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瑶出生在麒麟山脚下一个偏远的小山村，自幼便与奶奶相依为命。村里人传言，她是个不祥之人，是个天生的扫把星。可只有奶奶始终护着她，从未抛弃她。

    直到那一天。

    奶奶把她叫到跟前，满脸无奈地说：“幺儿啊，奶奶是真养不起你了。这山上有个大师傅，你去跟他学门手艺，将来有了真本事，好歹能吃上饭，饿不死。”

    没多久，年幼的蓬瑶被送上了山。

    她还记得那天清早，奶奶站在门口，抹着泪，反复叮嘱她：“幺儿，去了山上，一定要用心学啊。奶奶打听过，那师傅是有真本事的人。你爸妈都不在了，有个人能照应你，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奶奶年纪大了，哪天一闭眼，腿一蹬也就走了。”

    蓬瑶哭着泪，抹了把鼻涕，抓着奶奶的衣角，微微地说：“我不走。”

    不过这也由不得她一个十岁的女娃决定。

    奶奶领着她来到半山腰的一个小亭子前，指着旁边一条陡峭的小路道：“顺着这路往上走，就能看到那座庙了。

    见了庙里的师傅，你就说是老李家的，他自然会明白，我已经跟他说过了。”

    蓬瑶抬头望去，那条路几乎呈九十度直上，像是一面直立的墙。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恐惧，不知自己如何才能爬得上去。

    奶奶交代完便转身走了，她看着奶奶离去的背影越来越远，那佝偻的身躯在山雾中逐渐模糊。

    她忍不住追了上去，想跟着奶奶，却被她回头骂了一句：“小畜生，叫你走你就走，别跟着了！”

    蓬瑶愣在原地，不敢再动，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道尽头。

    很多年后，她才知道，当年老奶把自己交给老道的行为其实叫托孤。

    眼前的小坡，对她来说几乎与直角无异。她试着用各种办法去爬，每一次都从半途滑下来，摔得满身是土。

    最后一次摔倒在地时，她彻底泄了气，只能坐在土坡下，默默望着头顶的天空。

    蓝天、白云，林间鸟鸣，微风轻拂面颊。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

    她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想到自己如今孑然一身，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一直哭，直到哭不动了，只能呆坐着，心里明白没有人会来帮她了。

    她从旁边的沟里捡来两根枯木棍，将它们插进松动的土坡中，用石头把底部稳住，用作简易的梯子。

    她紧紧抓住两旁的野草，脚踩棍子，一步步往上爬。磨破了手掌，但她咬紧牙关，终于攀到了坡顶，伸出手将自己一点点拖上那片平地。

    当她站起身回头望向自己爬过的那段陡坡时，竟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与恐高。

    天色渐暗，最后一抹夕阳染红了山林的尽头。蓬瑶不敢耽搁分秒，快步沿着山道前行。

    她心中明白，若天完全黑下来，在这密林之中迷路，不仅找不到去处，更可能引来野兽伏击。

    她低头细看脚下草丛间模糊的痕迹，那并非自然生成的裂缝，而是被反复踩踏过后留下的清晰路径。一定是有人经常经过，才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她顺着这条小路往前走，步履急促，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却始终未见人影。

    山林寂静无声，连鸟鸣都消停了。

    蓬瑶始终有种被人盯着的错觉，背脊发冷，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终于，在一片苍翠掩映之间，一座古色古香的楼阁映入眼帘。那是一座小道观，白墙青瓦，门扉敞开，山雾缭绕。

    门匾上书三个墨迹斑驳的大字：云都观。

    她顾不得多想，猛地冲了过去，一路奔进门内，反手将木门“砰”地一声关上。心里平静了几分。

    她贴着门缝往后看，却只见那条路空空，什么也没有，是自己心虚作祟罢了。

    环顾道观四周，院落不大，庭前一张木桌、一把竹椅，朴素干净。

    院中有一株桃树，枝干苍劲，正值四月春盛，桃花开得绚烂，一阵风过，花瓣洒落一地，淡粉如霞。

    她隐隐听见殿中传来低低的诵经声，沙哑而沉稳。循声而入，大殿静谧，有一位留着长长白胡子的道袍老人，坐在榻上，手持一本经书，嘴中默念经文。

    那老人似是察觉到了动静，抬起头来，目光沉稳如山水。

    蓬瑶站在门口，有些紧张，低声唤道：“师傅，我是山下老李家的，奶奶让我来找您。”

    老人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点了点头，说：“过来吧。你今年几岁了？”

    蓬瑶低着头，小声回答：“今年十岁了。”

    她不敢直视老道的眼睛，声音轻得像风吹过草叶。

    老道又问：“你可知道，上山来，是为了做什么？”

    蓬瑶摇了摇头，轻声说：“不知道。”

    那位道士摸了摸自己长长的白胡子，笑着叹了口气：“也罢，也罢……你先熟悉一下这里吧。”

    说完，他起身领着蓬瑶，在道观里转了一圈。

    他指着西南方向说道：“那边是丹房，以后你就睡那儿。旁边有个旱厕，勉强能用。山上没水管，日常用水得自己去溪边打水提回来。”

    又指着另一侧：“东南是柴火房，平日里煮饭、吃饭都在那边。”

    “正东方是大殿堂，每日诵经做课都在这里，不得怠慢。”

    蓬瑶默默记着，紧紧攥着自己的背包。走到丹房，她将背包轻轻放在床角，那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旧衣裳，是奶奶在山下为她收拾的。

    天色一点点沉下来，群山之间早早就没了光亮，偌大的房间在暮色中寂静无声。蓬瑶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前方。

    她想起小时候生病，请假从学校回来，奶奶骑着旧三轮车带她去镇上的卫生院打针；想起村里的孩子们围着她骂她是“没爹没娘的野种”，朝她扔石头。

    奶奶听闻后，直接从灶头抽出一根枯树枝，毫不犹豫地护住她，打跑那群孩子。

    她扑进奶奶怀里大哭，奶奶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哄道：“别理他们，他们是坏孩子。我家幺儿最乖、最棒，是奶奶的心头宝。”

    一幕幕过往浮现在眼前，她默默躺下，身子缩进被褥里，眼泪悄然滑落。

    深夜的山林寒风呼啸，道观外落叶翻飞。她就这样躺在漆黑的房中，感觉整个世界只剩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