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周阿姨做好晚饭后离开了。我独自吃完饭，靠在客厅柔软的沙发里看了会儿电视。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晚上7点半左右，我换了身轻便的运动服，拿起车钥匙，开车前往羽毛球馆。

    球馆内灯火通明，暖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运动后特有的汗水和橡胶地板混合的味道。清脆的击球声、球鞋摩擦地板的吱呀声、以及球友们偶尔的喝彩或惋惜声。

    我习惯性地扫向前台。

    许尽欢正坐在那里。他穿着深蓝色运动卫衣，低着头，似乎在整理预约登记本。暖黄的灯光落在他柔软的黑色短发上，勾勒出专注的侧脸轮廓。

    或许是感应到了门口的动静，他抬起头。

    在看到是我的一瞬间，那双原本带着点困倦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你来啦？”他声音不大，带着点自然的熟稔，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我没说话，只是唇角也微微上扬，径直走到前台前站定。

    他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柜台，那双含笑的狐狸眼亮晶晶地望着我，“你今天来得这么早？”

    我将一直虚握着的右手拳头，伸到了他面前。

    许尽欢明显愣了一下，眼中的笑意被好奇取代。

    他眨了眨眼，目光在我脸上和那紧握的拳头之间来回逡巡，带着点懵懂的可爱。

    “猜猜，里面是什么？”我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促狭。

    许尽欢的视线聚焦在我的拳头上，眉头微蹙，认真地思考了几秒，然后诚实地摇了摇头，脸上的好奇更浓了，声音也放软了些，带着点撒娇似的疑惑：

    “不知道。是什么呀？快告诉我嘛。”

    “伸手。”

    许尽欢立刻照做，没有丝毫犹豫。他飞快地将两只手从柜台下方抽出来，并拢在一起，掌心向上，举高到我面前。

    那动作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期待。

    看着他这副乖巧又急切的模样，我眼底的笑意加深。紧握的拳头在他摊开的掌心上缓缓松开。

    几颗圆滚滚、包装粉嫩可爱的桃汁味软糖，带着掌心的微温，轻轻滚落在他微凉的掌心里。

    糖纸在明亮的灯光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泽，粉白的颜色像初春的桃花瓣。

    许尽欢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忍不住的嘴角弯弯。他看着掌心里那几颗小小的、却无比熟悉的糖果，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它们。

    “桃…桃子味的？”他抬起头，声音惊喜。

    我点了点头，随后又像变魔术似的，从肩上挎着的运动背包侧袋里，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透明密封袋。

    袋子被放到柜台上，发出轻微的塑料摩擦声。

    这下，许尽欢的嘴巴也微微张开了，彻底呆住。

    只见袋子里琳琅满目，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零食，桃子味的软糖、硬糖、棉花糖、棒棒糖，还有饮料，果干，夹心面包。

    许尽欢的目光在袋子里逡巡，从惊讶到惊喜，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他拿起袋子，隔着塑料摩挲着里面那些粉色的包装，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心意。

    他抬起头，眼眶似乎有些微微发红，问出了上次就想问、但一直没好意思问出口的疑惑：

    “你都没问过我，怎知道我喜欢桃子味的东西？”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带着探究，也带着一种被看透、被珍视的悸动。

    “猜的。”我轻描淡写地回答，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今天下雪了。

    “你这太好哄了，一点甜的就开心了。”

    说完，我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越过柜台，轻轻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那动作带着一种亲昵的安抚和宠溺。

    “好了，我去打球了。”我收回手，拿起自己的球拍包，指了指他身后墙上的挂钟，“你安心上班。结束后，我送你回家。”

    许尽欢还沉浸在头顶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触感中。

    他看着那个沉甸甸的桃子大礼包，像看着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脸颊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听到我的话，他用力地点点头，眼睛依旧弯弯的，盛满了碎光。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和满足。

    我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工作，然后转身，背着球拍包，步履轻快地走向早已预约好的球场。

    球馆里，击球声清脆响起，汗水与激情在球网两侧飞扬。

    许尽欢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偷偷剥开一颗粉嫩的桃汁软糖，放进嘴里。浓郁的桃子甜香瞬间在舌尖化开，丝丝缕缕，沁入心脾。

    他低头看着柜台下那个装满甜蜜的袋子，又抬眼望向球场的方向，尽管被墙壁阻隔了视线，嘴角却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

    而我，此时熟门熟路地走到自己常租的场地，和几个相熟的球友打了招呼，便开始了酣畅淋漓的对打。

    时间在激烈的跑动、跳跃和精准的扣杀中飞快流逝。汗水浸湿了额发，感受心跳在胸腔里有力地搏动。

    三个小时一晃而过。当球馆广播响起轻柔的闭馆提示音乐时，我正打完最后一局，用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汗水，走到场边喝水。

    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许尽欢方向。他正拿着拖把，在仔细地拖我们这片场地最后一块区域。顶灯明亮的光线落在他身上，他脱掉了深蓝色的卫衣，里面是一件略显宽松的深灰色毛衣，衬得他身形更加清瘦单薄。

    他低着头，神情专注，额前细碎的刘海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露出光洁的额头。拖把在他手中显得有些笨拙，但他拖得很认真。

    很快，其他区域的灯光依次熄灭，只剩下我们这片场地和前台还亮着。许尽欢拖完最后一下，直起身，轻轻舒了口气。他走到场边，拿起自己的外套穿上，又背起书包。

    “走吧。”我拿起自己的运动包和车钥匙，朝他示意。

    他点点头，快步跟了上来。

    锁好球馆大门，冬夜凛冽的寒气瞬间包裹了两人。许尽欢下意识地把脸往毛衣领子里缩了缩。

    车子就停在球馆门口的路边。我解锁，拉开驾驶座的车门。许尽欢熟练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几乎是坐进温暖车厢的一瞬间，许尽欢就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他抬手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像只困顿的小猫：“我…能睡一会儿吗？到地方叫我？”

    连续工作一天，加上晚上可能也没休息好，他的疲惫显而易见。

    “嗯，睡吧。”我发动车子，暖风系统开始送出温暖的气流，“到了叫你。”

    黑色的SUV平稳地汇入夜晚的车流。

    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车内投下流动的光影。暖气低沉的嗡鸣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许尽欢很快就歪着头，靠在舒适的座椅靠背上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褪去了白天的紧张、羞涩或偶尔的倔强，睡着的他显得格外安静和…脆弱。

    那张在光影明灭中显得格外精致的侧颜，毫无防备地展露在我眼前。

    车厢内一片静谧，只有他轻浅的呼吸声和引擎平稳的运转声。冬夜的道路似乎格外顺畅，车子很快驶入了许家所在的别墅区。

    我将车缓缓停在距离许家别墅大门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僻静路边，熄了火。暖风停止了输送，车内的温度开始缓慢下降，但许尽欢似乎睡得很沉，并没有被惊醒。

    我没有立刻叫醒他。

    只是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侧过头，目光无声地落在副驾驶那张沉睡的侧脸上。

    路灯的光透过车窗，柔和地勾勒着他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线条流畅的下颌线。他额前的一缕碎发滑落下来，轻轻搭在眼睫旁。

    车厢内，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放轻了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温暖的静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窗外的世界，灯火阑珊的别墅区，远处城市隐约的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闯入我原本平静甚至有些孤寂的生活，带来混乱、麻烦、哭笑不得，却也带来一丝意想不到的温暖和牵绊。

    这个莽撞的小狐狸，带着一种笨拙，横冲直撞的往心里闯。

    十分钟后，许尽欢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车窗外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着熟悉的别墅轮廓，他眼神里还残留着懵懂的睡意，像蒙了一层薄雾的琉璃。

    几秒钟后，意识才彻底回笼。

    “我到家了？”他问，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慵懒，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嗯，到了。”我应声，侧过身，手臂越过他身前，精准地按开了安全带锁扣。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安全带刚松开，许尽欢就像一株失去支撑的藤蔓，软软地将脑袋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温暖的重量隔着衣料传来，带着少年特有的干净气息。

    他试探性地轻轻蹭了蹭，见我没有推开的意思，胆子便大了起来，得寸进尺地用发顶蹭着我的颈窝，像寻求安抚。

    他埋着头，声音闷闷地从我肩窝处传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苏独伊，你还对我这么好…”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给我找工作，给我送零食，还…还天天送我回家…”

    他抬起头，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亮得惊人的狐狸眼直直地望进我眼底。

    “你是不是…也是有点喜欢我的？”

    问完这句话，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迅速低下头，重新埋回我肩上。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瞬间绷紧的身体和微微加快的心跳，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鹿，咚咚地撞击着我的肩骨。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他几乎以为得不到回应，心一点点沉下去时，一个温热的吻，轻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那触感轻柔得像一片雪花的融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

    紧接着，一个清晰无比、仿佛敲在他心坎上的声音响起：

    “喜欢的。”

    轰——！

    许尽欢的心跳骤然失序，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地荡漾开狂喜的涟漪。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璀璨光芒，急切地追问，声音带着喜悦的颤音：

    “真的？！那既然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紧紧盯着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势在必得的喜悦和期待。

    我向后退了点距离，看着他的眼睛，在那片灼热的期待之下，或许也带着点喜欢，但更多的是带着人一眼能看透的算计和虚伪，让人看不出真心。

    这让我心头刚因他告白而升起的柔软，瞬间冷却了几分。

    或许，我该配合着演一出情意绵绵的戏码？

    或许，我该再次对他的追问视而不见？

    我向后撤开一点距离，拉开了彼此过于亲密的接触，目光平静地迎上他亮得惊人的眼睛。

    “欢欢，”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用这样亲昵的称呼唤他，声音放得低缓，却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力量。

    “你太着急了。”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方向盘，“这让我觉得，你的喜欢，你投入的这场感情…像一场设定好目标的游戏。”

    许尽欢眼底的光芒像是被戳破的气泡，瞬间黯淡下去。

    他飞快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慌乱的情绪，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衣摆。

    他找不到反驳的话，因为那确实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真相。

    “时间很长，”我的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却又无比清晰，

    “我们可以慢慢来。等你真正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或者，等我真正看清楚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之后，我们再开始，不好吗？”

    许尽欢依旧沉默着，微微起伏的胸口和攥得更紧的衣角泄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不好！一点都不好！他哪里还有时间玩这种慢悠悠的爱情游戏？他需要尽快地、牢牢地抓住她，走进她的世界，然后…才有机会攫取足够的资源，为他和他困在精神病院的父亲，铺就一条逃离深渊的路。

    每一分每一秒，对他而言都是奢侈的倒计时。

    这沉默像是无声的拒绝，也像是无声的控诉。

    他忽然抬起头，眼底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和不甘。双手猛地抬起，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上我的脖子，身体也重新贴了上来，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蛮横。

    “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他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这也不妨碍我们相互了解啊！反而…反而会了解得更快、更深，不是吗？”

    说完，他不给我反驳的机会，又像寻求慰藉的小兽般，用柔软的发顶蹭着我的脸颊和脖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也带着一种试图融化我的防备。

    那细软的发丝蹭在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尖发颤的痒意。这痒意仿佛顺着神经末梢一路蔓延。

    “像什么样子，”我稳住心神，声音刻意带上了几分清冷，试图拉开距离，“坐好。”

    “我就不像样子！”许尽欢非但不收敛，反而像被点燃的小炮仗，梗着脖子，仰起脸，用一种带着挑衅又委屈的语气回嘴，

    “你像样子！你多像样子啊！你像样子的时候扒着我狠狠亲呢！”

    他刻意模仿着某种腔调，明明是红着脸控诉着，眼神里却闪烁着狡黠。

    “许、尽、欢！”

    我被他这不知死活的话彻底气笑了，一字一顿地叫出他的名字，声音里压着火气。

    许尽欢听到这连名带姓的称呼，非但不怕，反而像是被激起了某种逆反心理。

    他仰着那张泛着红晕、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傲傲地看着我，甚至还挑衅般地轻哼了一声。

    “我看你这张嘴，”我眯了眯眼，声音低沉下去，“就是欠教训。”

    话音刚落，许尽欢只觉下颚被一只微凉却异常有力的手捏住，力道不重，却足以让他无法挣脱。

    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吻便席卷而来！

    这个吻与之前的试探或安抚截然不同。

    它霸道、强势、不容抗拒。

    唇舌被强势地撬开、攫取、纠缠，攻城略地般扫荡着他口腔里的每一寸领地。

    氧气被疯狂掠夺，大脑一片空白，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只剩下阵阵令人心悸的酥麻感从一路窜，让他发软，只能被动地承受。

    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座椅边缘，指节泛白。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那狂风暴雨般的侵袭才稍稍停歇。

    车厢内温度悄然升高，弥漫着一种暧昧而粘稠的气息。

    一条晶莹的银丝，暧昧地牵扯在两人之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光泽。

    我眸色深沉地看着他迷蒙失神的双眼和被吻得红肿湿润的唇，伸出手指，指腹带着薄茧，缓慢而有力地抹掉了那点湿润的痕迹。

    许尽欢像是被这个动作烫到，身体轻轻一颤，眼神渐渐聚焦，里面充满了羞愤、委屈和一丝尚未褪去的水光。

    他的脸依旧被我的手托着，像个被掌控的娃娃。

    “还乱不乱说话？”我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事后的慵懒和不容置疑的掌控。

    许尽欢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猛地用力推开我的手，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瞬间蓄满了被欺负狠了的泪意和羞恼。

    “不乱说了！你讨厌死了！”

    他手忙脚乱地拉开安全带，一把抓起放在腿上的书包，打开了车门，跳下车，站在冰冷的冬夜里，气鼓鼓地回头瞪着我，脸颊红得像是要滴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

    “我讨厌你！臭流氓！”

    话音未落，他像是生怕再被抓回去“教训”一般，猛地转过身，拉起书包带子，头也不回地、几乎是跑着冲向自家别墅那扇灯火通明的大门。

    单薄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有些狼狈，却又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倔强的生气。

    车门敞开着，灌入冬夜的冷风，吹散了车内残留的温热和暧昧气息。

    我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脸颊滚烫的温度和唇瓣柔软的触感，以及……那抹被抹去的、带着他气息的湿润。

    车厢里，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