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总是来得突然而猛烈。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神父站在简陋的教堂门口,望着远处山间翻滚的乌云,不由得皱了皱眉。他那双蓝紫色的眼睛映照着灰暗的天空,金色的睫毛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颤动。
"又要下雨了。"他用带着浓重法国口音的中文自言自语道。
两年前,当这位二十八岁的年轻神父从马赛港启程前往中国时,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派到如此偏远的地方,一个连地图上都难以找到的小山村。他的上司告诉他,这里需要上帝的福音,需要有人去照亮那些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们。
弗朗西斯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黑色长袍,转身回到教堂内。这座由当地信徒用石块和木头搭建的小教堂简陋得可怜,连彩绘玻璃窗都没有,只有几扇粗糙的木窗,透进来的光线暗淡而模糊。但他却视这里为圣地,每一块石头都浸透着他的汗水和祈祷。
"神父,您要的字典我带来了。"
一个清亮的女声从门口传来。弗朗西斯转身,看见王春燕抱着一本厚重的法汉字典站在门口,她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一些,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身。
"王小姐!外面雨这么大,您不该这时候来的。"弗朗西斯快步上前接过字典,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春燕的指尖,那一瞬间的触感让他心跳加速,他迅速收回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王春燕笑了笑,那双眼睛弯成了月牙:"没关系,我知道您急着用。再说,这点雨算什么,我们山里人早就习惯了。"
弗朗西斯注视着这个中国女子。二十五岁的王春燕是村里唯一会说法语的人,她上过教会学校,后来回到家乡当教师。自从菲利普来到这个村子,她就成了他与当地人沟通的桥梁。她不算传统意义上的美人,但有一种特别的韵味,皮肤不像城里姑娘那样白皙,而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不大却明亮有神;嘴唇略厚,笑起来时右边会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您的中文进步很快,"春燕走进教堂,熟门熟路地坐在第一排长椅上,"上周日我听您用中文布道,发音标准多了。"
弗朗西斯把字典放在讲台上,强迫自己不去看春燕被雨水打湿后贴在脖颈上的几缕黑发:"多亏了您的帮助。没有您,我可能连最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
"神父太谦虚了。"她从随身带的布包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我带了点松饼,您尝尝?我按您上次说的法国做法改良了一下。"
他接过油纸包,松饼的甜香立刻钻入鼻腔。他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让他想起了家乡的面包店,母亲常在那里买刚出炉的可颂。
"味道如何?"春燕期待地问。
"非常...非常好。"弗朗西斯艰难地咽下食物,突然感到一阵乡愁袭来,眼眶微微发热。他转身假装整理讲台上的圣经,不让春燕看到自己的表情。
窗外,雨势渐大,雨滴敲打在木窗上的声音如同某种神秘的鼓点。王春燕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被雨水洗刷的山林:"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弗朗西斯走到她身边,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在教堂等雨小些再走。"
"好啊。"她转头对他微笑,"正好我可以帮您校对一下下周布道的中文稿子。"
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头凑在一起审阅弗朗西斯写的中文布道词。春燕时不时纠正他的语法或用词,她的发丝偶尔拂过菲利普的脸颊,带来一阵淡淡的茉莉花香,那是她用山间野茉莉自制的味道。
"这里应该说'仁爱',不是'爱'。"春燕指着一段文字说,"中文里这两个词有细微差别。"
弗朗西斯点点头,在纸上修改。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侧脸上,看她说话时轻轻颤动的睫毛,看她思考时微微皱起的鼻梁。一种陌生的感觉在他胸口蔓延,既温暖又痛苦。
"神父?您有在听吗?"她疑惑地抬头,正好对上弗朗西斯凝视她的目光。
弗朗西斯猛地回神,感到一阵强烈的罪恶感袭来:"抱歉,我...我走神了。"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弗朗西斯读不懂的表情,但很快她又恢复了平常的笑容:"没关系,您一定累了。我们明天再继续吧。"
雨声渐歇,天色已晚。王春燕起身告辞,弗朗西斯坚持要送她回家。
"真的不用,神父。路不远,而且雨已经小了。"王春燕婉拒道。
"至少让我借您一把伞。”弗朗西斯从教堂角落取出一把黑色长柄伞。
她接过伞,两人的手指再次短暂相触,这次弗朗西斯没有立刻缩回手,而是多停留了一秒。春燕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谢谢您,神父。明天见。"她撑开伞,走入渐渐停歇的雨中。
弗朗西斯站在教堂门口,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心中充满了矛盾。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已经越界了,一个神父不该这样注视一个女人,不该因为触碰她而感到心跳加速,更不该在独处时想起她的笑容。
那天晚上,他跪在教堂的十字架前祈祷到深夜,请求上帝宽恕他心中萌生的不洁念头,赐予他抵抗诱惑的力量。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控制对春燕的关注。每次她来教堂帮忙,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当她说话时,他会注意她嘴唇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当她离开后,教堂里残留的茉莉花香会让他久久无法集中精神祈祷。
一个闷热的午后,弗朗西斯在帮助村民修缮被雨水冲坏的小路时,远远看见春燕带着一群村里的孩子在小溪边上课。她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字给孩子们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弗朗西斯停下手中的活计,看得入神。这时,一个年长的村民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意味深长地说:"王老师是个好姑娘,聪明又善良,村里不少小伙子都想娶她呢。"
弗朗西斯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我是神父,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村民笑了笑:"神父也是人嘛。"说完便走开了,留下弗朗西斯站在原地,心乱如麻。
那天晚上,弗朗西斯用粗糙的麻绳抽打自己的后背,直到鲜血渗透了白色的衬衣。□□上的痛苦暂时缓解了他精神上的折磨,但第二天清晨,当他拖着疼痛的身体去溪边打水时,又遇见了正在洗衣服的春燕。
"神父!"春燕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疲惫的神情,立刻放下手中的衣物跑过来,"您怎么了?生病了吗?"
她关切地伸手想摸弗朗西斯的额头,但他猛地后退一步:"我没事,请不要碰我。"
春燕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受伤:"对不起,我只是担心您。"
弗朗西斯立刻为自己的粗鲁感到后悔:"不,是我该道歉。我...我昨晚没睡好。"
她仔细观察着他的脸,突然注意到他领口处隐约可见的血迹:"您受伤了?"
弗朗西斯急忙拉紧领口:"没什么,不小心刮到了。"
王春燕显然不信,但她没有追问,只是叹了口气:"神父,我知道您来中国传教很不容易,但请别太苛责自己。上帝希望他的子民健康快乐,不是吗?"
弗朗西斯无言以对。春燕的话像一把利剑,刺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是的,他一直在用近乎自虐的方式侍奉上帝,但从未感到真正的平安与喜乐。而眼前这个异教徒女子,却似乎比他更理解什么是神的慈悲。
"谢谢您的关心,王小姐。"他最终低声说道,"我会注意的。"
她点点头,回到溪边继续洗衣服。弗朗西斯打好水,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不远处看着她。阳光照在溪水上,反射出的光斑在她脸上跳动,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发光。
"神父,"她突然开口,但没有抬头,"您知道吗?在您来之前,村里人都说洋人的神父都是些古怪的老头子,整天板着脸教训人。但您不一样...您很...温柔。"
弗朗西斯的心跳漏了一拍:"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
王春燕终于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不,您是真的关心这里的人。孩子们都喜欢您,老人们也常说您是个好人。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
弗朗西斯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样的评价。在他的祖国,神父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但很少有人会说他"温柔"或评价他是否是个"好人"。人们尊重的是他的职位,而不是他这个人本身。但在春燕眼中,他似乎首先是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其次才是神父。
"我该回去了。"他最终说道,提起水桶转身离开。他能感觉到春燕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转过村口的小路。
接下来的日子里,弗朗西斯刻意减少了与王春燕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取消了每周的语言课程,改为自己查字典学习;布道稿也尽量自己完成,只在万不得已时才请春燕帮忙校对。每当春燕来教堂,他总是找借口去村里探访病人或帮助农民干活。
然而,越是逃避,弗朗西斯心中的渴望就越发强烈。他开始在梦中见到春燕,梦中不是现实中那个端庄得体的教师,而是散开长发、穿着轻薄睡衣的妩媚女子。每次从这样的梦中惊醒,他都会陷入更深的自我厌恶和忏悔中。
雨季进入最猛烈的阶段,连续几天的暴雨导致山洪暴发,冲毁了通往邻村的桥梁。弗朗西斯组织村民抢修,自己也全身心投入劳动中,希望□□的疲惫能驱散心中的杂念。
这天傍晚,他刚从工地回来,浑身泥水,疲惫不堪。他正打算回教堂休息,却看见春燕急匆匆地跑来。
"神父!"她气喘吁吁地说,"李婆婆的孙子发高烧,村里的药都用完了,必须去镇上买药。但桥断了,最近的路线要翻过后山,而李婆婆年纪大了走不动..."
"我去。"弗朗西斯毫不犹豫地说,"告诉我需要什么药。"
春燕摇摇头:"药名太复杂,您可能记不住。而且山路危险,雨后更是湿滑。我去更合适,但..."她犹豫了一下,"那条路要经过'鬼哭林',天黑后没人敢单独走..."
弗朗西斯明白了她的顾虑。所谓的"鬼哭林"是山间一片茂密的树林,因为风声穿过时会发出类似哭泣的声音而得名。当地人传说那里闹鬼,天黑后很少有人敢经过。
"我陪您去。"他说,"现在出发,天亮前应该能回来。"
她感激地点点头:"谢谢您,神父。"
两人简单准备后便出发了。起初,路还算好走,虽然湿滑但至少能辨认出路径。弗朗西斯走在前面,用木棍拨开挡路的树枝和灌木,时不时回头确认春燕跟上了。
"您不必这样照顾我,"春燕笑着说,"我可是山里长大的,走这种路比您熟练多了。"
弗朗西斯正要回答,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栽去。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臂,但惯性使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弗朗西斯感到春燕柔软的身体紧贴着自己,她的呼吸喷在他的颈间,温热而急促。
"您没事吧?"她关切地问,却没有立刻起身。
弗朗西斯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气息,这让他头晕目眩。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推开她,但身体却违背了意志,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享受着这罪恶的亲近。
"我...我没事。"弗朗西斯最终说道,慢慢坐起身,同时帮助她站起来。
两人都有些尴尬,沉默地继续赶路。天色渐暗,树林越来越密,传说中的"鬼哭林"就在前方。这时,天空突然电闪雷鸣,转眼间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糟糕!"春燕喊道,"我们得找个地方躲雨!"
弗朗西斯环顾四周,在闪电的瞬间光亮中看到不远处山壁上似乎有个洞穴:"那边!"
两人跌跌撞撞地向洞穴跑去,到达时都已浑身湿透。洞穴不大,但足够避雨。弗朗西斯从随身带的防水布包中取出火石和一小截蜡烛,费了些功夫才点燃。微弱的烛光照亮了潮湿的洞壁和两人狼狈的样子。
春燕的衣服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纤细却曲线分明的身体。弗朗西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披上吧,会暖和些。"
春燕接过外套,但没有立刻穿上,而是看着弗朗西斯:"您呢?您也湿透了。"
"我没事。"弗朗西斯转身面对洞口,雨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闪电不时照亮整个山谷,"看来我们得在这里过夜了。"
春燕走到他身边,将外套披在两人肩上:"这样我们都暖和些。"
弗朗西斯僵住了。春燕的身体紧贴着他的手臂,他能感受到她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物传来。烛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睫毛上的水珠在光线下闪闪发光,像细小的钻石。
"神父,"她轻声说,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您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他的心跳加速:"我没有..."
"您有。"她转过头直视他的眼睛,"自从那天在溪边,您就开始避开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的喉咙发紧:"不,不是您的错。是我...我不能..."
"不能什么?"她追问。
"不能有这样的感觉!"他突然爆发,"我是个神父,我发誓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上帝!我不应该...不应该对您..."
"对我怎样?"她的声音颤抖着。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应该想着您,梦到您,不应该每次见到您心跳加速,不应该渴望触碰您...这违背了我的誓言,违背了我的一切信仰!"
洞外雷声轰鸣,一道闪电照亮了春燕震惊的脸。弗朗西斯以为她会退缩,会愤怒,会指责他的不虔诚。但出乎意料的是,她轻轻捧住了他的脸。
"弗朗西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上帝把你送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考验你的信仰,而是为了让你找到真正的自己?"
他震惊地看着她:"这不可能...我的职责..."
"你的职责是传播爱与仁慈,不是吗?"她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那么爱本身有什么错呢?"
弗朗西斯的世界仿佛在旋转。多年来严格的宗教训练告诉他这是错的,大错特错。但春燕的话语和触摸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归属感,就像漂泊多年的船只终于找到了港湾。
"我不知道..."他喃喃道。
她缓缓靠近,她的呼吸拂过他的嘴唇:"那就暂时不要思考,只要感受..."
当他们的唇终于相触时,弗朗西斯感到一道电流从脊椎直冲大脑。这个吻温柔而试探,却比任何神学辩论都更彻底地动摇了他的信仰根基。他本应推开她,本应跪地祈祷请求宽恕,但相反,他加深了这个吻,双手不自觉地环抱住她纤细的腰身。
洞外的暴雨仍在肆虐,雷声如鼓点般敲打着山谷,但在弗朗西斯耳中,世界却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王春燕的呼吸声和自己如雷的心跳。这一刻,他不是波诺弗瓦神父,只是弗朗西斯,一个坠入爱河的普通男人。
当两人终于分开时,他的眼中充满了矛盾和渴望:"我们不该..."
她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嘘...今晚没有神父和教师,只有弗朗西斯和春燕。让明天去烦恼那些规矩和责任吧。"
烛光摇曳,映照出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射在洞壁上。