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资深人士林DJ的几番甄选,乐声终于响起。
一首欧美爵士让凛冽的冷空气瞬间变得柔和.
楼依然将铁签递给陆小川,看着卡式炉的火焰被点燃,暗自期许时间可以过得慢一些。
像是场温柔的告别,慵懒的女声一直重复着“Goodbye and hello”【注】,仿佛在告诉楼依然,辞别旧人后总会遇见新人,说了再见,搞不好有天也会重逢。
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那晚之前,楼依然原本计划在即将到来的联合行动中假装战死,托陆小川将她牺牲的消息传回去,然后就此消声匿迹于幸存者名单。
她不确定陆小川会不会听话,搞不好又会得到一通说教,怪她不愿意面对。
她的勇气确实不多。
她担心队员不能原谅她的谎言,会就此记恨她。
但在那天晚上,在女声不断重复着“再见”和“你好”时,楼依然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
离别时说出实情的冲动。
那样的话,如果未来有一天,黎明会决定不再与幸存者军团作战,或是总部真的研究出了逆转变异的药物,或许她还能以正常人的身份,和大家成为真正的朋友。
吃饭时,梁竹提议大家一人清唱一段旧世界自己喜欢的歌,并以身作则,率先用大白嗓唱了一首十分应景的《雪人》。
其他人扭扭捏捏时,唯有陆小川擦了擦嘴,面带自信地清了清嗓。
“遥望着宁静的夜空~哦~你指着想住的星球~”【注】
陆小川开始唱歌时,夜色刚刚暗下,星光变得明晰。
听到那段熟悉的旋律,楼依然的心跳变得错乱。
林乐声和田丰几乎同时指向他,神情像在说“哥们儿真有品”。
楼依然呆呆望着他,感觉不同时空之间的界限又一次模糊了。
九年前,小山哥也给她唱过这首歌。
在昏暗的路灯下,在门廊前的石阶上。
但小山哥唱这首歌时的嗓音要比陆小川低沉得多。
就像是大学生和成熟男人之间的分别。
如果说陆小川是在试图用歌声向心仪的女孩告白,热烈而迫切地想得到一个答案,小山哥的哼唱则更像是一种温柔的陪伴,听上去无欲无求。
除此之外,他们唱起这首歌时,音调、速度,甚至连气口都一模一样。
星空开始旋转,楼依然有些恍惚。
“别哭~前面一定有路~仿佛~幸福在不远处!”
唱到副歌时,林乐声和田丰齐声加入,把尧子悦吓了一跳。
梁竹敲着炉子给他们伴奏,楼依然无奈地笑了。
这明明是首温柔至极的歌,却愣是让这三个醉汉唱出了好汉歌的味道。
短暂的狂欢过后,楼依然又没来由地伤感起来。
尤其是在唱到那句“你要如何,我们就如何”时,她清楚地感受到陆小川望向了她。
楼依然不明白,陆小川明明已经不求回报地喜欢了她这么多年,如今她很快就要离开了,他为什么还是不肯放弃。
她也不明白,如果陆小川对她的喜欢已经强烈到“你要如何我们就如何”的程度,那天吃完细面后,他又为何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
与她之前遇到的所有爱慕者都不同。
陆小川的喜欢,从未让她感受到不适或厌烦。
陆小川结束演唱后,林乐声和田丰耍赖说自己也唱完了。
他们说自己是跟着陆小川唱的,他唱的刚好也是他们想唱的。
尧子悦和楼依然在唱歌和喝酒之间选择了喝酒。
楼依然一口喝光了整罐啤酒,她是个I人,相比唱歌,她觉得自己还是喝酒时更有节目效果。
有那么一刻,楼依然注意到陆小川紧了紧眉,抬手在腹部揉了揉。
“你又胃疼了?”
她开始在烤盘上物色有没有什么能帮他缓解一下,但那上面的食物都油腻得很。
于是楼依然起身,准备去找药。
“不用。”
陆小川将她拉了回来,笑眯眯地说:“揉揉就好了。”
他说完也没放开她的手,只是乖乖坐在原处等着,不时朝自己肚子上瞟两眼,再抬眼满怀期待地看向楼依然。
意思是:你帮我揉。
楼依然对他假笑了下,抡起拳头就捶了过去......
她的手腕在中途被陆小川攥紧了。
他脸上依然挂着微醺的笑容,硬生生将楼依然的手按到自己小腹上,带着她的手在自己腹肌上画起了圈。
就像那天他自己向付呈介绍得那样,陆小川的手很糙,像一张细密的渔网,粗粝、结实,同时也很温暖。
回想起来,小山哥的手也是如此。
那天,他在路灯下张开手掌,说要送给楼依然一个礼物,17岁的楼依然从他掌心捏起了那根金色的发绳,不小心触碰到他温热而粗糙的掌面时,下意识缩回了手。
九年后的那个夜晚,只有尧子悦留意到了楼依然和陆小川之间的小动作。
她挑了挑眉,用目光送来意味深长的关切,让楼依然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陆小川却浑然不觉地享受着。
他一边抓着楼依然的手为自己按摩,一边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样才对,楼队,你以后要对我温柔一点,对大家也温柔一点。”
大家大家,他为什么总想着大家?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值得她这样温柔。
楼依然生起闷气,用力把手抽了回来。
那天晚上,是楼依然第一次“坚守”到团建结束。
她发觉这种看似热闹的集体活动一旦进行到最后,往往会借着酒气转变成另一种味道。
躁动过后,微醺的男女随着夜色一同安静下来,无人说话时气氛也毫不尴尬,相反,还透着些许令人心安的温馨。
男人们跑去唱片机附近嘀嘀咕咕,不知在密谋些什么事,梁竹百无聊赖地眺望着星空,忽而开口问:“楼队,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
“当然记得。”楼依然浅笑着回答。
“那时我刚加入外联不久,还只是预备成员,我们在废土上找到了你跟大牛,队长警告你们除了一些必要的衣物、日用品外不要携带其他财物,然后命令我监督你们打包行李......”
“是啊。”梁竹跟着她笑起来,“当时我跟做贼一样,我太想带走抽屉里的那包稀有绿植的种子了,但你看上去真的很凶,手里还拿着枪,结果......”
——“结果你把那些种子洒了一地。”
“还有这种事儿?”尧子悦一脸新奇地问。
“子悦姐,你都不知道当时有多尴尬!”
梁竹笑出了鹅叫。
“我俩就那么大眼瞪小眼地站了一会,最后还是楼队蹲下帮我把这些种子收了起来。
“她跟我说,这些东西她先帮我拿着,因为新居民安检时肯定过不了,等到了避难所,她再还给我,我当时都快哭了,差点给她跪下!”
梁竹笑着笑着,似乎笑出了眼泪。
某一刻,她又突然收住笑容,抬头看向了楼依然。
“楼队,你知道吗?其实我是因为你才想加入外联队的。
“当时救下我和大牛的可能是外联队长,但多亏了你,我才能在这儿活得像个人。
“其实你的好,我们都知道。”
那一刻,楼依然真希望自己能够喝醉。
她也想在酒精的刺激下毫无顾忌地、像梁竹那样表达心中所想。
但她已经错过了与她们建立友谊的时机。
整整一年,她憋着没能说出来的那些话,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就更没理由说出来了。
她只能点了点头,咽下一大口苦酒。
“那些种子现在还好吗?”
梁竹点了点头,“等我再种出一批像样的,就学你在中央商场开家店,专卖绿植!”
梁竹说完,笑着掉下了一行眼泪。
像是终于把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了一般,又像是,冥冥中已预感到楼依然即将离开。
气氛变得煽情时,好在还有尧子悦。
她在陷入感性的竹子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然后问楼依然:“所以,一年半之前的那场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像你们听说的那样,我们遇到了B07巨熊,当时还没有定位装置,那东西出现得很突然,后援组的两名组员直接就被它踩死了,我当时也是差一点就要死了,不过你们也知道,我是不死星,我不会死。”
楼依然半开玩笑,语气轻松地说完这些,而后看着她们,语气坚定。
“竹子,子悦,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经历那种事的,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话音刚落,梁竹哭得更厉害了。
尧子悦揉了揉她的脑袋,对着楼依然微微点头。
“嗯,我们相信你。”
如果真的要告别,这或许就是楼依然所能想到最好的台词了。
不是吹牛,而是,保护在意的人,本来就是她最擅长的事。
她是铠甲、是盾牌。
在与救赎基因融合的那天,保护就成了她的使命。
只有在那些只身将危险隔绝的时刻,楼依然才会觉得,成为怪物,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那是她能送给她们最好的礼物。
将烤架边儿上的垃圾清理完毕后,楼依然在摘星小队参与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团建即将进入尾声。
其他人都住在附近,于是楼依然主动接下了丢垃圾的工作。
陆小川说要送她回去,楼依然没有拒绝。
走出楼门后,陆小川放慢了脚步。
“现在已经过十二点了吧?”
他自问自答地说:“楼队,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