桌上摆着两只高脚杯，周融拿出一瓶气泡酒：“今天的菜偏西式，配这个喝正好，这是低酒精的，尝尝？”

    祝欣然点点头。

    冒着气泡的液体缓缓倒进高脚杯，周融拿起碗给祝欣然盛饭：“我做的这个肯定不是西班牙海鲜饭，正宗的烩饭带有夹生的口感，你不爱吃夹生饭，就做成全熟的了。”

    “你去过西班牙吗？”

    “没去过，听许霖阳说的，以前是没钱，现在是没时间，”周融摇摇头，又目光灼灼看向祝欣然：“我们可以一起去西班牙旅游，就能吃到正宗的海鲜烩饭了。”

    “许霖阳就是你的责任编辑吧，他去过国外？”祝欣然低头闷笑，并没有接他的话茬。

    “他曾经留学英国，学的是英美比较文学，一放假就周游欧洲，后来实在受不了英国美食，一毕业就回国进了出版社，还是新人编辑的他碰上屡屡被退稿的我，也是磨合了很久。不过用他的话讲，阴差阳错当了漫画编辑，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

    祝欣然第一次在周融脸上看见怀念的表情，聊到自己和许霖阳的事，还会轻轻笑起来。

    她想，你嘴上说着许霖阳话多又不靠谱，看似嫌弃的样子，实际上心里是很珍惜这个朋友的吧。

    烩饭和沙拉几乎光盘，祝欣然大概不喜欢这个口味的气泡酒，只喝了一杯。

    酒足饭饱后，周融关掉家里的大灯，只留一盏昏暗的小灯照明，他打开投影仪，播放祝欣然想看的动画，又进厨房忙碌一通。

    祝欣然坐在沙发中间，动画才看了个开头，周融端来一盘卤味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边吃边看吧，藕片和豆干是我自己卤的，有些辣，鸭舌是在你喜欢的那家店买的。”

    他在祝欣然身边坐下，两人几乎近得没有距离。

    卤味虽然好吃，可盐分高，多吃几片就觉得咸。

    “前几天我有个朋友寄来了自家酿的米酒，要不要喝？”周融问。

    祝欣然眼睛一亮，一下子来了兴致。

    她的外公喜欢酿酒，青杏酒、梅子酒，因外婆喜欢喝米酒，尤其擅长酿这个。小时候她看外婆喝，也想分一杯，外婆捂着杯口笑着说：“等小宝长大就能喝了，现在喝酒脑子会变笨，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变成小笨蛋多可惜。”

    她不信，趁外公外婆出门，翻出酒瓶狠狠喝了几大口，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她醒过来是在村医家里，外公外婆一脸焦急守在旁边。

    同一村子多少都有点沾亲带故，医生过来检查一番，对老人说：“放心吧，现在完全没事了，”又板起脸对她说道：“小孩不能乱喝酒，你不知道五舅公和五舅婆这么大年纪抱着你飞跑过来，说你满身酒气全身发软，怎么摇都不醒，把他们吓得半死。”

    从那以后，家里的酿酒瓶子藏得越来越隐蔽。

    “要喝！放在哪儿，我去拿。”

    周融一直在厨房里忙活个不停，才坐下休息片刻，祝欣然见他又要起身，连忙自告奋勇去拿。

    “在下面橱柜的第二层，单独放着的瓶子就是。”

    祝欣然先尝了一小口，没有儿时记忆里的辛辣，反而一股米香，余韵带着丝丝甜味。

    好喝！

    她又夹起一片卤藕吃起来。

    一口咸辣的卤味，一口甜甜的米酒，咸甜永动机，再看着喜欢的动画，她觉得好幸福好过瘾。

    周融一直留意她的动静，见她一杯又一杯地喝，很快喝光了半瓶，怕她醉倒：“我朋友说这个后劲很大，乖，我们不喝了吧。”

    “瞎说！我外公最会酿酒了，他说米酒度数很低的，怎么喝都不醉。”

    他见祝欣然面色正常，谈吐清晰，看起来不像喝醉的样子，心想也许没朋友说得那么夸张呢，便放心让她继续了。

    虽说是看电影，其实以前都看过，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电影反倒成了背景音。

    祝欣然记起刚才在餐桌上的话题：“你说曾经被退稿好几次，就没想过放弃吗？”

    “其实有过吧，”周融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让心爱的女孩知道那段低谷，又对那段回忆里的人充满怀念：“被接连退回四五次，我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这个职业，到底有没有人喜欢我的故事，我很苦恼，也困惑过，把我的想法画出来放在网上。

    有个朋友一直鼓励我，每次我在APP上更新，不管是积极还是消极的，她都是第一个留言评论，给我加油。她说就像挖井，也许再坚持一米就能挖到水了呢，她还说她现在的人生很累，看不到希望，但是我的四格漫画能让她觉得温暖，又燃起好好生活的勇气。因为她的鼓励，我才能坚持下去。”

    “是男生还是女生？”

    “那个APP上绝大多数是女性用户，她的头像也像是女性喜欢用的，应该就是个女生吧。”

    祝欣然脑子懵懵的，头晕眼花得厉害，感觉他的声音忽近忽远，飘忽不定。她只听到周融说有个朋友一直鼓励他就没心思再听了，才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独属的互相鼓励救赎的回忆。

    她心里泛起针扎般的酸意，细细密密，渐渐的，酸意仿佛化作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她的心脏，让她疼得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