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容(5)

    脸颊上的伤口愈合后,楼依然心里的伤口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她缩在陆小川怀里,被他紧紧抱着。

    陆小川的拥抱很暖。

    他用力抱着楼依然,像是要将自己的体温全部过度给她。

    冬夜的寒冷渐渐褪去,天黑下来,雪也停了。

    A区楼底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在泛白的夜雾中点燃银色的光晕。

    那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该停止颤抖了。

    后来楼依然才意识到,发抖的并不是她,而是陆小川。

    他的眼泪好像决了堤,在寒风中冻结成冰凌然后凝固在脸上。

    直到楼依然拉着他坐上电梯,将客厅收拾好按着他在沙发坐下,陆小川仍然在发抖,不时抽着鼻子抹掉眼角的泪。

    真是个脆弱的男人。

    楼依然开始在厨房里煮面。

    她记得陆小川肠胃不好,因此特意煮了细面,煮到一半,陆小川走进来将她赶了出去。

    “我来煮吧。”

    他憋屈着脸说了这句,好像一想到要吃她煮的面就很委屈。

    楼依然眨了眨眼,闪身让出灶台。

    她站在边儿上,看着他将凉水里的面重新捞了出来,然后调整火候,用为数不多的调料调出了一碗看起来还挺像样的酱汁,水烧开后,又单手打了两个漂亮的蛋。

    搅动锅里的面条时,他还在抹眼泪。

    “你太过分了。”

    他咬牙重新着这句话,搅动面条的力道却很轻。

    “你怎么能对自己做出那样的事?以后我要把你家里的刀都收走。”

    “那我怎么吃水果?”楼依然问。

    “到我家来吃,或者我事先削好,然后给你送过来。”

    听到这句,楼依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困惑。

    “你是怎么进到A区的?”她问:“又是怎么找到我家的?”

    陆小川:“那是今天最容易的事。”

    “那收容工作进行得怎么样?”

    楼依然又问:“我不在,现场没出什么乱子吧?”

    陆小川:“那是今天第二容易的事。”

    楼依然偷笑了下,凑过去踮起脚,将下巴搁到陆小川肩膀上,安静看他煮面。

    她喜欢离他近些,他身上好像有块磁铁,时时刻刻将她拉近。

    丝线一般的面条逐渐变得柔软,面条煮好后,陆小川又在水培小葱的葱尖处剪出一小碟葱花,动作熟练到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

    楼依然抬眼观察着他,盯着那对红肿的眼圈、不时收紧的鼻翼,意识到自己确实把陆小川吓坏了,于是她决定开开玩笑,缓和下悲伤的气氛。

    “你有没有很羡慕我?”

    她趴到他耳边问:“我就算受再多伤也不会留疤,刚刚我脸上的口子比你的还深,可是愈合之后,一点痕迹都没有。”

    “你都那样了我还羡慕你?我有病啊?”

    陆小川愤愤地说。

    他煮好了面,一手一碗放到茶几两端。

    楼依然却将自己那碗挪到陆小川旁边,拉着板凳和他并排坐下了。

    陆小川低头举起筷子:“我心情不好,你别离我这么近。”

    “这是我家,我就要坐在这儿!”

    楼依然又朝他蹭近了些,“而且刚刚在楼顶,明明是你主动抱我的。”

    “楼依然,你不要再提楼顶两个字了。”

    心有余悸一般,陆小川说这话时,尾音又有些发抖。

    楼依然坏笑着举起筷子,开始吃面。

    说实话,被他抱着的时候真的很舒服。

    12岁之后父亲就没再抱过她了,母亲更没那个气力,她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他们本该是她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却因为愧疚的隔阂,始终都无法直面彼此。

    陆小川的拥抱倒是很不一样。

    他抱着她的时候,身体能把她一整个包住,仿佛要将她与外界一切不好的、有害的东西隔开。

    他抱她的时候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即使她手上还拿着刀子,他也要义无反顾地贴紧她、包裹她。

    她真的好喜欢陆小川的拥抱。

    如果可以,她想一直被他抱着。

    楼依然美滋滋地回味着那个拥抱,忍不住又朝他凑近了些,肩膀贴住他的腋窝,以至陆小川抬起的右手再放不下来。

    “你要不干脆坐我怀里吃呢?”

    他没好气地说。

    “可以吗?”

    楼依然眨着眼问。

    “楼队,请你自重。”

    陆小川正义凛然地说了这句,挺拔腰板往边上挪远了些,片刻后又不放心地补上一句。

    “玩火容易自焚,到了黎明会,你最好不要动不动就往男人身上贴。”

    “我不怕火。”

    楼依然翻了个白眼,扯着板凳撤了回来,心说你以为我对谁都这样呢?

    不久后,楼依然吃饱喝足地趴在沙发边上,静静观赏陆小川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一种令人心安的困倦感逐渐袭来......

    她有两天没好好睡觉,今天又在雪地里大闹了一场,确实该歇歇了。

    枕着水流与瓷碗碰撞的清脆声响,楼依然缓缓合上了眼。

    一夜无梦,再度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人搬到了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

    客厅里只剩一盏昏暗的台灯,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很整洁。

    陆小川早走了,出门前还带走了她家所有的刀。

    到了第二天,楼依然觉得自己的病好了。

    她提前结束病假,穿戴整齐,一路小跑到避难所门口、再换乘电摩,一马当先地抵达了收容现场。

    她不在的这两天,收容大棚已在梁竹的指导下被布置成了高级艺术馆的样子。

    正中心是由数十只花仙组成的大型花坛,几只光灵抱膝缩在其中,犹如穿梭在花丛里的萤火虫。

    外圈挂着几只月虫,像花园里的秋千。

    角落里嵌着不少蚕蛹【注】,不影响观赏性的同时还能用于驱虫。

    其余的空间内分散陈列着一些玻璃罩子,里面看上去空无一物,其实都关着水母。

    楼依然很好奇队员们是如何将这些水母领到这儿的,毕竟他们一旦被触碰或观察就会发怒。

    一旁的养护员解释说,这是陆小川想出来的法子,名为“磁吸法则”。

    具体的操作方式就是召集一大群人将水母团团堵住,只留下通往大棚的一条通路。

    水母会本能地远离人群,于是只好自己慢悠悠地走过来。

    楼依然忍不住笑了。

    她能想象到陆小川一边端着平板、一边张罗大伙儿忙里忙外的样子。

    按照原本的计划,楼依然准备等到初雪过后再开始收容水母的,因为到了那时,水母经过时会在雪地上留下脚印,更方便追踪,没想到陆小川动作比她还快。

    第一座收容大棚竣工后,摘星小队在居民中发起投票,将其命名为“新世界乐园”。

    选项中还有不少带有“纪念馆”、“墓园”、“遗境”字样的名字,但在尧子悦提出“新世界乐园”后,队员们一致认为,或许为收容可控体的场馆赋予一个美妙的名字才更贴合。

    毕竟它们大多无害、美丽而又奇妙。

    更重要的是,它们承载着旧世界的记忆,同时也被幸存者们寄托了爱、与希望。

    不出意外,这个名字最终以高票当选。

    挂上牌匾后,新世界乐园正式开放,避难所居民被允许分批进入、看望已经变异的亲友。

    遗憾的是,大部分人都搞不清楚这些可控体当中有没有自己的熟人,他们只能游荡在形形色色的怪物中间自言自语,一视同仁地为它们献上鲜花与问候。

    完成第一批可控体收容时,楼依然那些压抑多年的缺憾、怨恨,似乎也被收容完好了。

    12月下旬,距离避难所13公里的第二座收容大棚正式竣工。

    为了提升收容可控体的效率,摘星小队整整一周都驻扎在大棚附近。

    好不容易迎来两天假期,楼依然回家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第二天下午,盯着酒柜犹豫片刻后,她挑上顶好的两瓶红酒,裹着棉衣出了门。

    今晚是久违的外联团建。

    这一次,她不想再逃了。

    楼依然到得很早,早到林乐声还没来得及打开唱片机,尧子悦也还没挂上彩灯。

    只有梁竹和田丰在卡式炉边上埋头穿串儿,陆小川不见踪影。

    注意到楼依然寻觅的目光,梁竹抻着脖子说:“川哥还没来,他这人最懒了,一般都是踩着饭点来。”

    “我才不关心他。”

    楼依然口是心非:“我是来给你们送酒的,还有这个......”

    她说着从身后掏出一大把铁签,那是她前些天在商场里顺手拿的。

    “你们穿串用的签子都快裹上炭了,小心食物中毒。”

    梁竹一脸惊喜地接过那把铁签:“楼队心真细啊,你不知道,每次团建烤串,我和大牛光是撅着屁股抠炭就要抠半个小时!”

    楼依然笑笑,背过手在他们身后踱了两步。

    田丰一直没抬头看她,楼依然只好清了清桑,试探性地问:“那个......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今晚我能在这儿蹭个饭吗?”

    梁竹转过头,一脸“您可饶了我吧”,招呼她“少废话,赶快坐下穿串儿。”

    于是楼依然拾起铁签,捏起肉块和蔬菜,龟速DIY了几串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平时干活一向急躁,反正又不会受伤,但这一次,她却做得很小心,很认真。

    穿串儿的同时,楼依然不时抬头观察田丰的脸色。

    田丰就像头一心耕地的黑牛,天寒地冻的,额角的汗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楼依然担心他还在因为那天的事耿耿于怀,又拉不下面子道歉,挣扎许久后,只能故作殷勤地问:“竹子,今天玩什么团建游戏啊。”

    “还没想好。”

    梁竹漫不经心地答了这句,完后胳膊就被田丰给撞了。

    她转头看向他,很快会意地补充道:“啊,反正肯定不玩真心话大冒险了,上次一玩就跑了俩,今天要是再玩,恐怕咱们摘星就直接散伙了。”

    “跑了俩?”

    楼依然不解,“我......我当时是肚子疼,还有谁跑了?”

    “川哥啊。”

    梁竹瞪大眼睛看向她,“他不是去找你的吗?他走了好一会儿呢,后面自己又愁眉苦脸地回来了,说你没事儿。”

    楼依然愣住。

    不对,不可能。

    那天她守在楼门口抽了一整包的烟,如果陆小川出门,她不可能看不见。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楼道。

    她抽烟的时候,他一直在楼道暗处偷偷观察她,确定她没事之后,就回去了。

    或许,他是觉得不该再放她这么任性下去了。

    “哦,想起来了。”

    楼依然含糊其辞地回了这么一句,语气和态度都很假,搞得梁竹和田丰齐齐抬起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那个,楼队,你要是不会就别霍霍了。”

    楼依然闻声抬头,发现梁竹正盯着她手上那根五颜六色的蔬菜杂烩,表情十分复杂。

    她只能苦笑着上交武器。

    “我确实手比较笨,不像你俩,这么心灵手巧的......”

    她将手肘支在膝盖上,开始安静地看他们穿串儿。

    她很快发现,田丰穿串儿时动作利落,就像生产线上的机器,但在食材的搭配上却缺少新意,一连五六个穿的都是速冻丸子。

    相比之下,梁竹不仅穿得标准、迅速,每根串采用的食材和配色也大不相同,像个独具匠心的美食家。

    其实楼依然一直认为,梁竹才是外联队真正的核心。

    陆小川入队还不满两个月,而且心思深、责任感强。

    如果到时候她直接甩手将外联队长托付给他,陆小川肯定一连几周睡不好觉。

    至于剩下的人——林乐声能力强,但不善交际。

    尧子悦善于沟通,遇事冷静,但楼依然总觉得她是个比自己还要敏感的人,做了队长少不了要内耗。

    田丰她从不考虑,这人根本就还是个小孩儿。

    思来想去,楼依然不得不承认,或许梁竹才是最合适的队长人选。

    虽然她个子矮,也很瘦,但身体里却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更重要的是,她拥有一种将所有紧迫、严肃变得轻松诙谐的能力。

    积极乐观,善于疏导他人心态,能很好地将队员们团结起来。

    「但这件事他们早晚都会知道,不是吗?」

    陆小川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楼依然深吸一口气,看向了梁竹。

    “竹子,你有没有兴趣做队长?”

    梁竹轻笑了声,“我做队长,你背物资?”

    “我可能想退休了。”

    楼依然仰头望天,不想梁竹注意到她眼里的失落。

    “你少来!”

    梁竹嚷嚷起来:“你要是不在,摘星不到半天就得散!不死星没了,我们还摘什么星啊?”

    天台的玻璃门适时被推开,那个男人出现在门口,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他们走了过来。

    “嚯!”

    陆小川嗓音洪亮地感慨了声,靠近后在楼依然身边蹲下,瞪大眼睛看着她。

    “这位勤劳又美丽的小姐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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